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舟。
齐鸢听到这两个字时,愣了很久。直到二勇出声催促,他才回过神,匆匆安排二勇去吃饭。等人走后,齐鸢鼻头一酸,眼眶阵阵发热,心里开始涌上说不出的酸楚。
逢舟€€€€应是“暗室逢灯,绝渡逢舟”之意。
杨太傅既然取了这俩字,那应当是知道当日江上遇难后,“他”已经不是他了。
这俩字,既是一位老师的祝福,更是老师专门为小纨绔取的,独属于小纨绔的字。
与自己无关。
谢兰庭说的对,小纨绔在京城,比自己在那边好得多。若是俩人没有换魂,自己这会儿一定疲于为父亲伸冤,而以自己的性子,也不会结识方成和和徐三公子等人。
唯独小纨绔这样聪明机敏,又具赤子心性的人才会迅速与人交心,又得所有人的爱护。
逢舟……祁逢舟……
这是独属于他的名字。而原来的神童祁垣,似乎也随着这俩字的出现,彻底消失了。
齐鸢轻轻念了两声,一时无言,只安静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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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奎陪二勇去酒楼吃过饭,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迟雪庄,跟迟雪庄说了几句话。
在小少爷的这些朋友里,孙大奎最喜欢迟雪庄。迟家公子为人温和有礼,会读书却又不死板,跟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也都客气。
迟雪庄问齐鸢最近忙什么,又让孙大奎把他刚买的两包笋肉夹儿带上书院,给齐鸢吃。
迟雪庄饮食清淡,并不爱吃这个,每次买都是买给齐鸢的。
孙大奎笑呵呵应了,带着两包笋肉夹儿回到书院。回去的时候,小少爷似乎在忙,孙大奎怕打扰他读书,便在屋外将事情说了,又把两包吃食放在窗下,嘱咐小少爷忙完了记得拿进去吃。
齐鸢在屋里应了,然而直到晚上,孙大奎临睡前关院门,顺道到少爷这看了眼,就见那两包笋肉夹儿仍在原地,没有人动。
孙大奎感到惊讶,又敲了敲门:“少爷,你还在屋里?”说完轻轻推了下,发现门从里面关上了。
齐鸢在里面应了声,声音发闷:“我在抄书,怕写错了。你放那就行,我知道。”
孙大奎“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觉得奇怪:“少爷你一直没出来啊?你没吃饭?”
齐鸢顿了顿,道:“白天吃多了,不饿,你去睡觉吧。”
“那可不行!你中午忙着去接那个老头子,还没吃东西呢!”孙大奎性子莽,见齐鸢不开门,索性跑窗户底下瓮声瓮气道,“少爷别写了,吃完东西再写。崔大夫说了让我看着你……”
“什么东西?”身后有人疑惑道,“从哪里买的?”
孙大奎正仰着脖子,冷不丁身后有人说话,当即吓地大叫一声,往后蹦去。
来人一身银白色暗花锦服,宽袖窄腰,神色浑然一副风流之意。孙大奎惊魂未定地看着对方,半天后才回过神:“谢……谢大人……”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的小门,的确是关上了的。
谢兰庭轻轻颔首,却仍是问:“手里拿的什么?”
孙大奎忙把东西递过去,解释道:“这是迟公子给小少爷买的笋肉夹儿,傍晚……”
“怎么馊了?”谢兰庭突然道。
孙大奎一愣,茫然地看着油纸包:“不可能啊,傍晚买来还是热乎的。”
“傍晚买来的,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肯定馊了。”谢兰庭把油纸包丢回来,理直气壮道,“扔了,扔远点,给你家少爷做点清粥来。”
“不用。”齐鸢却突然打开了门,对着孙大奎叹了口气,“拿过来吧。你去睡觉就行,不用在我这守着。”
孙大奎“哎”了一声,赶紧把油纸包递过去。
谢兰庭等看他跑远,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跟着齐鸢走了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窗边的桌上也并无书本。
齐鸢点燃蜡烛,口气随意道:“谢大人怎么来了?”
谢兰庭若有所思地看着齐鸢,许久之后,他才徐徐问道:“今天那小厮到扬州了。你见过了?”
齐鸢垂眸不语,低头去剪烛心。
谢兰庭仔细看他神色,等留意到齐鸢脸颊上一点浅淡的湿痕后,他内心微怔,又看了齐鸢一眼。
“见过了。”齐鸢道,“谢大人什么时候回京?”
谢兰庭:“怎么?有事要我办?”
