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37章

“荒唐!荒唐!自大昊立朝以来,六百九十九个年头,老夫还从未听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绞国国相烛丰临年近花甲,远道而来,不想遭遇这种羞辱,气得目精上翻。

“爵位等级是武王定下的,座次顺序亦是武王定下的,不知梁君可是对祖宗家法有何不满?不知梁君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流的姬姓血脉?”杞相景越年轻气盛,接过话就不客气地抨击。

他们都是出自国力弱但爵位高的国家,一直以来高居上座,岂能忍气吞声下去,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座次的问题,更是小国的尊严。

但也有国家持支持态度,“时移世易,古今异轨,今时往日不相同,一些习惯自然也要随之改变。譬之远古之民茹毛饮血,今时之人烹炊菜肴,这是同一个道理。武王在世时就多有移风易俗、创新之举,怎么杞相反而固步自封,此是不懂先祖精髓也,只学形,而不学神。”

这话是郑国大夫左逐龙说的,郑国本身爵位卑微,但国力却是仅居几大国之下,自然乐意于梁公这种排位顺序。更兼郑乃梁国属国,说出这种话,说不得是梁国授意。

殿内一片唇枪舌战,倒也有几片安静的地方,比如齐国。

齐国论爵位算,乃公爵大国,座次仅居楚国之下;论综合国力算,亦仅居南方大国楚国之下。怎么算都是坐第二席,可谓稳坐钓鱼台,尽可作壁上观。

谢涵、玖少卿、谢浇在席上落座。谢涵是储君,居上首;玖少卿是正使,占齐席的第二席;谢浇是副使,居末席。后方还有副席,是给各自带的家将坐的。

谢涵身后,一左一右各站着杨明、霍无恤,后方副席坐着六个挑选后的精锐武士。

宴还未开始,席面上只有一壶美酒、几个酒樽,一盘花生,一盘点心。

“宴会多在晚上,梁君这次特意把时间定在午未之交,莫非是剩出时间让他们吵架?”霍无恤弯腰,贴在谢涵耳边道,像是询问,又像是讥笑,目光注视着满殿混乱。

“梁公雄才伟略,他的意思又怎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呢?”谢涵淡淡道。

这官腔打的,霍无恤哼了一声,“你就不想知道梁君这么做的用意?”

“用意——”谢涵摩挲着酒樽壁沿,垂眸望着其内清酒。

也许本来他会好奇,可看过《江山妩媚美人谋》,既知来年春梁公要僭越称王,这理由就不难猜了——左不过看看各国对梁国的态度,说不得会挑几个强烈不满的小国杀鸡儆猴,同时亦是进一步破坏旧有的礼法,为他明年称王做个铺垫。

霍无恤听他拖长尾音,正竖起耳朵想听听对方怎么评价,便听人打了个拐弯——

“《昊礼》后面几篇便有记载到大昊分封制度: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其国君领国也相应是公爵国、侯爵国、伯爵国、子爵国、男爵国。刚好,咱们现在来认一认。”

霍无恤:“……”他囔道:“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不见得罢。”谢涵挑了挑眉眉梢,“说来听听。”

霍无恤听不得他这把人看扁的话,抬头平视前方,条理清晰道:“现今仍存的十三国里,公爵国有梁、齐、雍、杞,侯爵国有召、燕、随、宋、绞,伯爵国有郑、邹,子爵国有滕。

至于楚国,楚国一开始是子爵国,它一度称霸时,被称为南方巨鳄、南天一霸,向昊王室请求加高爵位。

这很正常,事实上,一开始被封为公爵国的只有杞国和齐国,他们的先祖是大昊两大开国功臣。而梁、雍都是在先后称霸时,昊王室加高它们的爵位的。这就更正常了,霸主召开诸侯会盟,如果爵位卑微,还怎么好好主持了?

但楚国没赶上个好时间,当时在位的是昊厉王,他不像前面几个天子那么胆小懦弱,反而霸道刚烈,昊王室在他手上也有中兴之势。怎么可能接受楚国的威逼呢?断然拒绝了楚国。

但在楚国眼里,雍国加封了,梁国也加封了,偏偏针对他们,这是看不起他们楚国。楚君一怒之下,南面称尊,自封楚王。”

谢涵听着他叙述口气,沉默了下,“你很艳羡?”

