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火堆温馨,亦或是照进来的月光太皎洁,二人一时竟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有这样的山洞,有这样的雪洞。
谢涵竟问道:“对了,当年你怎么会回雍国?两国既没开战,也没文书说要放你回去。”话一出口,她登时清醒€€€€她问的太多了,果不其然,一帘之隔外的人道:“谢涵,你问的太多了。”
谢涵惊醒,可她脑仁实在有些疼,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只道:“我逾越了。”
接着二人静默一阵,之后的交谈便再没刚刚气氛,霍无恤听她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只当人不乐意方才之事,也便止了话头,直到他闻到一阵焦糊声。
他皱眉,“谢涵?”
无人回应,焦糊之味更浓。
“谢涵€€€€”
霍无恤提心,“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到时候怨不得我。”
见还无回应,他再无耽搁,马上入内,只见人歪在火堆边,竟是长发燎着了,眼见着要烧到肩头,他面色一变,赶忙冲过来扑火,好一通动作,人嘟囔几声,“你干什么?”
霍无恤给气笑了,“你什么神仙人物啊?这也可以€€€€可真有你的€€€€”
他把人打横抱起,仔细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其它地方烧伤,只见一肩伴着肩胛一片红彤,可他随身竟没带什么外伤药膏,只能对着吹几口气。
随后,按了按额头,他这是被传染愚蠢了吗,出去打了些水很快回来,扶起人时,这才觉着不对,刚刚只以为是烤火烤热的,如今却……难怪现在也没睡醒。
他一呆,摸了摸人额头,又探了探脉象,俄而一叹,“我竟忘了你的娇花品性。”
第239章
见竹架上里衣已干, 霍无恤拿下来给人穿上,遮住裸露的躯体,又在洞口拿佩剑挖了条微型壕沟, 飞快削了几根竹刺进去, 这才掏出谢涵的夜明珠出门寻药。
细辛、辛夷、金银花、桔梗……冷不丁,霍无恤听到点响动,那是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他抬头瞧了瞧, 将夜明珠埋进土里, 迅速爬上树冠, 躲在繁茂枝叶中。
只见走过来的是一十人小队, 脚步很整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可是既不是雍军服也不是齐军服, 好像在找着什么。
十人中,走在最前头的两个拎着火把, 照亮了前方, 却也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在了身后, 等十人过去后, 霍无恤悄无声息落在地上,远远跟了上去,他的影子被火把拉在更后面。
十人很安静, 一直没说什么话,霍无恤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找他和谢涵,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
正此时, 其中一个说话了, “大人,我们要不要再去叫些弟兄来?我仔细想了想, 咱们十人,未必够给雍王送菜。”
这话将土气和文气诡异的结合,颇有些滑稽,果不其然,另一人嘲笑道:“老四,你胆子和你这讲话水平真是一个调子。河边这么明显的痕迹,人肯定就是这里上岸的,那么远的距离,现在肯定精疲力尽、呼呼大睡,十有八、九还受伤了,平常咱们不够给常胜将军送菜,难道给个受伤又疲惫的还不配吗?”
另一人又道:“这是咱们的转机,只要抓了雍王和齐公主,咱们队就不会再是最末流了,走出去其它队都没人听过咱们队。”
“那么多块区域,偏偏咱们守在这块,可见是上天的旨意啊。”
“哪能叫他们抢了功劳。”
霍无恤听出了些大概,却还不知道这次刺杀究竟是谁组织的,只知沿途应有很多在搜查他和谢涵的人。
他正想多听些,猛然发觉此地离山洞已有些近了,果不其然,前方人忽一声低呼,“你们看,前面那是火光么……”
十人顿时屏息,只见不远处的山洞漏出零星几道橘红,此时此刻,荒郊野外的火光……似乎没有第二种解释了,众人顿时兴奋不已,越加放轻脚步声与呼吸。
霍无恤捡起几块碎石,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弹弓。
近了近了近了€€€€
十人为首者倒也谨慎,先派了二人进去打探,却不想二人还没进山洞,便一脚踩空,紧接着响起两声惨叫。
为首者一惊,“后退€€€€”
正是这时,霍无恤弯弓,飞快射出三块棱角不平的石子,分别中三人脑门、左胸、锁骨上窝。
顷刻间十人只剩五个还站着,为首者大骇,扭过头来,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射击容易被躲避,更会暴露位置,霍无恤动了动嘴,不远处一颗树上登时响起如泣如诉的哀怨声音,在寂静的荒山夜里,五人顿觉毛骨悚热。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雍王也会装神弄鬼。”为首者见周围人等瑟缩之样,暗骂一句胆小,拿起弓箭,朝那树上连射三箭。
就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霍无恤像个老辣的猎人,等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棵树挂时,他抬起双手。
“何人喧哗?”山洞里忽然一声斥责,从内走出来一个白衣人。
糟了€€€€霍无恤面色微变。
谢涵提着剑出来,皱眉看向那五人,“来者何人?”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叫声,又来一人,听闻齐三公主杀的人也不比雍王少。
为首者心生退意,吹了一口哨音,转身就走。
“想逃?”谢涵低笑一声,追了上去。
为首者惊觉后方女子速度奇快,只觉二人距离不断缩短,再退就是死,他一咬牙回头战斗,谢涵手中的剑就像地狱的镰刀,转瞬又收割了两条人命。
为首者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球样东西点燃。
谢涵停下手,颇为好奇地盯着这圆球,“暗器?”
