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脸严肃认真,“兵书上形容主将的话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谢涵:“……”他看看豫侠方正正直的脸,再看看温亭红通通像苹果的脸上满是敢忧不敢言,班突皱眉,还有徐芬仿佛死灰复燃的指责欲,有一种要被“群起而攻之”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看向被挤在外围的年轻男子,“这位赫赫英雄气概的想必就是游将军了。”
游弋喾打马向前,翻身而下,行礼道:“臣游弋喾拜见太子殿下。”
谢涵虚扶一把,笑对笑道:“战场之上无君臣,游将军该称孤右将军,而非太子。”
游弋喾一愣,从善如流,“谢将军所言极是。”
众将看看二人,一时心思各异。
燕军终究有八、九千,大家趁胜追击过一阵后,也不恋战,都退守回来,逃散燕军大部分往东北方向遁入肘€€县。
当日,军中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与欢呼声中,清点着杀敌数与己方损失,最后,共计:杀敌两千余;己方受伤四千,其中轻伤三千,重伤一千,战死不到一千。
这对被死亡与失败的阴影包围的归来城来说,实在是太甘甜的果实,太值得庆祝的喜事,游弋喾决定于今夜摆庆功宴,并为平燕大军接风洗尘。
全过程里,都是游弋喾的人马在操作,谢涵半点不动作,连从燕军那里缴上来的粮食,也全然不过问。
徐芬不满,“论衔,我们才是真正的平燕大军,他不过是一个北境守将,还是败军之将;论理,我们救他于危难;论人数,我们有一万六千人马,就算留在率谷三千人把守,那也还有一万三千,他们经刚刚一战,只剩两千五,怎么都不该是我们怕了他们罢?”
“左将军说的句句在理。”谢涵给了对方刚刚一番话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转折:“但是,第一,咱们的兵马都是从扶突城及周边城邑过来的,远没有本地军熟悉北境情况,哪条路好走,哪里有水源,哪些地方是必死之地,左将军知道吗?”
徐芬哑口无言。
谢涵继而道:“第二,归来城除了游将军,二千余士兵,还有三万户百姓。这半个月来,都是游将军和守将死守归来,保卫百姓,百姓们必然对他们更有归属感;第三,将军刚刚说了我们这么多优势,那我们只要存在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强势,说来说去,将军所担心的不过是€€€€”
他一双星眸锁在对方蜜色的英俊脸庞上,仿佛看透人心,“游将军分你的权罢。”
徐芬五指瞬间紧握成拳,随后松开,哈哈一笑,“有什么不对吗?我提三尺青锋,是为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之人,哪能让他人分享胜利果实?”
谢涵仿佛头一次认识徐芬一般,在对方朗笑声中,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一番,直打量得人不自在了。
徐芬:“太子殿下看什么?”
谢涵奇怪,“看你啊,徐将军明知故问。”
徐芬:“……卑将有什么好看?”
“容长脸、宽额、剑眉、凤眼、窄鼻、红唇,都好看。”谢涵认真评价道。
徐芬:“太子慎言。”
“慎言?”谢涵吃了一惊,“不是将军问孤你有什么好看的?”他愣了一下,恍然,“将军是害羞了?”
徐芬脸青青红红。
对方犹不放过,“没想到徐将军喜欢听别人夸,听了又害羞,倒与孤的七弟一般。”
终于在要羞愤死徐芬前,谢涵话锋一转,“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徐将军说的没什么不对,孤很佩服。”
他诚恳道,诚恳得徐芬想骂娘€€€€早干嘛去了?
谢涵又道:“但建功立业第一步,当然要军心整齐,咱们初来乍到,如果现在就与游弋喾争夺军权,两千余守军必然惶恐。”
对于谢涵测算人心的本事,徐芬是有点服气的,但是€€€€“这不是我们要不要和他争,而是他已经想和我们争了。昨天陈璀告知有援军,他今天就设置伏击战,难道不是等我们大队兵马到了后伏击更安全吗?他是想用胜利积累威望,在我们到来后压制我们,只是没想到€€€€”他冷冷一笑,“自己学艺不精。还有,他一开始称呼你为太子,然后是谢将军,没有一点对待主将的态度。”
“孤只是说了现在不与他争夺军权罢了。”谢涵淡然道。
徐芬愣了一下,反应回来,“你是说?”
