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63章

老太傅本就是跌宕不羁之人,有时如老顽童一样,只是齐鸢以往去太傅府,很少跟老师戏谑说笑,若自己真拿了菜谱去……

算了,自己真去了,太傅恐怕也不认得自己是谁。

今晚那短暂的梦境再次浮现出来,齐鸢彼时在梦里想不通,为什么门子突然不认识自己了。现在梦醒,他倒是明白过来,自己如今已经换了模样,换了身份了。

“谢大人,我再敬你一杯。”齐鸢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主动将俩人的酒杯斟满。金陵酒味美甘甜,很有清雅意趣,然而后劲也大。齐鸢喝了两口,脸颊眉梢开始飞起薄薄红晕。

谢兰庭看他又有醉酒的架势,想起端午那天好好的夜晚,这人大醉之后又哭又闹,不由心头一凛,赶紧道:“你下午不是才喝过?小酌怡情,再喝就要伤身了。”

齐鸢感觉自己正要品出美酒佳酿的美妙之处,突然被谢兰庭打断,不免有些扫兴。

等谢兰庭匆匆将酒杯收起,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来自己上次酒后失态,把这位谢大人吓到了。

齐鸢促狭地看着谢兰庭直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面色通红,眉眼饧涩,眼角漾着霞色水光,唇瓣被他无意识地咬着,虽是醉意朦胧的样子,却又别有一番情态,让人抑制不住地生出怜爱之情。

谢兰庭惊觉自己似乎也喝多了,一向清心寡欲的自己竟冒出了许多不合时宜的念头。

偏偏他并不是一个不懂风月的人,江南一带的名妓娈童不知多少人被他考察挑选,暗中招至麾下……旁人传他风流,一点儿不为过。

他的确是最为风流的,最懂风月的。

但也正因此,谢兰庭对于这种事情十分淡然,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动凡心。

哪能想到今天,不过几杯小酒,竟就让自己欲心甚炽……

齐鸢见谢兰庭脸颊飞红,只转头看着舱外明月,似乎很紧张,不由揶揄道:“看把大人吓的,端午那天我都做什么了?”

谢兰庭浑身不自在,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目光在他的唇上打了个转。

“看来你都不记得了?”

齐鸢道:“当然,只觉得睡了个好觉。”

“那我说了你也会不认账。”谢兰庭摇头道,“不如不告诉你。”

齐鸢却对那一夜的事情好奇了很久,只是之前没机会问,现在他酒后微醺,又觉当下气氛宜人,便忍不住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的我可是都信了。多离奇的事情都没怀疑。”

谢兰庭听他狡辩,好笑道:“我好心给你通风报信,反倒要感激你信任我?”说完又忍不住回头,见齐鸢眸光似有几分迷离,脑子一冲,竟然道,“那天你说我秀色可餐,强吻了我,你可认账?”

话一出口,自己先面红耳赤,一边在内心斥责着自己的无耻,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鸢,屏息留意这人的表情。

齐鸢的反应却因喝酒迟缓了许多,脑子也不像平时那么清醒,因此听这话后先不自觉地看了眼谢兰庭的嘴唇,心想自己还有这胆量?

等对上谢兰庭的视线,意识到对方是在控诉后,齐鸢才“啊”了一声,先为自己开脱道:“喝醉了的事,就莫要计较了吧。”

谢兰庭:“……”

外面的琴瑟之声渐渐停歇,画舫缓缓停靠在岸边,声伎们已经悄无声息地上了岸。谢兰庭见齐鸢似醉非醉的样子,内心犹豫了一会儿,才站起身,用帷帽把齐鸢的脸遮住,拉着他往外走。

“一会儿我们在内室喝茶听曲,莫要出声。”谢兰庭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腕,低声道,“今晚这得月馆里的人,可都大有来头。”

齐鸢隔着纱幔往岸上瞧了两眼,才想起谢兰庭说得要带自己去“风月场所”。他还以为刚刚看见几个声伎就算是了,没想到谢兰庭竟要带自己去妓院!

扬州的秦楼楚馆就不少,齐鸢虽然没去过,但一听“得月馆”的名字,便知道不是一般的地方。

“大有来头?”他小声问,“都是什么人?”