不好。霍无恤大喝一声,“通讯烟雾,别让他仍上天。”说着,他纵身一跃,此时圆球已飞在半空,他飞扑抱着圆球落地。
“噗€€€€”圆球在其怀里发出一阵突然熄火的声音,霍无恤脸色一白。
“你是什么人?”谢涵拿剑尖指着他鼻梁。
又来了。霍无恤捏了捏眉心站起来,将圆球递与人,“要玩么?”
谢涵凉冰冰的看着他,“把它放到地上。”
霍无恤依言从行,谢涵盯着他,以防这突然出现的人暴起出手暗算,见其自始至终都听话,她脸色微微一缓,“你和这几条虫子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刺杀我们两个的。”
为首者眼珠一转,忽然跪下,凄厉道:“大人,你要放弃我们兄弟三个了吗?”
霍无恤:“……”他忙看谢涵,“你三岁还尿过一次床,六岁开始扮女人,睡觉总要流口水……”
谢涵:“……”
谢涵体内的谢涵:“……”
谢涵冷冷盯着他,“你再说一个字。”
霍无恤闭紧了嘴。
谢涵扭头,看倒在地上的三人,垂眸,“抱歉了,你们听了不该听的话。”白亮的剑锋划过,三人脸上犹带愕然,便倒在了血泊里。
那为首者却没死透,借着倒下掩盖,手又伸进身侧一人的怀里,再次向天扔出颗黑球,这回霍无恤再阻止不及,明亮的烟花在半空陡然亮起。
“有人要过来抓我们了。”霍无恤冲过来拽起谢涵的手,“你先别凶,你仔细想想自己之前在哪,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找盆水照照自己的脸,是不是和记忆中有一点不一样。”
谢涵其实早已觉出些不对劲来,这一刻,不由静默了。
霍无恤不知这回这人记忆又停留在哪个阶段,此时也没有时间让二人多加考虑,他飞快扒下其中两个人的衣裳,摘了名牌,瞧了瞧,花纹瞧不出什么,刻字只有数字,他扔下一件给谢涵,“想到问题了吗 ?想到了就快换上这衣服,马上他们的同伙就要过来抓我们了,人数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但绝对不在少数,贸然出逃很难。”
谢涵盯着他扒下来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手,低声道:“我长大了。”
霍无恤动作一顿,“你醒来前几岁,在哪里?”
谢涵看他一眼,“与你何干?”
