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的哭泣一卡。
老相国为难,“陛下,咱们兵力……”
姬忽大手一摆,“天下共讨之。便以太师为主帅如何?”
梁公还是笑着,只是冰凉的眼神望向脚下的燕侯,“燕君说,可好?”
燕侯磕巴下嘴,站起身,期期艾艾道:“其实罢€€€€臣一开始确实痛恨不已€€€€但日子久了,便发现逆子治理国家之能,远在臣之上,为百姓臣民计,为不辜负陛下厚望,为大昊国祚永昌,”说着说着,他慷慨激昂了起来,“臣愿让贤。”
“啪啪啪€€€€”姬忽再次鼓掌,“燕侯如此深明大义,予一人着实感动。”
“陛下感动什么?”梁公微微一笑,驱走方才的阴鹜,意有所指,“感动于‘让贤’?”
殿内霎时一静,谁都不觉的梁公这是随便一说,众人心中悚然一惊€€€€不会罢?
姬忽莞尔,“予一人感动他人,卿就吃醋了吗?”
梁君看向谢涵,“燕侯说不清楚,想必温留君应是能道清的。”
谢涵出列,还没开口,姬忽先问了,“卿叫什么名字?”
“齐室第三十九世孙谢涵。”谢涵躬身道。
“涵空斜照,掠水清岚,美不胜收啊。”姬忽仿佛在吟诗 ,又仿佛在€€€€
€€€€调戏温留君。
众臣心中这样想着,眼神不由自主看了梁公一眼。
梁公:“……”他目光淡淡一扫。
众人回神,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谢涵倒很淡定,“陛下谬赞。”
“你可清楚这燕国攻齐,所为何事 ?”姬忽问。
谢涵摇头,“倘或知道,又哪会打仗,自然是解清误会,化干戈为玉帛。”
姬忽点头,“人美,心善。”接着又问,“那卿可知道国内内政外交大事。”
谢涵苦笑,“说来惭愧 。臣自成童以后,方能涉足朝政,立刻被调去齐国北境与燕军割据,回都后,不慎为人陷害,在来觐见陛下前,未尝涉足政事。竟是要叫陛下失望了。”
讲真,这里这么多各国诸臣,除了霍无恤,再没谁有他这样理由充足了。
姬忽不忍,“快回去坐罢。卿受苦了。”
谢涵之后,便是楚国。本是问经渠君的,但姬忽的眼睛恁的亮,一眼便看到其身后楚子般,不禁站起身, “你,抬起头来。”
楚子般左右看看,最后确定真的是在叫自己,于是抬起头来。
殿内整个儿都安静了。
沈澜之眼神暗了暗。
好一会儿,姬忽慨叹道:“花容国色,灼灼之华。卿本佳人,”看向一边内侍,“还不赐坐?”
他是作为诸侯臣属来的,没资格坐,虽说站着也不很累,但能坐着谁喜欢站呢?登时一笑,“谢陛下。”
“卿这一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姬忽赞美这笑容道。
楚子般被吹的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他那样骄傲的性子,竟也难得向这空头天子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谢陛下”。
紧接着是霍无恤。谢涵是男生女相的端丽,楚子般是超越性别的美,这两人能吸引到男子喜欢并不奇怪。
但霍无恤则是英俊,极致的英俊,但对男人而言,可不动人,而且还显得过于攻击性了。按理说总不至于再招致姬忽特别对待了。
但显然姬忽对“美”的界定非常有包容性,还鼓励(?)道:“卿再长大些,必是个同梁公一般的美男子。”
霍无恤:“……”
众人:“……”都说子要肖父,梁公可是雍公的大仇人,长得同梁公一般……雍公得气疯罢?
霍无恤低了低头,“不敢。”
“不敢?”姬忽奇怪,“脸就是要那样长,与你敢不敢有何关系?”
“脸就是要那样长。固与敢不敢无甚关系。臣想,雍公子的意思,大抵是他与梁公着实长得不相像,恐怕要有愧陛下今日之赞美,内心不安而已。”
这声音,霍无恤实在太熟悉,熟悉得他不自禁捏紧了五指,直至骨节泛白,抬头笑了,“温留君说错了。
陛下说的‘同梁公一般’,自不是指眉眼五官相似度,只不过都是‘容貌上佳’罢了。臣说不敢,是因为臣年纪尚小,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万事从无一尘不变。臣唯恐以后长残了,辜负陛下厚望,故言不敢。”
谢涵心里“啧”了一声,过了这么久,竟还生着气?
说来,也是谢涵还没成亲的缘故,他自诩善于洞悉他人情绪,可却不知道陷入情爱的人,情绪最难以捉摸。
楚楚就说过:女孩若生气,你迎上去解释,固是要被狠喷一顿;但倘若你觉得对方需要冷静一下,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啊呀呀——”姬忽扶额,“你们说的予一人头也痛了,梁公代予一人问郑伯罢。”
被立为“容貌标杆”的梁公,神情已经恢复了他惯常的雍容又淡然,哪怕应诺一个“是”字,也自带傲岸。
第223章
说是诸侯朝贺, 除少数人外,众人原不把小天子和昊王室放眼里,只打算敷衍了事。
但没想到梁公竟然态度强横, 要众人把国内内政外交交代一遍, 等到他们认清现实准备捏着鼻子,不是学燕侯撕下自己脸皮往地上踩,就是要断尾求生泄露一点点机密的时候, 现实又让他们觉得自己来错地方€€€€这仿佛天子的一场选美大会。眼睁睁、耳张张地听着上首的昊天子把在场数的上数的“美人”都给夸(调)奖(戏)一遍后, 朝贺仿佛就到了尾声。
众人:?
