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39章

“卑将分内之事,拜谢君上赏赐。”卫瑶接过,高声谢恩。

等他下台后,薛崤再念下一个人,“中军下将沈澜之。”

“卑将在。”

“右军上将韩围……”

“右军下将姬必……”

“左军上将……”

“左军副将……”

“中军司马……右军司马……左军司马……”

每一军论功行赏,军功薄记载详详细细,毫不偏颇,再到每一部每一率,无有遗漏。守营队伍守住的,每个守营兵赏钱五千,冲锋队伍攻破敌军的,队中每人赏钱七千,所带部队获胜的守营将官、冲锋将官升官爵,第一个登上敌军高地、城池的人授官职,拔敌旗、杀敌将者授官职。

“怨不得梁军如此英勇杀敌。”谢涵油然一叹。

“你是不是觉得很棒?觉得梁国论功行赏特别公平?梁君弹压氏族的本事特别厉害?”身后人冷不丁道。

谢涵顿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要弹压氏族,就应该提拔出身寒微的士人、庶人,形成两股截然不同、利益对立的双方,让两者争斗、制衡。

梁国兵制,共有六军,封赏首先按每军功绩算,再逐级往下,至曲、率止,而每军、每曲、每率长官几乎都出自六大氏族。

至于首登城、拔敌旗、杀敌帅者,这种人万中无一,太少,太具有偶然性,还极有可能出身氏族。

所以升军衔、官职的永远是六氏子弟,军权还是掌握在氏族手中。

梁君是掌握赏罚大权,以氏族内部的制衡弹压氏族,可氏族一旦齐心对付他,就危险了。

但不可否认,这种封赏方式有效地压制了氏族,更不可否认,它比起以往的按军封赏方法,精细太多,切实地提高了所有人的战斗积极性。”

身后有片刻的沉默,而后低声道:“看来你不只会说空话、打官腔,也有点真眼光、真本事。”

什么话。谢涵轻哼一声,“孤什么时候说过空话了?”

身后的人并没有回答,反而道:“我说一句话,你看对不对。”

“什么话?”

“真正冲锋陷阵、攻城杀敌的永远是士兵,将军只是发号施令。仗是士兵打的,而不是将军打的。”

谢涵仔细想了想,“很有道理。”

一个将军再勇猛能杀多少人?将军打仗,靠的都是士兵,哪怕是常胜将军,带着一群无心恋战的士兵,也只能败北。

谢涵:“你的意思是,对士兵的封赏力度太低了?”

“不错。”霍无恤贴在他耳边,“你是不是觉得对这些庶人而言,五千钱、七千钱已经很多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钱已经够普通人一家三年的花销。足够他们尽力了。”谢涵道。

“对。”霍无恤点头,“可战场之上,尽力还不够,要他们舍生忘死才好。你觉得拿命去换五千钱值得么?”

“提高奖励银么?”谢涵皱了皱眉,“国库未必经得起这种消耗。”

“攻破一个国家,抢了他们公室所有的宝贝,变成赏银不就够了么;攻破一个个城池,让他们拿钱过来才撤兵,不就够了么。”

“你在开玩笑么?”谢涵禁不住回头看他,“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仗都会打胜的,也没有多少国家给你攻破,一旦没有收回,国库亏空,国内经济民生都会崩溃的。”

“你说话声音变重了。”霍无恤道。

察觉到诧异掠来的目光,谢涵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大队车马押着齐国宝库进雍王宫的情形。

“人生在世,不外名利二字。钱不够,还可以用爵位、拿官职凑。”霍无恤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赏钱基本以曲、率为单位,一曲有一千人,一率有五十辆战车,所谓‘一人有水喝,二人抬水喝,三人没水喝’,按曲、率论功,其中必有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辈,但这些人却可以和其他奋勇杀敌者获得同样的赏赐,这就会导致奋勇杀敌者懈怠,长此以往,士兵怠惰。我可以说,各国军队,至少还可以再激发一倍的战斗力。”

谢涵愣了一下,他再次回头仔细看对方,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才认清几个字、才会些武功招数的十三岁少年的见地。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过粗的眉、不大的眼和几根贴上去的胡茬,普通得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五官,可对方脸上的认真、眼中的神采却让他时时耀眼。

难道这就是一个生来要当王者的人么?

