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定斌虽然不停催马前行,但看到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以及前方一片无遮无拦的道路,心已经逐渐沉了下去,知道今日只怕再也不能幸免。
身后那些人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放出暗器,反倒让应定斌隐约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心中冷笑。
他目光四下一瞟,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回首用力掷出,沉声喝道:“本公生的明白,死的明白!黎慎礼想往我的身上扣罪名,将我糊涂一杀了事,又岂能够让他如愿!”
天色已暗,前方的路影影绰绰,秘卫们一直追着应定斌跑,此时方才看清,领头那名秘卫瞳孔皱缩,猛地一挽马缰:“应定斌你€€€€”
应定斌大笑道:“尔等鼠辈,回去告诉我儿子,就说本公死了!死也不向你们这群东西低头,被你们当成胁迫他的傀儡!”
原来,前方竟是一处高崖,应定斌纵马不停,随着大笑之声直冲了下去。
这处高崖前面是一道向下斜的陡坡,就算不是有意跳下去,在上面奔跑时都极有可能收势不及,不慎跌落。
秘卫们纷纷下马,徒步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能见到山峦陡峭,下面是黑沉沉的一片,却哪里还有应定斌的踪迹?
像应定斌这般重要的人物,理当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回去交差。
甚至连刚才那名出主意要留应定斌活口的矮个秘卫都傻眼了。
他也没有想到,应定斌素来有“奸滑谄媚”的名声,原本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竟然会果决至此,明知道还有一条生路,为了不连累他那个养子,甘愿跳崖自尽。
他们准备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了解了周围的地形,这一带干旱少雨,四下植物水源甚少,难以藏身,所以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眼下应定斌跳下去也不太可能被树枝勾住或者落到水里,就算是悬崖不高,也足够他摔成一团肉酱了。
“头儿,现在怎么办?”
领头的秘卫沉声说道:“下去找!他就算是摔成了一滩肉泥,也得带回去给陛下复命!”
而且眼下天色沉沉,很有可能下雨,若是再等到雨水冲刷一番,痕迹没了,就更加难以搜寻了,他们所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就这样不明不白便回去交差的道理。
“你说去找谁?”
那秘卫首领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自己旁边有人这样问了一句。
他此时本来就心情急躁,闻言没有多想,斥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应定斌!”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见站在面前的人都在以一种十分惊骇的目光看着自己,突然有所察觉,猛地一转头,发现身边竟然空空荡荡,根本无人。
他顿时骇出了一身的冷汗,说道:“刚才你们没听见有人说话吗?”
周围的人都在摇头,但就在这时,忽然又有“啊”的一声惨叫骤然在夜色中响起。
这惨叫声近在咫尺,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猛然循声看去,却发现他们的队伍中,竟然不知何时突然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是名个头高挑的男子,背光站在,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在前面一名秘卫的头顶上。
那名被按住的秘卫正垂着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生死不知,方才的惨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你是什么人?”
池簌并不理会对方的喝问,淡淡道:“应定斌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敢回答他,可是也没有敢冲上去攻击他,寂静之中,他们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喀喀”声。
池簌前面那名秘卫的头忽然一点点转动起来,但不是他自己在转,而是池簌掌心中灌注了内力,正拧着他的脖颈。
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正是对方颈骨不堪重负的响声,紧接着,骨头一根根地折断了,血液从脖子下面狂涌而出。
可池簌的表情、声音都没有半点变化,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同时,面不改色地把对方的头活生生给拧了下来。
秘卫的躯体一阵抽搐,倒在地上,池簌如同抛球一样随手把头颅扔了出去,轻描淡写地道:“下一个谁来?”
虽然能够成为皇家秘卫的人都是饱经训练,但这无比恐怖的一幕让任何一个还有些微人类情感的人都难以承受。
眼看那头颅骨碌碌地滚到面前,那领头的秘卫觉得自己连牙关都在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方才、方才……”
他的舌头仿佛都是僵直的,理智在和情感做着剧烈的斗争,池簌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上一步,轻飘飘地按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头。
“不,不要,我说!我说!”