最后, 姬忽还非常乐呵呵地邀请, “早闻诸君要来,予一人准备良久,叫这御花园中百花齐放 , 离祭天盛典还有三日,明日不若你我君臣同乐, 共饮一大白?”
“百花齐放?”诸臣没把握到重点, 只道天子要请他们宴饮, 这也是寻常事, 并不以为意,梁公却于早与昊臣暗通款曲,又兼派兵遍布昊王宫, 深知其并非大放厥词,而是真的令四时之花争相开放。
姬忽对他眨了眨眼,“卿莫着急, 即便百花齐放, 予一人也会摘最俏丽的一朵予卿的。”
“臣便提前谢陛下隆恩。”梁公意有所指,“不过, 倘若臣想要一朵牡丹花呢。”
春日牡丹多富丽,可也只是春日。梁公这是在刁难天子?众人面面相觑。
“梁公说笑。”
“岂不闻花开有时?”
老相国和绞国国相异口同声道。
但没等梁公回答,姬忽紧接着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莫非€€€€”他若有所思,桃花眼忽然一弯,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儿,“卿因为予一人夸王淮‘花容国色’,嫉妒了?”
所以故意给天子出难题?
众人把心里不合时宜的想法驱走,默念“梁君英明神武”三次,万不会做出这种事。记牢了,别什么时候表现出来,给梁公派大梁武卒抓走正典型去。
他们心里翻腾不已,梁公本人倒是淡然的很,“王卫士确实天人之姿,臣也甚是欣赏,谈何嫉妒?只是臣自觉百花之中,唯牡丹可堪与臣一配罢了。”
谢涵心里有点佩服梁公的心理素质,这么短时间已经习惯了这位“不拘一格”的天子的“语言攻击”。
也是。
强中至强,煌煌大梁,众君之君,梁君姬彖。
焉能没点过人的适应力?
想到这句民谣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上首姬忽鼓起掌来,“强中至强,煌煌大梁,众君之君,梁君姬彖。果然只有花中王者可堪配矣。”
王者?
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
没想到图穷匕见、撕破脸皮竟然在这一刻发生。
随着那年轻的、丝滑的、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三分轻佻肆意的声音落下,殿内气氛陡然僵滞,四周武卒赫赫长刀仿佛要出鞘饮血,有些头发花白的老臣腿已经头晕目眩起来。
即便是楚王在此,也不敢应下“王者”两个字,何况是一直奉昊王室为主的梁国公室?
不要忘了,梁国先祖是第二任昊王胞弟,曾发重誓:生生世世、子子孙孙为兄长守护大昊。
梁公朝前踏出一步,“那陛下可会将花王转赠?”
“梁公在向予一人讨要?”姬忽笑吟吟地捏起手边王玺。
是的,谁都知道,他要的不是一朵牡丹花,他要的是他的王权。
“梁君安敢如此?”老相国怒不可遏,带着几个昊臣口诛笔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有陛下赐予的,万没有臣子讨要的。”
“陛下富有四海,要给便给,要收便收。”
其余诸国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琢磨一会儿,也加入了声讨行列,除了绞侯和绞相,大多语气都比较温和€€€€
“梁君说笑。”
杞公是怕死得很,在丞相景越的目视下不得不强忍着心中恐惧开口附和。没错,景越最终也是来了,没能在国中稳定大局€€€€没奈何,君上怕得厉害,临行前抱着他胳膊不肯撒手,他只得被拽来了。燕侯也一样摇旗呐喊,就是不说重点,比起杞公来,他更怕死。
其余人等,除了顾忌殿内武卒外,还有些小九九€€€€万一哪天他们君上也想要效仿梁君呢?
别说他们国力弱,几十年前梁国也不过尔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个国家还没点梦想呢?
另外,郑伯是梁国属国国君,自然给梁公帮腔。
邹国基本被梁国控制,但邹伯万没想到梁公竟僭越如此,睁大了两只眼,想声援老相国等,被身后大臣拉住,冲他摇了摇头,“君上想想国中百姓。” 可禁不起大梁一军的力量啊。
姜云容倒是早有所猜测,现今也不觉得如何奇怪,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掌控朝政近三十载,自然也很不把这些所谓礼仪等级放在眼里,因此也不觉得梁公有多过分。
只不过,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好笑道:“诸位大人怕是会错意了,不过一朵小花罢了,听闻梁公宫中便有牡丹园,更闻梁公爱女朝阳公主盛爱牡丹,怕不是梁公爱女心切,欲讨要回去好给朝阳公主瞧瞧天子花园中的牡丹?是不是特别大特别美?”
这倒是给很多想劝架又不想得罪梁公的人一个很好的灵感,他们纷纷“就花论花”。
谢涵冷眼瞧着,只见殿内一片杂乱,两个“主角”却都老神在在,一上一下,一坐一站,隔着就九重高的阶梯对视,对殿内骚乱充耳不闻。
原本吵嚷的主力军是老相国等昊臣,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渐渐就变了味,偏了题,变成各国骂战。
瞧,难怪梁国强大如此,诸国有心联合压制,多年也没能成功。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古有先祖烽火戏诸侯,今予一人不过给朵花儿罢了,诸卿缘何这般大反应?”
烽火戏诸侯,致使昊室为胡人入侵,仓皇如丧家之犬,迁都上明,彻底开启诸侯割据的乱世。
这比喻,实在令在场昊臣均痛彻心扉。
“陛下€€€€”老相国跪了下来。
楚子般却嘟囔了一声,“这是说梁君是祸国妖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