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侧目,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坚持说出这句话的竟是这位与谢涵私交甚好的老将军。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惊诧目光,须贾眼睑低垂。
想想须氏欲与五公子结亲的传言,又觉得可以理解。
“哈,哈哈€€€€”谢涵苍凉笑了,“也是,反正我本就是个隐形的人,即便出什么事,齐国少一个我,诸位也无所谓。若有什么行为不当,把我推出去便是。”说完,他转头对齐公一揖,“这世上叫人做事,大凡三种方法,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逼之以威。情就罢了,威的话,我一无所有,诸位也没什么好拿来威胁我的,如今想请君父允我三利。”
“你说。”
“第一,愿请君父予我温留城。”
如今一般公子封地都是十里、二十里的了,收获些缴上来的粮食便差不多。真正能拥有一座城的,都是有大功勋之辈,如上廉君谢艮。享一座城的所有权利,只要定期交税即可,可称为小君。因此,阳溪君没有显著功勋又是外姓之人才让人这样百般嫉恨。
温留城,方圆三百里,是一座大城了,但架不住那儿连年战争、黄河水泛,不仅无利可图,还要焦头烂额。
“你要温留做什么?”齐公审视着坐在底下的人。
“男儿生于世,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问心无愧,岂可终日蜗居府邸,消磨意志。儿臣自知不容于朝堂,但也不想自怨自艾做怨妇状。总该做点什么,方不空生天地间。尝闻大禹治水,儿臣有心效仿。”翻译过来就是,现在朝上你们所有人都排挤我,但我不想浑浑噩噩,所以我打算去治水好了吧,和你们秋毫无犯。
也是很可怜了。
“且君父仔细想想,我一前太子过去参与会盟,委实难看。平添给我什么身份都难,现在给我一偌大封邑,即便知道不是块好地,到底听起来气派不是。”谢涵笑了笑,“只请君父,在儿臣治水成功前,免税收。”
“其实温留城不止免税收,还每年有国家放粮。”齐公心情复杂道: “在你治水成功前,每年放粮依旧。”
“多谢君父。”
齐公并不对谢涵治水报什么希望,要这么好治,早就实施了,可哪个黄河两域的国家现在不还是饱受水患呢?
众臣也没说什么,让对方远离政治中心,正合他们意。还有点好笑年轻人的异想天开,当然也不乏觉得对方是为了逃避这里。
“第二,敢问梁国有兵马调动。君父既知他国已经出发,那么他们带了多少人手?”
“楚经渠君带三千卫士。”谢艮道,他没有说燕侯带五百兵马,没有说雍国来二百人跟随公子无恤,也没有说召太夫人带五百兵马。
“不知君父要给儿臣配多少兵马呢?”
好问题,众臣互相看看,正一顿琢磨,怎样的人手可以堵住这位巧舌如簧公子的嘴巴。结果,齐公先开口了,“两千卫士,就从当初平燕军里抽罢。”
众臣瞠目,不是罢,君上你这个时候是突然升起什么鬼慈父心肠了吗?
“谒见天子,带这么多军队恐有不敬之意。所以这是我的私卫么?”谢涵问道。
“不错。”齐公点头。
“不可,君上。”有人出言制止,齐公却道:“既然要治水,总要有人手。何况北境险地,也该增强边地防守。”
谢涵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这使他低头,不再直视齐公,“第三,儿臣若能不负使命侥幸回来,恐怕不能与诸位君侯一般一心两用,一留家臣在封地,二人在朝堂为朝廷排忧解难。儿臣愿常驻封地。”
“可。”这也是众人早就料到的。
至此,谢涵领命,代君前往交信。
在此之前,先是受封温留。除了开国那几年封封地不要钱似的,自后来土地紧张,且有昊王室被分封制直接整衰弱了的前车之鉴在,如今封城极其难得。谢涵可说是近来最年轻的小君。但谁也不羡慕他。谢漪也不过说了几句酸话,谢浇放了几句难听的屁后,还打包了好些弓马武器袄子和米票送他,“你傻啊,带两千私卫过去,既然是私卫,朝廷是不会发粮饷的。”
谢涵知道自家大哥有厌恶比他高贵强大的,又偏偏同情弱小可怜的毛病,但看到这么多东西还是很震惊,“大哥的积蓄也不过如此了罢。”谢浇是宫婢所生,可没有楚楚泼天的嫁妆,也没有鲁姬身为宠姬那齐公不断的赏赐,“这么多,我不能要。大哥心意,我取三分之一便是。”
搞得他想像要去戍边似的,虽然、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切。这些东西我还看不上呢。你拿去罢。”见谢涵还要再说,他连忙挥手赶苍蝇似得,“滚滚滚,别来烦我。”
谢涵哭笑不得,“也至少得从上明回来。我府邸空间不及大哥大,可否先寄存大哥这儿。”
这个可以有。谢浇点点头,忽然脑袋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你当初真的没有要谋反?”