“江左名儒枫林先生,望社社首幽玄公子以及几位望社成员……”谢兰庭道,“你这次能不能带着孙辂离开,就看这几位怎么打算了。”

齐鸢点点头,忍不住纠正道:“我们师兄弟三个人,还有刘师兄。”

不过刘文隽今天没参与斗文,应当不会被人惦记。

谁知道他话音一落,谢兰庭便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过来。

“若没猜错……”谢兰庭目露遗憾,摇头道,“刘文隽今晚便会被人吸纳了。”

第70章

刘文隽在金陵新结识了一位名叫梨香的红颜知己。梨香是位乐伎, 擅长吹箫,平日也喜爱念诗填词, 鉴赏书画。刘文隽与她十分聊得来, 因此给了乐院的老鸨不少银子,让梨香这段时间不必出门应酬。

梨香在金陵名妓中排不上号,平时客人不多。刘文隽出手虽不算阔绰, 但生得一表人才, 与姑娘相处也彬彬有礼,因此老鸨欢喜不已, 满口应承下来, 又让梨香去了小院居住。

今天刘文隽与望社士子们切磋了半天技艺, 收获颇丰。傍晚跟齐鸢分开后, 他便直奔了梨香的小院, 打算与佳人共同品评一番。谁知这厢兴冲冲踏夜而去,到了地方,却被告知梨香去了乐院。

乐院是乐伎们迎客的地方, 刘文隽恼怒老鸨言而无信。老鸨怕他生事,只将事情推到了将梨香掳走的客人身上。这位客人正是望社社首幽玄公子的弟弟。

幽公子风流倜傥, 刘文隽前去理论时,他反倒以赌相邀€€€€邀刘文隽与自己的弟弟鉴赏名画,由枫林先生做评。若刘文隽赢了,他愿意资助刘文隽替梨香赎身,以美人赠雅士。若刘文隽输了, 那刘文隽便要加入望社,替望社在扬州招揽人才。

金陵士子有鉴美捧妓之风, 这场赌约一出, 在场之人无不赞其风雅。而刘文隽看那位纨绔子弟一副谄诈之态, 又知道枫林先生秉性慈厚,不会徇私,当然不将其放在心上,于是欣然应邀,同幽公子等人一块到了得月馆。

得月馆的馆主是李月仙,为金陵第一名妓。今天幽公子等人在这小聚,便是为了请李月仙琴筝佐觞。刘文隽借此得见名妓,心中恐怕暗喜不已,哪能提防这其中有诈。

谢兰庭拉着齐鸢的手,一路边走边说。

齐鸢听得无奈,苦笑道:“扬州也是风流之地,二十四桥风月的名声也不在秦淮粉黛之下,怎么之前没见刘师兄这样?”

“刘兄大约是想了解市井百态吧。”谢兰庭忍笑,揶揄道,“况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刘兄或许偏好这一口呢?”

齐鸢:“……”

说话间,已经有小龟奴提了灯笼来接,带俩人通过得月馆后门,径直进入了李月仙待客的伴月轩内。隔扇门外,便是正饮酒赏画的幽公子和枫林先生等人。齐鸢看了看隔扇门裙板上的木雕花鸟,幅幅画意诗情,足见主人富裕丰足。又见那龟奴待谢兰庭十分亲热恭敬,不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隔扇门外,正有一道暗哑的声音,徐徐道:“江南中主时,北苑使董源善画,多写江南真山,能得山之神气。老朽今日正巧从逸禅先生处得了一幅董源真迹,就在这三幅画中。二位谁能鉴出真品,便算谁胜出。如何?”

这位说话的估计就是枫林先生了,枫林先生跟逸禅先生同是江左名儒,前者擅文,后者擅画。

齐鸢没想到来得正巧,凝神去听,果然听到外面隐约有书画展开的簌簌声。

谢兰庭不知何时让小龟奴送了暖茶过来,示意他坐下来慢慢等。齐鸢也知道鉴画要费些功夫,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坐下,就听有个尖细的声音笑了起来。

“三选一而已,这还不简单?”那人笑道,“中间这个便是。”

齐鸢一愣,立刻又站直身子,侧耳凝听。

枫林先生笑了笑,对这人的回答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刘生,你如何看?”

齐鸢立刻屏住呼吸,果然听到刘文隽的声音随后响起,却比先前那人犹豫了许多:“前辈,这里面真有董源真迹吗?”

枫林先生疑惑地“哦”了一声,“你有疑问?”

刘文隽拱手道:“晚辈眼拙,也觉得中间这幅更像董源之作。但董源画作用笔草草,只适宜远观,不可近看。这幅画平岚烟霭像董源的风格,但用笔稍显圆融……”

他迟疑起来,半天后道,“晚辈认为,这三幅画都不是董源真迹。”

第71章

齐鸢在隔扇这边, 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好。刘文隽所说的确是实情,董源的画作远观山水如神, 近看却不类物像。然而枫林先生为人端厚, 并非是爱戏谑的人。他说这三幅画里有,那定然是有的,很可能是不同的画风而已。

刘师兄若说将疑问说明, 或许能得枫林先生赞赏, 但他现在断言这些都不是董源真迹,却是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果然, 刘文隽说完后, 外面安静了一瞬, 过了会儿, 另一道声音才响起来。

“刘公子果然懂些丹青之妙。”那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 徐徐道,“但枫林先生从不打诳语,这三幅画中的确有一幅是董源真迹。刘公子若看不出来, 也应该是怀疑自己眼神不好,而非枫林先生故意捉弄。”

这话很不留情面, 刘文隽面红耳赤,似乎着急想要辩解。然而话未出口,又被人打断了。

“刘公子,你如今是必输了,不知的约定可还作数?”