齐鸢轻轻点头,轻轻剪着烛芯:“我想给逢舟兄写封信,他心性单纯,应当也想不到我俩是换了身体。这件事他需要知情,至于日后怎么办,我也想先听听他的意见。另外伯府太穷,我想给他送些银子过去。”
“好说。不过这小少爷看着任性,实际机灵得很,他现在身边有人护着,比你的境遇好得多。你不用担心他。”谢兰庭说完一顿,突然又道,“你也不用羡慕他。”
齐鸢刚要点头,闻言怔了怔,抬眼看过来。
烛芯被不小心减去大半,光线骤然微弱下去。
谢兰庭隔着桌子与他对视,齐鸢眼底的情绪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他看得清楚,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也酸涩起来。
“你不用羡慕他。”谢兰庭抬手,握住了齐鸢的手,轻声道,“齐府的局面只有你能解,如果你们换过来,这会儿齐家已经下狱了。”
蜡烛的灯光微弱地闪了闪,终于没坚持下去,熄灭了。
齐鸢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灯灭的一瞬,他却又安静了下来。
谢兰庭索性将他的手完全抓住,拇指轻轻抚着他的手背:“那小厮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齐鸢过了会儿,才低声道,“他在扬州人缘很好,在京城也是。我……”
齐鸢说到这里慢了下来,声音里充满了犹疑,像是在慢慢思索:“我远不及他……扬州的家人朋友都记挂他,京城里母亲和妹妹也更喜欢他。我自幼不擅交友,只当太傅一定会以我为傲,但太傅也有了别的得意弟子。他也喜欢小纨绔,给他取了字……祁逢舟……”
齐鸢这番话说得很轻:“我不是有意比较的,我只是……只是羡慕。”还是怀着愧疚之情的羡慕,不敢有丝毫坏的情绪。
众人都记挂小纨绔,却无人惦记自己,包括自己的至亲和恩师。他向来自傲,乍一得知这些,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谢兰庭没说话,起身走到齐鸢的面前半蹲下来。
“这有什么稀奇的?”谢兰庭微微仰头,低声问,“你说他们谁比得上我?”
齐鸢愣了愣,下意识低头。
俩人离得太近,在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你看,他们都比不上我。而我眼里只有你。”谢兰庭自问自答,又轻轻笑了下,“我记得你,从一开始就记得。”
第85章
齐鸢过了好一会儿, 才“嗯”了一声。
他知道谢兰庭说的是实话,实际上, 他一直惊讶为什么谢兰庭会看出来。
“你在县试前就怀疑了。”齐鸢心底的委屈被疑惑代替, “你是一直在注意齐家?可是怎么会想到我身上去?”
谢兰庭笑了笑,齐鸢的手有些凉,他索性将齐鸢的双手都包住, 给这人暖着, “你应该换个方向问。我注意的不是齐府。”
齐鸢:“……”
“我今年回京本想去找你,但……在路上, 被我义父拦住了。”谢兰庭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似乎有些难开口, “他安排了人在你们的船上。”
“是他……”齐鸢曾经的怀疑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 “是他要杀我?”
谢兰庭点点头。
齐鸢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为什么?”
他曾怀疑过自己的死因,但是忠远伯府没有什么仇家,自己年幼时虽然孤傲, 但也没得罪过太多人,至少, 还不到招来杀身之祸的程度。
这世上最希望他死的,在他看来是伯府的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想让二房的孩子承袭爵位,但老太太若要下毒手,在府里多的是机会,何必等他离京。
如果这一切都是蔡贤做的, 那倒是很容易了。但这样却解释不通。父亲祁卓在去崖川平叛之前只是个小小武官,从不参与朝廷争斗。
“原因很多。”谢兰庭看了他一眼, 道, “有一部分是因为我。”
齐鸢:“……”
黑暗很好地遮掩住了俩人的表情, 齐鸢忍不住转开脸看别处,双手也微微往回挣了挣。但没能抽动。
谢兰庭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任性地反抗。
俩人都沉默着,彼此呼吸相闻,齐鸢能清晰地嗅到谢兰庭身上的淡淡香气,似乎是某种花香,旖旎柔和。
这香气令他心软又犹豫。他松了力道,双手不再往回抽,脸上却开始发烫。
谢兰庭有一瞬的冲动,希望齐鸢能问句什么。
但齐鸢只是轻咳了一声,问他:“其他原因呢?”
“……”谢兰庭微微有些懊恼,哼了声道,“腿麻了。”
齐鸢:“……”
谢兰庭一看就是自幼练武的,这么会儿怎么可能会腿麻。
“那你起来就是了。”齐鸢好笑地用力拉了他一下。
谢兰庭借力站起来,想了想,转身坐去旁边。
齐鸢将蜡烛点燃,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继续问了。”
“有些的确不能说。不过伯府如今的处境告诉你也无妨。”谢兰庭抿嘴,眼睛里微微闪着寒意,“当年□□曾赐几位功臣丹书铁券,券上铭记其功,可免后代一死。如今功臣们该死的都死了,铁券也只剩了两块在外面。其中一块在国公府,另一块,就在你家。”
忠远伯府的确有一块免死金牌,高约七寸,长有尺余,齐鸢小时候见过,并不觉得这东西特别。
不过是跟母亲的冠冕一样,用来彰显身份的东西罢了。
“你义父想要这个?”齐鸢皱眉,随即意识到不对,微微睁大了眼,“是他?”
铁券上记的是祁家祖辈的功劳,蔡贤拿去根本没用。想要这个的只能是当今皇帝。
谢兰庭不置可否,只道:“听说国公爷已经上书,想要奉还世券。如果他真把这免死金牌交上去了,那就只剩你家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那位真动了杀心,一张铁券能挡得了什么?”齐鸢不由恼火起来,“更何况他真想要收回去,命我爹交上去就是了。”
“怎么可能?”谢兰庭道,“没有人知道他想收回去。”
齐鸢愣了下,须臾便明白了。
的确,如果谢兰庭不说,自己打死也不会想到元昭帝会突然要收回世券。伯府处境的确危险,这一切似乎都因自己当年面圣而起,后面父亲参加崖川平叛,又被传出通敌叛国。一切有因有果,谁会往铁券上想?
除了蔡贤。
蔡贤是元昭帝心腹,后者想做什么,蔡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