霍无恤顿了顿,点头,“昊厉王是条汉子,楚王更爽快,大丈夫当如是。”

谢涵:“……”虽然知道对方以后是要自封始皇帝的人,但用什么“是条汉子”来形容天子,还用“爽快”来形容楚王的僭越之举。真是……毫无敬意、天生反骨。

忽然,“砰——”一声巨响。

两人都一顿,循声看去,只见下方一处,竟都掀翻了食案,杯盘狼藉,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争吵。

那一波人服色纯黑,列国中,唯雍崇水德,尚黑。

他瞥一眼身后,果见身后人正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下方。

“梁君想更弦改张,好,我王免没意见!把我雍国安排在燕国之后,许是我雍国不思进取,如今真弱于北燕!可把雍国安排在郑、随两国之后,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梁楚齐雍燕,是几十年来的排次,是几百年来的老牌大国,郑、随却是公认的中等国家。怨不得雍国大良造王免如此大动肝火。

但可没有人会帮雍国。雍国多年以来一直被梁国牢牢阻挡在河西之外,与中原诸国建交不得。更重要的是雍国战力虽强,却是蛮荒不开化的国家,叔嫂同居一室,合并多个西北部落后,更被狄夷影响,愚昧无知,与中原诸国相比,就是人和野兽的区别。

野兽虽凶猛强大,却也没人愿意与他们称兄道弟。

连同样不忿梁国作为的绞国、杞国也没帮个腔,唯恐自跌身价、惹人耻笑。

其余人等皆被吸引过去目光,随后露出如视好戏般的目光,这目光和公子哥儿赌马时看场中赛马无异。

谢涵看着霍无恤眼眶都要瞪红了,拿手背轻碰了下对方手背,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果然是狄夷之邦,西部边陲小国,不知礼数。”正小憩补个觉的谢浇被吵醒,把食箸插进点心里,骂道。

谢涵:“……”猪一样的队友。他担忧看向霍无恤。

“诸侯卑雍,丑莫大焉。”霍无恤低头看着朱红的地砖,哑声道,又忽然抬头看他,“十三国里,国力究竟如何?”

谢涵想了想,正斟酌好字句回答他,迎面忽走来个举着酒杯的俊美青年。

他生得修眉挺鼻、唇红齿白,一身考究的水蓝色正装,玉冠束发,同色缨带垂至两肩,行走间摇曳风流,同他这个人一样倜傥不凡、玉树临风。

最精彩的是他那双眼睛,略细长的柳叶眼,配上色泽鲜艳饱满的卧蚕,里面漾着能让任何女人都溺毙的温柔。

谢涵看他着装,只来得及对身后霍无恤道一声,“这恐怕是随太子姬击。”那人便已行至他面前了。

“齐殿下。”他举杯轻碰了下谢涵案上酒樽。

“随殿下。”谢涵捏起酒樽,一饮而尽。心中想着对方来意。

“喝了酒,我们就是朋友了。”姬击绕过食案,挨着谢涵坐下。

谢涵:“……”他看向下方还混乱的坐席之争,“随殿下不用处理一下么?”

“这事怕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姬击摇了摇头,“随国国力确实不如雍国,梁君拿我们做筏子,可孤又不愿意坐前排,才懒得迎合他,偏偏我国大夫觉得这是梁国给我们面子,和雍国争吵起来。”

谢涵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惊异于对方的直言不讳。

“所以我抽身出来,只要我出来了,很快我国大夫也会跟我过来的,这就不用争吵了。”姬击眉开眼笑道:“所以这些事根本不用我去关心,我现在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谢涵疑目。

“咳咳咳——”姬击忽然清咳几声,见谢涵迟疑的目光,拍拍他手道:“孤只是先清嗓子。”他说完,就吟唱起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见齐涵,乃知绝色。”

“咳咳咳——”

这回咳嗽的是谢涵了,不是清嗓子,他是被对方煞得给口口水噎住了。

“殿下。”霍无恤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武士该有的样子,一边上前轻拍谢涵脊背,一边对随太子怒目而视。

玖少卿、谢浇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姬击施施然从袖内拿出一块汗巾递上,“是击唐突了。”

谢涵没接过汗巾,而是又咳两声,终于顺下气,抬头冷冷道:“随殿下何意?”