“但有此心,叫我天打雷劈。”
“唉€€€€你别这么夸张,我就问问,那是阳溪和谢漪那厮诬陷?”
谢涵摇摇头,“我不知,但我觉得他二人不是我的对手。”没有能害我的资质。
谢浇一懵,“你咋这么不要脸”,接着乐了,“哈哈哈,哈哈€€€€他俩就是蠢货!”
之后谢涵又去拜别楚楚,在这之前,他就同楚楚商量过了,而今也不过是自陈不孝。
“行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去罢€€€€”
他又找了谢深谢浅,传授了他们一些宫内生存之道,驭奴之道,又留了些他以前上课的笔记。
深浅兄弟抱着小书书,谢深揪谢涵衣角:“哥哥,我等你回来。”
谢浅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谢沁哭唧唧,“哥哥偏心,以后我没有笔记看了。”
谢涵冷笑,“你倒是什么时候看过啊。”
谢沁对手指。他心里知道梁公这一去会发生什么,原著里也是谢涵代替齐公去的,半点没事云淡风轻地回来了,因此他倒是不担心,就对人甜甜地笑笑,“等你回来哦,笔芯。”小姐姐。
谢涓在摘星搂里伤怀他逝去的初恋,等被老娘抓出来时世界都变了。他包袱款款地找上谢涵,“母亲要为我定亲。我要为姝儿守身如玉。三弟救我。”
可滚吧你。谢涵一巴掌把人推开,“我今天带二哥走,母亲就得被郑姜夫人说的耳朵出茧。他日回来,我就得被母亲揪成兔耳朵。”丑拒,他实在不想听对方那酸倒牙的话了。
五月初,彩绣华车,仪仗开道,谢涵坐在马车里,领着二千余人,包括婢女、医工、庖厨在内,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公子,扎营了。”王洋拍马过来提醒道。
谢涵出车,正看到不远处亦来了一条队伍,他瞧着有些眼熟,仔细瞧了瞧,待对方再走近些,方看出来,“玖氏的车队?”
如今已是荒郊野外,周围崇山峻岭,难得此处地处开阔。对方的队伍似乎也要在此地安营扎寨,只见被拱卫在中间的马车内出来一人。
一身白衣,身形魁梧,只是面若好女,瓜子脸、新月眉、琼鼻樱唇,我见犹怜,双眼上覆着一条白绫,似有眼疾。
谢涵嘴角常挂的笑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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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碍眼,先替换了,那就当上了明天的份,明天暂不更了。
第207章 (捉虫)
谢涵转身, 飞快把要探头出来的应小怜摁回去,甚至自己也想坐回去。
可惜,对方已经朝这边“看”来, 不止“看”来, 还搀着人手走过来,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只见人面白唇白, 一副羸弱的样子。
“在下玖氏玖少游。”来人一揖。
“好久不见, 玖二少爷。”谢涵迅速切换, 矜持而冷淡的寒暄道。
“原来是三公子。”一听谢涵声音,玖少游也冷淡下来了,“不知三公子携大队人马, 所为何往?”
“梁公广邀诸侯于交信会盟,君父头疾发了, 命我前去。”谢涵淡淡道:“不知二公子从何而来?”
玖少游听到前句皱了皱眉, 到后句时也只随口道:“寻医访药罢了。”
“访药至眼疾?”谢涵古怪道。
“路途不慎跌伤, 过几日便好了。三公子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 关心你呐。”谢涵假笑道:“若有意外,姐夫准得伤心。”
“那可真是多谢三公子厚爱。”玖少游皮笑肉不笑。
谢涵觑一眼对方队伍,数十人马, “此地猛兽颇多,玖二少要否来我营歇息?”