“那你觉得该怎么激发呢?”谢涵盯着他,缓缓道。

“加大奖励,让人能拼命的奖励。再缩小分功劳的单位,最好以一个人为单位。”霍无恤道。

“如何以一个人为单位,还能算他一个人杀了几个敌方士兵,撞了几次城门么?”

“这就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了。”说完,霍无恤看他,“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谢涵忽然觉得,一次相救、几天教导,让他禁不住小觑对方了。这是一个被一头虎撵得地上滚的少年,却也是那个日后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这是一个字都识不全背书还要偶尔打绊的少年,却也是那个日后横扫七国名震天下的雄君。

他调整心态,心悦诚服道:“很有道理。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霍无恤勾唇一笑,“因为我是梁国打败雍国的战利品。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梁国军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怎样才可以让雍国军队打败梁国。你知道,一个人如果挖空心思地想一样事情,总会有点结果的。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兵书,但我觉得打仗其实就是带一群人打架。

要想打赢,首先,得武功高兵器好,武功高必须平时加强训练,兵器好必须舍得花钱买。

其次,要让他们不要命地打,这就要让他们知道输了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赢了又有什么奖励,要建立一套最精确最契合人心的奖惩制度。

最后,打架和打仗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两个,一是打仗人非常多,要分工明确,要选最好的将领指挥;二是打仗不是混混斗殴,而是国家大事,要注意这场仗延伸出来的政治、外交、经济问题,这个我不懂,你肯定比我懂。”

说完,他略略挑起眉梢,“这就是我九年来日思夜想的结果了,全都讲给你听,报你这几天教导之恩。”

“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将才。”谢涵长长叹道,死命摁下内心的震动与杀意,扫一圈围在自己四周隔绝其他人目光的武士,继续放心地贴着对方耳畔,不让人看清他口型道:“只是絮儿昨天告诉孤朝阳夫人的事说报恩,今天又说这种事报恩,怎么像要和孤两清的样子?”

霍无恤呼吸一滞,尔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不可以么?”

“可难道不是你先找上孤帮忙的?”谢涵奇怪道。

“我以前没欠过其他人,这次欠你才让我晓得欠人恩情这么难受。”霍无恤皱眉道。

“哦——”谢涵拖长音,却就是不说话。

霍无恤本竖起耳朵,可被吊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声音了,他磨了磨牙,“你难道很想我欠着你?”又忽然笑了起来,“还不承认你觊觎我的英俊容貌、健硕身材、聪慧头脑,龙阳癖。”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谢涵忽然道。

“什么话?”霍无恤直觉得不好,却还是舌头来不及拐弯地问了出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心里希望是怎么样的,眼中看到就是怎么样的。”谢涵意味深长道。

霍无恤:“……”

第33章

梁国的封赏, 从日中持续到了黄昏才结束。

结束后,卫瑶率军出宫去西郊大营驻扎。梁公向众人笑道:“不知诸位看完我国的封赏,可还尽兴?”

尽兴?又不是歌舞尽什么兴?但他这么问, 众使只得笑着应诺, 还要努力把枯燥乏味的封赏夸出朵花来:

“能见到这么盛大的场面真是叫我等不虚此行啊。”

“得见盛事,还要多谢梁君慷慨。”

“肃肃军容、烈烈马姿,贵国真不愧我中原盟主风范。”

……

等诸国使臣都展现完自己的文采, 换着花样把刚刚的封赏夸了一遍后, 梁公勾唇一笑, “诸位不觉枯燥, 寡人便放心了。”说完,他看一眼空着的坐席,疑道:“诸位还不落座么?”