谢涵摆摆手,“这以后再说,现在要说的是,游弋喾决不会动孤,那就只能动你,左将军近日小心些。”
徐芬嗤笑:“我会怕他?”
谢涵只道:“孤刚刚找人了解了一下一月来北境战况,只能说:沈通明、拾斌死得蹊跷。”
徐芬愕然,“他竟然……”
话未竟,已被一根食指堵上,那根食指修长如冻玉,霎是好看,食指主人轻“嘘”了一声。
等徐芬出去后,叶猛红着眼睛跑过来问:“殿下,您刚刚说的通明死得可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孤都会查清楚,如果是冤死,孤定不让他白死。”谢涵端正坐在垫上,眸光掠向窗外校场,心中猜测着北境真正的战况。
晚间,夜华初降。
归来城内校场上灯火通明,广阔的操练场足以容下万余人,那些毫无品级的士兵们,知道自己有一席之地后,都兴奋不已。
虽然没有席案,十人围成的一小圈内就有一盆猪腿,一大桶饭,一盆野菜。广场内充满了欢笑,还有人猜起了拳。
秦文卿欣慰看着众人欢声笑语的模样,有几个守将捧着碗口大的碗站起来,“今天这伙食可真好,敬军师一碗!”
他们知道,今天这庆功加接风宴,可一直是对方在忙活的。
“敬军师!”
归来城里早就濒临弹尽粮绝,哪来的酒;燕军行军,也不会带酒,所以不可能缴上酒来,所以,这只是粗茶。
但明明一碗粗茶,个个都喝出烧刀子的豪情来,如果不是不舍得碗,都想砸一下听蹦儿响来着。
“敬诸位——”秦文卿也单手拿起一碗茶,“敬所有奋力杀敌的诸位。”
众人都吆喝起来,甚至有的唱起了歌。两千余守军和一万余平燕军今天也算共生死了,还有好几个谁谁白天战场上救了谁谁呢,是故熟络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打成一片哥俩好了。
秦文卿见人已都到齐,派人去叫游弋喾、徐芬、谢涵。
谢涵带着随行卫士迈步进校场时,游弋喾和徐芬都已经到了,两人分坐上首一左一右二席,中间空着一张大座,显然是留给他的。
两人离得近,但却各喝各的,没有一丝交流,显然不是相处得多么愉快。
不过,这不奇怪,十个人里,九个半都没法和徐芬相处愉快。遑论徐芬本就不喜游弋喾了。
谢涵挑了挑眉,继续迈步入内,随着他往主座走近,有眼尖的人的看见,“太子殿下来了。”
那是一个归来守军,他有点儿激动。他从军五年,以前看到过最尊贵的人物就是以前的归来城守备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他们齐国太子,啊呀,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然而乐极生悲,胁下一痛——“哎哟——”
旁边一平燕军给了他一个胳膊肘道:“乱叫什么,右将军来了!”
随后响起一浪一浪的欢呼,“太子殿下!右将军!”
“太子殿下!”
“右将军!”
谢涵含笑踩上台阶,转身面朝众人站定,拿起一碗茶面朝前方,运气扬声道:“好啦,别再喊了,孤这次可没赏金好给你们。燕贼只带着糙米猪腿过来,现在都要进你们肚子了。”
平燕军闻言哈哈大笑,来之前谢涵就说过,杀燕贼肯定没有杀马贼奖励的多。那咋了?马贼金子多,燕贼又没金子,太子还是像在率谷那样,把战利品都分给他们了,这还不够吗?
倒是有些归来守军不明所以,什么赏金?
旁边平燕军得意地给他们科普率谷马贼一役,听得众归来守军眼冒元宝,心潮澎湃。
平燕军“啪——”打一下身侧归来守军脑袋,“瞧你那没见过世面样儿。跟着将军有肉吃,知道不!”
