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朝阳随着被从外打开的殿门,照射在他身上。
沈摇光被骤然洒下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是他的那位徒弟推开了门,在阳光下背光而立。
看到商骜,沈摇光心头一阵气结。
孽徒……当真是孽徒!
短短两天,这人就清楚地展现给他什么叫无恶不作。
只是不知商骜如今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他都认了,可磨蹭到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他趴伏在地,身上疼痛未消,看向商骜的眼神分外不善。
而在强烈的光芒之下,他也渐渐看清了商骜沉在黑暗中的脸。
冰冷,凌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时,颇有被忤逆背叛的愠怒。
“想跑?”他听见商骜问他。
沈摇光凉凉地笑了一声。
“跑与不跑,有何分别?”
随着他发出声音,喉头的腥甜不住往上翻涌。他呛得咳出一口血来,仍毫不示弱,抬头盯着商骜。
“只不知九君杀我,究竟是在今日还是明日?”
第8章
看着眼前的沈摇光,商骜只觉胸口麻木一片,痛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要跑,他是想跑的。甚至为了逃离这里,他能被自己设下的最为温和的结界撞到口吐鲜血,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他大步上前,想要将沈摇光从地上抱起来。可沈摇光的目光太冰冷,满是戒备,甚至在他走近时勉强向后退了两寸,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排斥。
这让商骜停在原地,不敢再抱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摇光嘴角的血随着他的喘息,渐渐淌到了下颌。他向来最爱干净,此时却顾不上擦,只戒备地盯着他,就像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商骜的手都哆嗦起来。
“杀你,你以为我要杀你?”
沈摇光直言:“你把我关在这里,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认也并不怕死。比起现在,他更想快点死了。没命重生那就一了百了,若是有机会重生,再回到几十年前好好收拾这个小畜生。
可是,商骜的神色却越来越可怕,两腮微收,一看就是牙齿咬得死紧。面前这位商君似乎真的被触碰到了逆鳞,阴沉着脸,大步走向了他。
沈摇光闭了闭眼。
但是下一刻,他便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没有力气,更无修为与那人抗衡,只得被他生生提着,一路拽进了寝殿,一把丢在柔软的床榻上。
“想死?没你想的这么容易。”商骜说。
“我自己的命,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沈摇光反问他。
“你倒是不怕死,那上清宗的人呢,天下的人呢?”
沈摇光的眉头死死皱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见商骜接着说道。
“你若不怕死,那就逃,尽管往外逃。逃一次,我就废你一条手脚,再灭凡间一州。”
沈摇光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确是不怕商骜真的要了他的命,但他却没想到,面前此人竟比他想的阴毒多了。
商骜这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来一点都不像在跟他开玩笑。见他一时没有言语,商骜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表情带着轻蔑和嗜血的冷笑。
“你猜猜,第几个会轮到你的上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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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济玄又来了一趟。
沈摇光静静任由他探查了一番身上的伤,就听言济玄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劝他说:“仙尊要以身体为重。”
沈摇光却静静盯着床帐顶。
“这四十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他问。
言济玄沉默了。
也不能说。沈摇光缓缓出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言济玄让他服下了药,又替他施了一遍针,这才告退。临走前,他在沈摇光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仙尊定要养好身体,方才有来日。”
“多谢你。”
“……九君或许与仙尊猜测的不大一样。”
沈摇光没再说话。
见他并不想提及商骜,言济玄默默提起药箱,从沈摇光的寝殿退了出去。
这之后,又有人送了早饭给他。是个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凡间宫廷中的女官。和卫横戈不同,她的皮肤和相貌看起来与常人差不多,看上去也唯唯诺诺的,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桌上,便低着头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沈摇光仍旧没有胃口。他看着满桌丰盛的菜品点心,心思却沉甸甸的。
商骜没必要诓骗他。看商骜方才威胁他的架势,恐怕四十余年过去,整个修真界真已然天翻地
覆,成了商骜的囊中之物。
以至于商骜能以杀灭九州作为威胁,只为了让他不敢寻死。
商骜的父亲当年便是出名的暴君,沈摇光刚收他入门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据说那人暴虐嗜血成性,会以将人放在锅中烹煮至死为乐,还会将美人亲手杀死,割下头颅悬在寝殿内观赏。
商骜七岁生辰时,那位商君喝醉了酒,便亲手拆下一副人骨,当做玩具送给商骜做礼物。
当时沈摇光听到这些,只觉商骜可怜,更怜悯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生得这般坚韧单纯。
却没想到单纯的是他自己。时光飞逝到四十多年后,商骜也长成了个暴君,而他沈摇光,则因为一些不知何来的恩怨,被他囚禁于此。
想来不让他寻死,是在思考如何让他活着遭受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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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想走?”
言济玄刚见到商骜,便劈头盖脸地听他这么问道。
言济玄尚不明白商骜的意思,就见商骜背着手在上首困兽一般转了一圈,咬牙切齿:“为了离开这里,他命都不要了?”
他像在发泄着压抑不敢言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在跟言济玄说话,实则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言济玄忙道:“九君误会。仙尊受伤并非是强闯结界所致。”
商骜停了下来。
言济玄接着道:“仙尊如今身体状况欠佳,便是比凡人都不如。九君的结界虽属性极其温和,但仙尊体质虚弱,对旁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噬,对他而言却有极大的伤害。”
言济玄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见面前的商骜表情有些古怪。
他停了下来:“九君?”
就见商骜凉冰冰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片刻问道:“是结界的反噬伤到了他?”
言济玄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没想走?”商骜又问。
不知怎的,言济玄对上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感到了一股让他喘不过气的偏执和压抑。
“这便不得而知了。”他谨慎道。“但是,这样的反噬,恐怕仙尊只是尝试着推开殿门而已。”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商骜不说话,言济玄便也不敢开口。许久之后,他听见了商骜喃喃自语的声音。
“是我伤的他。”他说。
“不是的,九君……”
“我又伤到了他。”商骜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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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济玄走后,沈摇光便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修士的身体坚不可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么密集的伤痛了。一直到此刻,他五脏六腑隐隐的疼痛还没有消退,他感到一阵极其无力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
沈摇光没有睁眼,一直到那人走到他床边,静静地在那儿站了许久。
这种阴森恐怖地像个杀人犯一样的行为,只有一个人能做出来了。
“九君还有何事。”沈摇光闭着眼,淡淡问道。
那人的气息沉了下来,不知是在床前蹲下还是跪下了。
“结界我断不会撤走的。”那人说。
谁让他撤结界了?
沈摇光心下浮起一行问号,皱着眉头睁眼打量了商骜一番。
他一睁眼,便撞上了一双泛红的眼睛。那人的表情仍旧是冷的,却又像是强忍着什么痛苦似的,分明死死地盯着他,凌厉又强悍,却又有种莫名的破碎感,像是强忍着某种心疼或委屈。
有病。
沈摇光转开目光,没有理他。
“外面比这里更危险,你别碰它了,一下都不要再碰。”商骜狠狠地说,像警告他,声线却有点发抖。
沈摇光干脆闭上了眼,只当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