咚——他这一问, 就像一把重锤敲在有些人的心中。

“不敢。还请梁公上座。”

梁公摆手,“刚刚出了一身汗, 寡人要去换身衣衫。诸位先坐, 诸位先坐——”

“他分明是要看着所有人落座在他新排的位置上, 说这么多, 真是虚伪。”论厌恶梁公的人,霍无恤绝对排的上号,他忍不住贴在谢涵耳边骂道。

“顿国弹丸之地, 前去攻城,五万足够,何须五十万?距离灭顿, 快有小半年了, 何须在这个时候封赏?他是在威慑列国,连压带吓, 让众人按他排的座次坐下。”谢涵亦道。

对这种事上的敏锐性,霍无恤始终不及谢涵,但谢涵一讲,他就立刻反应回来,更加唾弃,“还中原霸主、诸侯之长呢,这么不要脸。”

但这中原霸主可不是根据谁要不要脸评的,而是看谁的拳头大,诸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率先出声。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梁公环视众人,“诸位不妨直言,敝国视诸国如手足,既然是手足,就应该坦诚相待,敝国有何招待不周,诸位直说就是。”

这种话,是个被梁国打过的国家听得都怄得慌,雍国大良造王免率先上前一步,“不是免不想坐,而是这坐席让免不敢坐。”

身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谢涵握住他的手,“别怕。”

霍无恤嗤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们不打仗,又影响不到我死活。”

谢涵回头,只见对方双眼瞪大,正牢牢紧盯场中对峙二人,一眨不眨,察觉到他目光,才略略侧头,分出几缕眼神给他。

谢涵点了点头,“嗯,你确实不害怕。”

霍无恤:“……”

那边梁公看了王免一会儿,微微一笑,随后大声喊道:“哪个是在雍席上伺候的?”

七个宫婢、七个内侍上前跪拜,“奴婢在。”

“一定是你们在坐席上摆的东西不对,让雍使心生厌恶,不敢坐了。”梁公冷冷道:“全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有站岗卫士上来拖起这些宫人,场内登时响起一片哭嚎,“没有啊,君上,奴婢都是按规格摆放的!”

“等等——”王免开口,“梁君您会错外臣的意思了。不是席上摆放的东西不对,而是雍席的次序不对。”

“哦?”梁公从善如流,让卫士放了那些宫人,“不知有何不对?”

他竟然非要他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王免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又按下,沉声道:“梁君以实力排座次,免可忍,可梁君将雍国坐席排在燕、郑、随之下,免一旦坐下,就是辜负雍国臣民的信任。不知梁君若是外臣,敢不敢坐?”

殿内一时寂静了,所有人都在等着梁公的回答。梁公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这么看着王免。

王免忽然上前一大步,顿时把与梁公距离缩在一步之内,他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上,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假设梁君是免,假设免是雍国臣民,梁君猜您坐下后,免会怎么做?”

站岗卫士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出,长剑半拔出鞘。

梁公忽然笑了,伸出一只手,止了众卫士的动作,面上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扬在半空的手又落下,拍了拍王免搭在剑柄上的手,力大如箍,王免发现他的手竟再动不了分毫。

“竟有这种事,难怪大良造你这么气愤了。”梁公还是笑着,扬声道:“刘卿,怎么回事?”

宴会负责人是国相刘戟,他年纪有些大了,青丝中夹着许多华发,双目也已有些混浊。

仔细看了眼坐席,他面色一变,“罪过罪过。”连连告罪道:“是臣一时不查排错了,竟累得雍使如此,老臣有罪,请君上责罚,请雍使息怒。”

梁君长长叹一口气,“老爱卿,你以前一直处事干净利落、毫无错漏的,怎么这次会如此糊涂啊。真是老了啊,罢了,寡人今天厚颜替你向雍使求个情。”他看向王免,“不知雍使可否给寡人个面子,不追究刘卿错失?”

“当然。”王免咬碎了后槽牙,才吐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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