说着,他们举起猪腿咬了一片肥肉下来,吃的嘴巴油光发亮。
一万三的平燕军,两千五的归来军,也就是说:平均每个归来守军都被五个平燕军包围了,不一会儿就被洗脑得星星眼看谢涵。
第91章
在一片欢呼声中, 谢涵敬了众将一碗,随后坐下。
这时,游弋喾举碗站起来, “卑将敬右将军, 多谢右将军救归来于水火,救我军于危难。”
谢涵眼神闪了闪,笑道:“有何好谢?归来是我大齐的归来, 守军是我大齐的守军。是孤要谢游将军死守归来, 是孤要谢上苍没让我们来的太晚, 能保下为我大齐浴血奋战的你们。”
最后一句, 他是提高声量看向众人说的,随后站起来,“孤知道, 你们中有的家中只剩一老母无人照顾,有的妻子刚生下嗷嗷待哺的孩儿, 有的父母早亡幼弟幼妹还无人可依。”
满场渐渐寂静, 一股思乡之情在这空间里蔓延, 谢涵话却锋一转, 温柔的语调霎时铿锵,“但你们依然奋勇杀敌,孤今日来, 看到你们有的已经摔断手了,另一只臂膀还在挥刀;有的腿受伤,用两个膝盖爬着砍燕贼的马腿;有的身上插了三支箭, 还在纵马拼杀。
世人常说‘英雄’这两个字, 孤不知道英雄的标准是什么?但这样的你们一定是英雄!你们不只保护了自己的家人不受燕贼的屠杀与□□,也保护了国家的疆土与尊严。
我大齐的英雄, 感谢苍天让孤来得及保留下你们大部分人的性命,为我大齐留下如此勇猛的有生力量。孤也知道,有八百二十六个人永远留在了这归来城,这八百二十六个的家人孤承诺朝廷会抚恤照顾,你们是英雄,是大齐永远的骄傲!”
谢涵碗中酒一撒,“敬逝者,敬英雄,敬苍天。”
底下将士多是庄稼汉子大老粗,哪受得了谢涵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都一阵激动,甚至好些红了眼眶。
秦文卿见游弋喾有些尴尬,起身亦举碗道:“那文卿就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句话倒像按下一个机关,底下众人纷纷道:
“谢将军救命之恩。”
“谢将军救命之恩……”
一开始是哽咽之语,随后声音渐重,变成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气氛被烘托到最热烈处时,不知哪个声音激动道:“以后我王旗的命就是将军的了!”
“对,以后我洪小流的命就是将军的了!”
“还有我,还有我沈八。”
“……”
秦文卿愣看场中众人,最后坐下来,终于明白今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低喃道:“我以为他年轻,却忘了怎么能和一个政客比逢场作戏、收买人心呢?”
旁边也激动得满脸红光的焦大听一耳朵,没听清,“你说啥?”
游弋喾再次站起,重新看谢涵,认真道:“游弋喾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回,谢涵回了对方一碗,“孤的幸运,大齐的幸运。”
“愧不敢当。”游弋喾仰头一碗饮尽后,见场内众人个个热血沸腾,道:“将军真是一个太合格的鼓舞者,如今士气如此高昂,不知将军下一步作何打算。”
这时,徐芬转过头来,“行军打算你为什么不问我?”
就坐在下首的焦大不忿,“右尊而左卑,先问右将军难道不对。”
“呵——”徐芬一嗤,“你是北境副将衔?”
“怎么?”焦大昂首道。
“已经是个副将了,难道还不懂:右将军调兵遣将统筹全局,左将军负责步步为营细致规划吗?”徐芬不屑道。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右将军为主将,大小事务基本多由右将军决意。就算左将军制定好计划也要右将军点头。
只是,游弋喾早已领教对方的难缠,不愿与对方为难,见谢涵只微笑看着他们,便也淡淡道,“那想必左将军必有妙计,愿闻左将军细言。”
徐芬当然有想法,事实上就今天一天,他已经推演过无数遍进攻路线了,“归来城与温留城间的黄河流水湍急,我们走偏历城,那里河流最细、水流最缓,用一天半就可以渡河到达,然后不进城,直接奔袭,第三天傍晚可以杀到温留城。
燕贼要报信回去肯定从肘€€县走,最快也要渡船两天,转陆路后,就算派八百里快骑也要第三天中午到温留城。一个下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部署,燕国大军更不可能那么快回到温留城,温留城里恐怕只有千余人马。我们就可以杀燕贼一个措手不及,活捉燕太子,群龙无首,大战也就结束了。”
徐芬侃侃谈完他的方案,周围诸将都围过来听他讲,援军将领尚好,那些守军将领却个个惊慌不已。
焦大直接道:“徐将军想的太美,以为燕贼就是等我们宰杀的羔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