不等池簌动手,那人已惊惧地嚎叫起来:“他方才跳崖了!应定斌他、他就跳到了这悬崖的下面!”
池簌的心里微微一沉,说道:“去找人。”
那些秘卫们怔了怔,看到无数人影从密林深处一闪而过,才意识到池簌是在吩咐他的下属。
池簌和应翩翩分头寻找应定斌的下落,一路寻到这里,才发现了一点线索,但这结果恐怕不会是应翩翩所期待的。
池簌犹豫了一下,先没有吩咐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应翩翩,而是将那些皇家秘卫给了手下看管,自己则带着另外一部分人下去寻找应定斌的下落,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上一回他去找应翩翩,是因为应翩翩根本没有坠崖才平安无事,但这回掉下去的人确实就是应定斌,这样的高度之下,能够活下去的可能性非常小。
池簌简直难以想象怎么把这个消息说给应翩翩听,想到应翩翩可能会有的难过反应,他就先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应定斌不能死,千万不可以。
下去之后,果然没有树丛,也没有河湖,只是一片石头嶙峋的荒崖,先就让人的心沉了下去。
周围回荡着野兽的嚎叫。
池簌下令人们燃起火把,四散分开寻找,过了一会下起大雨来,把火把浇熄了,人就更加不好找了。
“教主!”
有人找到了一把伞,连忙拿过来给池簌,池簌摇了摇头推开,说道:“不必了,加紧找人吧,你在这里搜寻,我去另一头看看。”
冰冷的雨水打了一身,弄得衣物湿漉漉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池簌也不想用内力把雨荡开,心里不禁想,也不知道应翩翩那边有没有挡雨的去处。
但是应翩翩担心应定斌,想必就算能找到,一定也不会去停下来避雨的。
池簌加快了脚步。
而他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出百余步之后,忽地猛然一停,隐约在绵密的雨声中,听到了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吸。
池簌又凝神辨别了片刻,这呼吸比普通人要快了很多,但也有可能是伤者因为痛苦才会如此。
他不禁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低声道:“应厂公?应厂公?”
没有听到应定斌回应他,可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嗷呜”一声的狼嚎,紧接着,竟有一头灰狼扑了出来,冲着池簌张口就咬。
池簌将身子向后一仰,同时一掌劈出,顿时将那头狼给推了出去。
他不愿与畜生计较,倒是并未杀生,那灰狼呜呜哀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跑了。
周围有几块石头在它奔逃的时候被踩的四处乱滚,其中一块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发出“咚”的闷响,紧接着,池簌便听见一声低哼。
这声音极其细微,像是被强自压抑着,若非他耳力过人,甚至根本就没可能听见。
池簌连忙过去查看,这回,他发现地面上的两道山石之间,竟然还有一个狭窄的夹缝,下面不知道有多深。
池簌道:“下面有人吗?”
有呼吸,却没人回应。
他心念微微一动,又道:“厂公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家里新来的厨子做了一道松茸全宴,您说味道很好,阿€€却不爱吃。”
这样的事情,除了至亲的家人,自是不可能有其他人会知道的,池簌说完之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他终于如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应自己。
“涧竹,是你吗?”
池簌心中一喜,连忙道:“爹,是我,我们都出来找你了。”
应定斌道:“阿€€……阿€€他……”
池簌说:“阿€€还在别处寻你,我这就让他过来,眼下找到了您,他一定很高兴!您情况如何?”
