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芬皱眉,“兵贵神速,只要我们够快,他们就会是我们手底下的羔羊。”
游弋喾沉吟片刻,道:“徐将军的想法很好,一定能轻易占领温留城,但是……却未必能活捉燕太子。事实上,一个下午的缓冲时间,已经够燕太子部署了。”
“那他也猜不到我会突袭温留城。”徐芬打断道。
“不,他猜的到。”游弋喾看他一眼,继续道:“届时河北岸,只有温留城被我们控制,大迎、偏历、下廉、巨€€都在燕军手中,肘€€燕军又已回援,我们就被包围了。而且北境之后就是燕国,燕太子可以随时从周边调军过来,徐将军你不知道燕太子究竟多么善于请君入瓮。”
游弋喾的话像勾起守军将领们的噩梦,“他……他简直不是人。”
“魔鬼!”
谢涵皱眉听着众人对燕襄的评价。
徐芬嘲讽扫了眼仿佛被吓破胆的众人,“可事实是,今天,燕军输了。”
“今天会赢,那全是因为燕太子体弱,无法乘船,隔了那么远,他掌控不了全局。”
看来北境几战,燕襄留给他们太大的阴影了。谢涵心中不悦,但也不得不承认燕襄确实有那个能力。
多年布局,一灭齐国的,就是他燕襄。
《江山妩媚美人谋》以女主视角书写,是故很多事情只能呈现出冰山一角,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另一个谢涵是在燕襄病死后才收拢势力驱逐燕军的。
彼时已经是雍王的霍无恤提起对方也不无感慨——“他就是太短命了。”
这样的人,值得任何慎重的对待。
谢涵看向游弋喾,知对方心中必也有一个方案,“那游将军高见呢?”
游弋喾朝谢涵拱了拱手,就着徐芬案上地图指点江山道:“卑将以为当一步一步来,如今燕军驻扎肘€€,河南他们只有一个肘€€县,必如惊弓之鸟。决战在此,再好不过。”
“陈词滥调,老生常谈。”徐芬一嗤。
“兵贵稳,不贵新。”游弋喾不受影响,继续道:“燕太子就算有再多的韬略,信息传递一来一回也要五六日,这五六日就是我们歼灭六千余燕军的时间。再渡河从肘€€到巨€€、偏历,那里都只有千余人,要收复失地,不过弹指。到时燕太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退兵。”
“游将军忘了,北境后就是燕国,燕军可随时抽调人手过来。”徐芬拿对方之前的话头堵他。
“燕国南境,也不过万余常备军。如果燕太子要抽调,就要搭上燕国真正的大军。我想,燕国应该还没有能力与我国全面开战?”说这句话时,游弋喾看向上首谢涵。
谢涵点了点头,“然。”
“所以,燕太子不会选择调兵,而是会选择退兵。但若果燕太子被擒或有被擒的危险,燕国必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游弋喾道。
“说来说去,不如直说你们被燕太子吓破胆好了。他无论抓没被抓,你们都害怕。从来没想过要正面出击,全想着怎么让对方退兵,避开对方。”徐芬轻蔑不已。
任是一个有血性的人都听不得这种话,游弋喾这边个个将士脸色又红又紫,焦大握着拳头的手咔啦啦作响。
游弋喾却淡然道:“敌强我退,敌弱我攻。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燕太子素有智冠天下之名,这样的人,我们避开,就能减少损失,有何不妥?”
徐芬……徐芬被对方理所当然的语气——那种我懦弱我有理的样子给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扭头看谢涵,“太子不要忘了,燕太子可是给你下了战书?莫非你也要不战而避?”
谢涵:……啧。
他简直要被徐芬气笑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调转木仓头来挤兑他?
乖戾而难以驾驭,虞将军诚不欺他。
游弋喾亦转头道:“请将军决断。”
很多人对谢涵的评价里,都有“敏锐”、“善决断”两个词,但现在谢涵发现,他很难决断。
徐芬的方法险,胜率低,却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速战速决,不必担心阳溪君押运粮草阴奉阳违,还能捉住燕襄,扩大战果。
游弋喾的方法稳,基本可说是必胜之法,但他们至少要损失三四千的兵马,甚至更多,还有……粮草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谢涵心想,虽说另一个世界的他数年后会有“用二城兵力驱逐燕国倾国之军”的能力,但目前行军以来,他好像还不具备很好的军事眼光。
霍无恤在就好了。听说他是军事奇才,用战功把自己送上了雍国储君的位置。
或者蔺€€、栾殊。
该死的沈澜之,他可真缺兵家人才。
思维流转的速度总是快到不可思议,不过转瞬谢涵就思考兼感慨了一番,最后不露声色看向在场二十余个将领,“诸位以为何如?”
守军一方,无一例外全赞同游弋喾。援军一方,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大部分人包括谢涵看好的温亭、班突在内,都赞同了游弋喾,只有少部分人赞同徐芬,均陈词一番利弊。
其中班突道:“我是召国人,比你们对燕太子的淫威有更深刻的感觉。他是真的能把一个兵当十个兵用的。对他,只能拔走他一切可以控制的势力。”
这让谢涵原本偏向徐芬的心动摇不已,他看向场中唯一一个还未表态的人,“豫侠,你怎么说?”
“将军是追求胜利,还是追求胜利后的果实?”