刘文隽愕然道:“幽公子, 我与令弟胜负未分,此时说这个为时过早吧?”

“我们今晚的约定是你若赢了舍弟, 人交给你带走, 在下另以金银相赠。但你若赢不了, 就要加入我们望社了。”幽玄公子淡淡道,“现在你已经将三幅画都否决了,已经是必输无疑。怎么,刘公子要出尔反尔?”

刘文隽刚刚是想显的自己有理有据,却不想正中别人圈套。此时听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

齐鸢听得这里不由暗暗着急。其实加入望社并不是坏事,但是刘师兄自愿是一回事,被人逼迫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听这幽玄公子的口气,对刘文隽并不如何尊重。

他既然瞧不上刘文隽,为何非要设计让刘文隽加入呢?就不怕刘文隽心存怨气?

齐鸢抬头看向谢兰庭。谢兰庭冲他摇头,微微一笑,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个场面。

齐鸢渐渐冷静下来,在茶桌旁坐好。

外间的几人果然争执了几句,刘文隽不服,最后几人先论起了画。枫林先生沉默许久之后,最终叹了口气,将真迹展了出来。

“这幅便是董源真迹。董北苑在宋时的名气并不大,甚至被拒在三家山水之外,后世之名也是因米芾推崇。故而后人所知的董源画风,皆是水墨浅绛之作。”枫林先生沉声道,“然而画史所载,董北苑的画风有两种,水墨类王维,着色如李思训。今日真迹便是后者。”

这话说完,齐鸢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

董源“如李思训”的青绿画作世所罕见,恐怕杨太傅都没见过。

可是这等珍品,那位逸禅先生真就舍得送人?枫林先生素来行事稳重,这么贵重的礼物说收就收?

与此同时,外面刘文隽也惊叹一声,随后状若无意道:“啊呀,竟是如此,是学生眼拙了。只是董源真迹已经足够罕见,此画又非董北苑的寻常风格,落款也仅有一章。枫林先生如何确定这就是真品的呢?”

他说到这告了声罪,补充道,“学生非有他意,只是内心疑惑,望枫林先生不吝赐教。”

枫林先生呵呵笑道:“无妨,此画一直被藏在宫中,后来由先帝赐给了吕太师,自然无假。先帝爱画,从不在先人画作上题字盖章。”

吕太师便是逸禅先生的父亲。吕逸禅师出身名门,却无意科举,自年轻时便纵情山水,是当世名儒。

谢兰庭神色微动,见齐鸢看过来,他便探身过去,附耳道:“此画先帝赐给密王的。”

先帝时的那位太子,被当今圣上毒杀,死后谥号为“密”。

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耳垂似乎被人隔着纱幔轻触了一下。齐鸢一个激灵,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他心跳得有些乱,又觉脸上发烫,只庆幸自己戴着这遮面的纱帽,对面的人应该看不清楚。

这边走神片刻,外面的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正题,要刘文隽履约。

刘文隽被逼无奈,叹息一声,道:“在下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只是幽公子,在下有一事不解。”

齐鸢回过神来,听到这里心下发凉,着急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是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自己一露面,就会连累谢兰庭和李姑娘。

枫林先生和幽玄公子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人雅聚时,身后有人偷听?

外面幽公子已经哼了声:“刘公子还有何事不解?”

刘文隽的声音稳定了几分:“幽公子要我入会,总不会是看中刘某愚拙吧。敢问公子所图为何?”

幽玄呵呵笑了一下,过了会儿,突然道:“听说刘兄的同门小师弟齐鸢,如今已得了扬州府府试案首。我已拜读过他的府试文章,恢弘绝妙,归答有情。若刘兄肯劝齐鸢入会,在下愿带二位一同进京,拜见黄大人。”

吏部侍郎黄英,曾经的望社社首,如今仍不遗余力地提拔中举的社员。望社如此兴盛,这些朝中官员的相互助力不可小觑。

齐鸢没想到事情绕老绕去,竟绕到了自己头上。可是自己不过是个扬州的府试案首,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张御史让自己过来插一脚也就罢了,这位幽玄公子与自己素不相识,竟就要带着自己拜见黄英?

他怎么想都觉得古怪。然而在幽玄公子话音落下时,对面的谢兰庭却突然站起,哈哈一笑着朝外走去。

这轻蔑的笑声吓了齐鸢一跳,外面众人更是悚然大惊,个个起身怒目回视:“什么人!”

谢兰庭从隔扇后迈步而出,慢慢笑道:“果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上李姑娘这里够热闹。”

那几人看清谢兰庭的面孔后,神色几变,纷纷见礼:“见过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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