“不必。我等卫士虽不如三公子的身经百战,自保却足矣。”
就知道不会答应。谢涵笑眯眯的, “那玖二少夜间小心, 若有什么事,大喊一声便可。”
等玖少游离去后, 陈璀撇撇嘴,“什么人啊,个病秧子当他是哪根葱?不识好人心。”说完,又摸摸脑门,“我好像看见过他,在哪儿呢。”
“甭管他。咱们吃饭去。”谢涵摸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虽然刚刚确定这“玖少游”是真的看不见,但应小怜不良于行这一点太明显了,还是不要暴露为好,便只带着陈璀和苏韫白、王洋、方钦化、翦雎、穰非一道围坐吃烤肉。
翦雎、穰非是他从宫门卫士里找出来向齐公要的,一个是他从怀陀手下救的、另一个是当初谋逆案前提醒他的人。没错,提醒,可惜他当初行色匆匆,路过宫门时没停片刻,不然也许会听到对方下一句话“君上三召公子,公子拒不入城”。
当然,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么,还记得原著世界中,谢涵阻止霍无恤、谢漪的结盟,而霍无恤割下两个人脑袋给她做“礼物”么?可见,二人在那时必是她的心腹,以及二人也有足够的才能。
这里两千人,是谢涵挑过的,不是家在北境,就是家中亲眷不多,到时候可以直接带去温留。人谢涵都比较熟悉,但真要说很信任,那是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原班卫士的。因此,他将两千人划为五百一队,分别由四人管理为队长。
当然,他有言在先:“诸位各有才能,只是如今时间紧急,我无暇一一考察,所以暂时选了四个最熟悉的做头领,到时候咱们回温留,肯定是要重新选拔过的。这段时间,大家好好表现、好好训练,来日我给比试优胜者送份大礼包。但现在,把你们什么小心思都收起来,令行禁止,谁要是不听从队长指挥,就是不服管教,不遵纪律,别怪我不客气。”
因此,众人对空降的四个队长大多没什么意见,反正就一两月的事情;即便有,也憋着。
烤肉飘香,瓦罐里还有粥有汤,不一会儿整片营地香气四溢。谢涵让人送了一份给马车内被他关小黑屋的应小怜,又送了几份给对面玖少游人马。
陈璀冷不丁想起来,“着,我想起来了。公子,这个人之前在白俞环被打劫,带着妹妹出来投奔我们过。好像就是那个时候瞎的。”
“哦。”谢涵一脸冷漠。
陈璀挠挠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苏韫白皱了皱眉,接过那些烤肉食物亲自过去,“白俞环一别,月余不见。不知兄台可大安了,令妹可还好?”
不知道为什么,苏韫白当时一见那姑娘便觉得亲切,现在不见其人,很有些担忧。
玖少游一愣,“是你。”接着淡淡道:“她不是家妹。”
苏韫白:“?”
“她是我未婚妻,只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遂以兄妹相称。”
苏韫白心想这是提醒自己不该多问别人未婚妻的意思吗?这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可他着实担忧那姑娘,便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那怎不见阁下未婚妻?”
玖少游轻笑一声,解下腰间一把匕首,在旁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磨了起来,“她甚是贪玩,和我玩捉迷藏躲起来了,我正要去找她。”
苏韫白闻这冷硬男人格外温柔的语气,不知为何突觉一阵寒意,下意识应道:“哦,哦。”无事便好。
他正要告辞,玖少游却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问的非常简单,苏韫白倒听出对方暗地里的试探,非常善解人意道:“我本就是公子门下,之前随公子从梁国回齐国,那米行商队是梁公勒令护送公子的人马。之前不便暴露,真是抱歉了。”
玖少游笑了笑,“苏兄客气,我不也是用了化名。只是苏兄既是赶路,当初怎么在城外逗留这么久?”
“因我有事出去一趟。至于何事,就不劳玖二少费心了。”苏韫白还没开口,斜刺里插入道清朗的声线,谢涵漫步过来。一个没注意,就让苏韫白跑过去了,这还不得不套光话,他连忙过来救场。
玖少游往谢涵方向“看”过来,他盲的时间不久,听声辩位却已练得很好了,还吟了句诗,“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知三公子熏的什么香。好香啊€€€€”他尾音勾长,有一种撩人的意味。
谢涵一个激灵,接着迅速皱眉不悦,“注意你的言辞。”
玖少游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三公子熏香甚是好闻,想回去照样配置。”
这说的是很合理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当初号称温文尔雅的谢涵,而是如今放飞自我的谢涵了,因此,只听对方颇为嫌弃道:“东施效颦?”
“……”玖少游差点没给嘴里的粥噎死 ,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碗擦了擦嘴,扯了扯嘴角,“还没多谢三公子款待。”
“不必客气。”谢涵挥挥手,带着苏韫白溜溜达达回去了。之前没听到二人对话,以为自家公子送东西过去应是关系好的,没想到……苏韫白把刚刚二人对话交代了一遍,“不知我可有失言之处?”
未婚妻?他说的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