豫侠只问了一句话,却让徐芬脸一沉。
当然是……胜利,这场仗,他必须胜啊。国内还有着纷纷流言等着他用胜利平息,不比燕襄架空国君掌控全国,他若败,这太子也当到头了,他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谢涵脑内霎时清醒,对众将道:“孤赞同游将军的想法。”
徐芬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看谢涵。
第92章
不论徐芬怎么难以接受, 谢涵意已决。在众军吃饱喝足后宣布了命令。
当夜,众军回去修整,一夜安眠。
第二日卯时集合, 共计一万五千余兵马, 留下三千守城,另一万二千余人分三军,在天将明未明时, 由谢涵、徐芬、游弋喾带领往肘€€县出发。
全军疾行, 于当日傍晚, 抵达肘€€县外。
红日西沉, 天边映射出一片霞光,肘€€县门大开,上头没有一个巡逻士兵, 几个头发花白的残兵扫着县门道上,见有大军压境, 眼皮也不抬一下, 仿佛地上有金子地扫着, 专注地扫着。
相当诡异的一幕, 谢涵皱眉,挥手止停众军。
“他们莫非在引诱我们进去?”游弋喾道。
“难道里面有陷阱?”
徐芬道:“怎样的陷阱,这一座县, 还能有怎样的陷阱?他们只剩七千人不到了,你还要畏畏缩缩不成?”
谢涵犹豫少顷,道:“传令备战, 左翼、右翼盾牌准备。全军出击, 但凡看到一个燕人,杀。”说完, 他挥手,“进县门。”
然而想象中突然从两边冲出来的燕兵;或者从天而降的如蝗飞箭;或者从四面八方泼来的火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家家紧闭门户,除了一开始斩杀了几个洒扫燕兵后,路上一个行人、士兵也再没看到。
一路走到县府衙,如入无人之境。
六千余人,怎么也不可能藏的毫无踪迹。谢涵派人道:“沿路铜锣敲击,告知百姓,齐军入县,再暗中询问燕军情况。”
情况未明,他并不敢下令让将士驻扎休息,只等着来人禀告。
听说是朝廷的军队来了,肘€€百姓个个欢呼,如获新生,不一会儿背着红薯野菜跑过来。说起燕军,大部分一脸茫然,“这里一直有几百个燕军拿大刀守着的。”
“一直抓我们做船,每五户人家十天内一定要做出一艘来。”
“收走了……”
“但是昨天夜里来了很多燕军。一批又一批。”
“没有看到他们走啊……”
“你们知道,他们把船放哪儿吗?”谢涵忽然道。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忽然其中一个老叟道:“河边草丛里。”
谢涵转头看他。
老叟道:“小老儿抓鱼养家,咱们肘€€很多人都靠抓鱼为生。燕军来后不许大家伙儿再抓鱼,不许大家伙儿靠近河岸。有一次实在揭不开锅了,小老儿半夜偷偷跳进河摸过几条……当时看到草丛里黑黝黝的影子还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走过去,才知道都是船……”
那老头说的惟妙惟肖,仿佛再现那夜情况,他这一说,父老乡亲也像想起什么似的七嘴八舌,“对对对,我也有一次偷入河看到过……”
谢涵心中已隐隐明白,“你们可还记得那草丛在何处?”
“记得记得。”
“王洋、豫侠,你们带一百人去那草丛处检查一遍。”谢涵道。
少顷,二人回来,王洋道:“禀殿下,那草丛杂草蔓生,有等人高,不过如今确实空无一物。但是地上痕迹,是船辙无误,约莫有船百艘。百姓都说看印记是他们造的船,每艘大概都能运六七十人。”
“而且草丛前,有大队人马纠集过的痕迹,看足印,约莫五千人。”豫侠补充道。
此时,在场众将哪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了,他们跑了!”
“呵——不然呢,就咱们有脚有马燕军没有吗?等着咱们来砍吗?”徐芬冷笑一声,“想在肘€€决战,也不问问燕军是不是傻的。”
游弋喾不无自责,“是我失算,没想到燕军根本不等归来城一役逃走的燕军来齐,就跑了。”
七零八散的残兵要聚齐,总要一天缓冲时间,他以为来得及的。
“将军从没做过抛弃同伴的事,自然想不到燕人的冷酷与无耻。”秦文卿道。
众将闻言,也纷纷想起游弋喾素来不落一兵一卒的名声,驱散心头许多不满与迁怒。
谢涵一笑,“何必沮丧?至少我们不废一兵一卒拿回肘€€了。”
“太子殿下真会自我安慰。”徐芬阴阳怪气道。
这话着实刺耳,谢涵沉声道:“怎么,孤这话说的不对?”
“太子乾纲独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徐芬道。
“右将军做的决定无不是广纳谏言做下的。”游弋喾替谢涵反驳。
“哟——”徐芬抱臂挑眉,“游将军这角色转换得够快的,拾氏家奴这么快就做太子座下一条狗了。”
游弋喾一瞬怒极,手按剑柄。
“啪——”一声脆响,谢涵踢翻脚边案几,“够了。”他以目逼视徐芬,“左将军可是不忿孤昨日驳回你的方案?”
“不错。”徐芬傲然道:“如果太子采用我昨日方案,哪会有如今的窘境?”
“徐将军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赢?”谢涵道。
这话即使是桀骜如徐芬,也应不下。
见对方不敢应答,谢涵冷冷道:“你要孤用一万多将士的性命陪你玩一场豪赌?用他们的性命陪你赌出一场不世功勋,赌出一场泼天富贵?”他冷笑,“孤赌不起。”
徐芬脸瞬间青红,随后跪下,昂头道:“不用太子陪我赌。温留城最多不超过一千人,我就带我直辖三千将士不怕攻不破一座破城。”
温留虽与归来仅隔河而治,但境况却与归来大不相同,归来地势高耸,温留却低平而黄河下游最易泛滥。一旦水泛,必然冲毁良田城池,是故归来人口少,城防差,说一句“破城”并不为过。
“你直辖三千将士?”谢涵又一声冷笑,怒道:“莫非你手下三千将士是你徐家家奴,不是我大齐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