池簌一边说着,一边向那道缝隙下面看去。
火把被雨水浇熄之后,他所用的照明之物便换成了夜明珠,此时借着这光线,以池簌的目力,已经看清楚了应定斌现在的情况。
应定斌竟然是全身腾空的状态被夹在了两道缝隙之间,他下面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道还有多深,表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从上面落下来,竟然能精准地掉到这处缝隙中,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迹了。
“不,你先不用去找阿€€,别……别告诉他。”
应定斌有点费力地喘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上去,不想……让他看见,他,咳咳,会伤心。万一我不成了,你就说,没找到我,可能是被人救去了,让他心里还存个念想……你把我的尸体烧了……就好……骨灰,埋在家中庭院里的那棵树下……”
穆国的风俗极为重视遗体和葬礼,应定斌为了不让应翩翩难过,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心里已经什么情况都想到了。
池簌道:“阿€€那么聪明,这种说法瞒不过他的。您先不要说这些,我既然找到了您,一定会尽全力保您安全上来。”
应定斌苦笑道:“这道裂缝,是我砸的。”
池簌一怔,道:“什么?”
应定斌说,他看出那些人想要把他抓去威胁应翩翩的意图,为了不拖累儿子便跳了崖。
只是当时存了必死的念头,他也确确实实是砸在了崖下的地面上,却不知为何,非但没有粉身碎骨,还竟然把这坚硬的石头砸出了一道裂缝。
当时他所骑的马都摔的骨断筋折,从缝隙间滑落了下去,应定斌却整个人卡在了这里,他全身都是麻木的,也感觉不到疼和流血,所以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
方才听见有人搜寻,应定斌怕是皇家秘卫,他一心不想让应翩翩为难,竟然忍住了一声不吭,发现是池簌之后,才开口示意。
可就算池簌找到了他,该如何把他弄出去,他的身体又可不可以移动,也都是十分为难之事。
池簌听了应定斌的讲述,也暂时想不通他究竟为何能把石头都砸出这样深的裂缝来,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救人。
他可以找一条绳子放下去,然后做成绳套圈住应定斌的四肢,把人一点点给拉出来,可这样的话,万一应定斌伤在了什么地方,在拉扯的时候很有可能更加致命。
池簌想了片刻,有了主意:“这样,我也下去,然后先想办法把您给托上地面来。”
他要比应定斌瘦一些,下去之后,应该能到达更深的位置,从底下托举,再让上面的人帮忙接住,应该可以将应定斌稳妥地弄上地面。
应定斌先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随即便皱起了眉,说道:“不成,这样的话太危险了,下面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断崖,你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也掉了下去。万万不可。”
池簌道:“总得试一试,阿€€还等着您回去看他的封王典礼呢。”
这话说的应定斌心头一酸,想想应翩翩好不容易有一件这样高兴的事,却因为他的缘故,肯定也没有开心地庆贺。
但他还是不能让池簌冒险:“我岁数大了,总要离开他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阿€€又怎么办?涧竹,你这份心我明白,你找根绳子过来拉我便是,是死是活,咱们听天由命。”
应定斌说话的时候,池簌却已经就近将自己的一名手下给叫过来了,令他在旁边帮忙,同时脱下外衣,看准位置,一点点下到了缝隙之中。
他平和道:“爹,你放心,咱们都不会有事的,我发过誓,再不会让阿€€伤心。眼下找到了您,就一定要把您好好地带给他看。”
池簌心意已决,应定斌自然是拦不住他,又是感动,又是忧急,黑暗中只能听见山石和衣物€€€€€€€€的摩擦声。
池簌仗着一身绝高的轻功,以手脚在岩石上支撑着,控制住下落的速度,总算到了应定斌稍下方一点的位置。
此时他也已经摸明白了,十分庆幸之处就在于,这缝隙的下面再没有其他断裂处,石缝越来越窄,因此池簌不用担心会坠下去,反而不用再小心地支撑自己了。
他费力地弯下腰,总算摸索着够到了应定斌的一只脚,低声道:“若是哪里疼,您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要向上推您了。”
应定斌拦不住池簌,只能尽力配合,沉声说了句“好”,便感觉身体微微一松,是池簌运起内力,一点点将他向上托起。
身体移动,应定斌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他怕池簌在下面出事,便说道:“没关系,可以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