“由衷地赞美齐殿下的美貌。”随太子真诚道,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卷素帛,放在案上展开,又拿出一支笔、一个砚、十几个瓷碟、十几支染料,让人惊异于他袖中的容量。

然后谢涵看到对方用那双温柔的满含欣赏的眼睛凝视着他,再用那清越的满含柔情的声音道:“齐殿下天人之姿,可惜击不能日日欣赏,击有个不情之请……”

“不要说。”谢涵打断道。

“不,孤一定要说,不说孤会抱憾终身的。”姬击拿起画笔,“可否允击画下齐殿下姿容,好在分别后,让击日日睹画呢?”

谢涵:“……”

“哈哈哈哈——”旁听的谢浇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串长笑。

本来殿内因为座次之争舌战不断,不曾注意到这一二事,此时却都被谢浇的笑声吸引过来了。

下方一处一个本来在据理力争、也着水蓝色礼服的人看过来,忽然面色一僵,再不管打到一半的嘴仗,赶忙飞奔过来,“殿下——”

他中年发福、大腹便便,满身肥肉,活像个□□,此时却速度飞快,边拉姬击衣袖边擦满头的汗,对谢涵赔笑,“我家殿下刚刚喝高了。”

宴会还没开始就喝高了,这话有点假,但怎么也算是个台阶了,谢涵笑道:“那可得快快喝碗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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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孤确实是醉了, 却不是因酒醉的,而是因为齐殿下您,所以醒酒汤解不了。”姬击摇头认真道:“解药在齐殿下身上。”

那随国大夫以一种“……”的目光看着姬击, 然后抹一把脸, 对谢涵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齐殿下勿怪,我家殿下没有坏心, 就是痴迷美色, 平生最爱画美人图, 纯粹欣赏, 绝无坏心。”

“美人图?”谢涵略略挑了挑眉梢。

姬击点头,“如齐殿下不能入孤画册,将成击平生憾事。”

随国大夫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 姬击又一副执着样,画画像其实是没问题, 但姬击也说了——是要“日日睹画”的(……)

谢涵……谢涵决定祸水东引, 把目光往远处移了移, “素闻召太夫人年轻时乃大昊第一美人, 不知随殿下可有见过?”

闻言,随太子长长一叹,“卿生我未生, 我生卿已老。怪孤生得太迟,召太夫人现如今已是半百高龄。美人迟暮是世间最残忍的事,孤怎忍心去瞧?”

谢涵表示理解, 继续看着远方一道俊秀的身影, “现下正有个机会可以一解随殿下遗憾。”

但他还没说,随太子已打断他, “美人之为美,秋水为魂玉为骨,可皑如山上雪,可皎若云间月。没有风骨的皮相,就没有生命力,对他人如红颜,对击如枯骨。”

他顺着谢涵目光过去,“齐殿下是不是想叫孤画召五公子毓?因为传言公子毓肖似召太夫人年轻时。可你看他,身形虽修长,身姿却不挺拔;长发虽柔顺,发质却没有光泽;皮肤虽白,腠理却疏松;眼形虽美,眼中却没有神采;鼻子虽直挺,鼻孔却朝天;嘴唇虽红润,嘴角却抿得太紧……”

谢涵:“……他过来了。”

“他就算过来了,孤也是一样的说法。”姬击非常正直,“如果召太夫人年轻时就是这副尊荣,那幸好孤出生的晚。”说完,他收回落在赵毓身上的目光,“齐殿下如不想让孤画您,直说便好,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孤不想您画孤。”

姬击:“嗯。”

谢涵:“……嗯?”

“孤只说您直说便好,却没说您说了,孤便要放弃,孤会一直请求您的答应,今天、明天、今年、明年……”

公子毓从二人面前走过,似乎和上首楚国使节有话要说,姬击像是不忍直视一般,扭过头来凝着谢涵,温柔的柳叶眸注满执着。

谢涵:“……”他看着公子毓修美得宜的身形,姣好矜骄的面容,只觉得姬击的想法果然不是他能懂的。

他再次断然拒绝,“孤明日便要回扶突。”

“齐殿下勿忧,孤会自己准备车马跟随您的。”姬击倾情演绎他的执着。

谢涵:“……”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姬击再次使用大吟唱术。

谢涵……谢涵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听到背后传来的闷笑声,轻哼一声,“你很高兴?”

“第一次看你这么吃瘪。”霍无恤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偷偷对姬击竖了个大拇指。

谢涵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霍无恤立刻抬头挺胸,清了清嗓子,对姬击义正言辞道:“随殿下无故窥伺我家殿下踪迹,恐怕不妥。更何况,随殿下难道不要回随国复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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