霍无恤:“……”他忽然想到什么,“你等下穿。”遂匆匆跑回山洞,将人衣裳放在火里燎了燎,又没完全燎透,这才令谢涵穿上,“等下你就说自己被踢进火堆里,好不容易打滚扑灭火却也失去我和你的踪迹。”
“我和你?”谢涵盯着他。
“我是霍无恤,你是谢涵。”
谢涵微微睁大眼睛,“不学无术的雍质子?”说完,惊觉这话着实得罪人,立刻闭上了嘴巴,眨巴眨巴眼睛看人。
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霍无恤穿衣的手一顿,抬头看洞外群星漫天,冷漠又得意,“现在寡人是雍王。”
谢涵心中着实好奇,但眼下容不得她有太多好奇,霍无恤一手拖一具尸体,分别是他扒衣服的那两个,各绑了一块大石,将二人推入河中,简短地对她道:“不管你醒来前几岁,总而言之现在你二十三岁,是齐国的摄政公主,我是雍王,今天是雍齐两国结盟,我们会面的日子,但遭到刺客刺杀,不慎落水,顺流到了此地,半夜你开始发热,我出去找药。”
“那你找到药了吗?”谢涵自知自己失忆定是因为发热的缘故,事实上,她从小如此,十次里有五次会迷糊,五次里有两次记忆会停留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唔……两个月前,她醒来,就以为自己才四岁,正要去楚国,还和表哥大打出手了一次。
现在,明显是在逃命,她还已经及冠了,万不想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或扯人后腿,只想快点恢复记忆,抱着剑,扑闪闪着大眼睛看人。
霍无恤掏药到一半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还没找到药,就遇见这十人,我跟踪了上来,听意思,沿途都有他们的同党,所以我们现在很危险。”说完,他蹲下,抓了些土灰,在二人身上胡乱抹了抹,谢涵有些嫌恶,到底懂事,站着没动。
等一切做完,霍无恤带人回山洞,竖起剑,在自己大腿上砍了一刀,随后“啊啊”叫唤起来。
谢涵睁大眼睛,瞬间明白,看看自己身上只是燎焦的衣裳,抿了抿唇,“谢谢。”说完,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滚了几圈,努力更逼真一点。
“啊啊救命啊噗€€€€”霍无恤的叫唤差点破功,一手握拳狠狠敲了敲唇角,才得以继续喊下去。
这时,脚步声传来了,各个方向的都有。
谢涵心中一紧,不自禁往霍无恤靠去,低声道:“他们会不会都互相认识啊。”
“不会。”霍无恤笃定道,“好了,别说话。”就爬了出去,果见外面人一般衣裳,一脸凝重的看着洞口,见里面爬出人来,顿时戒备。
“大人救命啊大人……”霍无恤边爬边叫。谢涵做不出他这样逼真的样子,只能假装吓死了的啊啊乱叫。
“怎么回事?”这回仍是十人,但霍无恤知道还在有人不停靠近。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我们找人时看到这洞,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洞口挖沟,还还前后夹击……”
霍无恤九真一假,基本还原了刚刚的一波打斗,“最后,我们大人扔出了信号弹,他们不再恋战,我和阿四才能留两条命。”
他讲述过程中,又来了五十人,每十人一队,但这六队中,似乎是一开始问话的人地位最高,听完,他点了点头,“留四人,把这两个带回去医治,其余人葬了。剩下的,跟我走。”便往霍无恤指的方向追上去了。
第240章 (已换)
谢涵和霍无恤被人带下山, 送进了一座平平无奇的民宅中,医工匆匆给二人包扎了下,连谢涵是女子也未发觉, 见其只说肩头一点烧红, 给出罐药膏,就立刻赶人走,送进下一波受伤者。
霍无恤看着送二人进来的那位, 垂眸, 颇为难过道:“我们是回自己老地方睡, 还是换个地方。”
那人见其团灭, 戚戚然拍拍他肩膀,深沉道:“兄弟这还是第一次罢,我已经四次了。今天先回老地方睡, 估摸着明天就会把你们插进其它队伍里了。”
果然,每队是一起睡的, 也就是今晚不会有其他人和他们睡了。
霍无恤点头称谢, 和人告别后, 仿佛熟门熟路带着谢涵走了一圈, 又走了一圈,随后光明正大往大门口去,出示了下铭牌, 便出去了。
在民宅里,那是贼窝,谢涵很不安, 可一出来, 一排排宅子,寂静黑暗的街道, 谢涵更不安 ,她揪着霍无恤袖子,“我们现在去哪?”
“随便找家酒楼。”他说着就真的极其随便地抬眼一看,随后带人入一酒楼,扔下一贯钱,“爷衣服脏了,随便弄两套干净来,不拘新旧样式,不用找了。”
半夜被叫醒正不乐意的老板娘,登时眉开眼笑,“哪能让客官穿旧衣裳,可巧正缝了两件最时新的要拿出去卖呢。”
二人隔着屏风泡了个热水澡,又各自换了衣服,谢涵陡然想起来,“你胸口也受伤了是不是?”
之前她无所谓,可一路走来,一直是这人拿主意又颇为照顾她,这让她很感激抱歉,急切想做些什么报答,冷不丁就想起对方挡下的信号弹来€€€€衣服都被炸开了。
只是这不能叫医工医治,否则定起怀疑,是故直到现在似乎都没处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