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留城粮食确实不够了。”苏韫白管着民生,最关注这种事情,去年大战没有存量,今年水泛,庄稼大部分都被淹没了,“朝堂的济粮一年两发,第一发五月份到的,每个人精打细算的吃,吃的城内人人瘦骨嶙峋,上个月也吃完了。其余几城也是入不敷出,还要养军。这段时间,我知会周边的米行分铺筹粮过来,又分了些米下去,才勉强维持。”
应小怜恍然,“怪道我等入城,人人夹道欢迎,原是你们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啊。”
“还有去年君侯驱逐燕军一事。”苏韫白补充道,说完耷头耷脑的,“只是前两日,兄长给我下了通牒,说再过一个月不还,就要断粮。”话到此处,他着实不好意思,“我在家不管事,兄长要断粮,我便没法子了。”
谢涵一笑,“维持这两个月,偌大一个城的粮食,已是很了不得了。我要替城中百姓好好感谢韫白啊,否则不知城中饿殍几何?”说着,他起身对苏韫白一揖。
“使不得。”苏韫白连忙还礼,心中忧虑又感动。
豫侠点着地图,“班突眼光奇佳,他不说时,颔厌和温留中夹着大迎和偏历,让人模糊了感官,他说后,我才惊觉,两者联合,何等妙地。”
对这个,应小怜并不很懂,但他相信豫侠的眼光,“当真如此了不得?”
豫侠点头,“当真。”
应小怜看谢涵,“我虽没见过召二公子,但听豫将军、小璀描述过。”话到此处,他似笑非笑掠一眼身侧人。
听到“应狐狸”叫“小璀”二字,陈璀立时撇嘴,冷不丁被人抓个正着,那双媚长的眼睛好像在说“啊呀€€€€我看见了”,他下意识闭嘴端正脸颊,定睛看去,人正侃侃而谈着。
狐狸精。他心里嘀咕。
“描述中的召二公子无利不早起,恐怕不会这么大手笔,窃以为那位班突大人所言为真,他真就是在路上想到的。”应小怜续道。
谢涵看他们,“你们都觉得我该拿下这块地。”
几人齐齐点头。
谢涵摸了摸下巴,“我也这么觉得。赵臧现在有求于我,又渴望国君之位,才舍得下血本,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只是他这块地,既是给我,那就不经两国交接,私下往来,以后他反悔就易如反掌;若是经朝廷交接,朝廷又必会派人接管。如何是好?”
应小怜蹙眉,“君侯可对朝中谁信的过?可否动作他过来接管。”
谢涵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若有这么个人,我岂会如此两难。”
“那就要个胆小懦弱的,最好微一恫吓,就被吓破胆,乖乖听咋们的话。”陈璀道。
“哪有那么容易。”谢涵叹气,“若知这块地是我使计得来的,朝廷非得派个文武全才过来把颔厌管牢不可,最好还能与我不共戴天的那种。”
豫侠眉心一动,“我有个人选。”
“谁?”
“温亭。”
豫侠解释道:“他这段时间来过好几次,一直想拜见你,对你还是极其推崇。而且我观他因为年少时的缘故,对朝廷似乎没有太多忠心,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带寡母过好日子。最重要的一点,我虽不知为何,但朝中众人当时见你留温亭在北境,都认定你趁机暗害,与他有大仇。”
这一想,谢涵便想起那个上战场勇武,下战场脸红的俊秀青年了€€€€彼时他与狐源合谋,引爆国内大小氏族的矛盾,就是拿温氏做的筏子。可以说温氏之灭,与他关系莫大,在他留温亭于北境后,在其他人眼里,可不就是担心温氏好苗子长起来会复仇的模样么。
他点点头,“明日请温亭过来,就说我想与他叙叙旧。”
结果第二日,不止温亭,徐芬、游弋喾都风尘仆仆过来了,目测几城间距离,怕是他还没下函,几人听到他过境的消息就出发了。
谢涵些许感动,“你们这般,若是燕国又有心,怕是要将咱们一锅端了。”
徐芬直接极了,“杨炎德已经死了是不是?”
谢涵一顿,俄而点了点头。
他不禁仰天长叹,“他竟如此短命,如此短命€€€€”
谢涵静默片刻,终是道:“扶突事变,他想杀我灭口,被五公子泾自伤威胁,入狱后为其所杀。”他虽爱惜徐芬,可这些事稍一调查很快就会知道,他今日瞒着,以后便是结仇了。
徐芬叹完,便似老了十岁,低下头来,直视谢涵,比刚刚更直接,“不知扶突事变是真是假?”
游弋喾等人侧目。
谢涵坦然道:“我说假,你信吗?”
“那就好。”徐芬点头,“我不与不忠不义之人共事。”
陈璀气得跳脚,“稀罕么?君侯之忠义日月可鉴,你还要问,可见眼瞎。我们才不与眼瞎之人共事呢。”
徐芬看他,倒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还在?很不错。”
谢涵撑不住笑了,他早已习惯徐芬的古怪言语,倒没生气,“见过那么多笑里藏刀的人后,我竟觉着徐将军有些可爱。”
徐芬表情一顿,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坐了下来,冷冰冰道:“大迎城中,人不足过往一半,所以有些余粮,借温留五千石。再多就没有了。”
温留城中四万人不到,五千石,省着吃尽够十天半个月了。
谢涵这回是真感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过,本文设定1石30kg
汉朝军队军粮供应是3石3斗(那个时候斗算0.1石,1石算27斤),也就是89斤/人、月,也就是一天每个士兵吃3斤。
那么此处也设定,士兵平均每人3斤,普通劳动人民(百姓)就1.5-2斤。现在温留这种情况,没粮食勒紧裤腰带算每人一天1斤。
第254章
游弋喾当初被秦文卿背叛插了一刀, 现在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只表情比当初冷漠许多,所幸他对谢涵感激钦佩居多, “久不见将军, 将军近来可好?”
谢涵还未答,徐芬先掀起眼皮讥讽道:“好还会来这里吗?”
游弋喾也不尴尬,只道:“本将问的近来是近半年, 徐将军有什么意见么?”
游弋喾是守北境的主将, 徐芬只是大迎城城守, 隶属对方管辖, 奈何,他是个主意大的,因此两人有矛盾, 谢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笑眯眯的,仿佛看不到两人的嫌隙, “好, 很好, 能和诸位重逢更好。”他举杯, “真怀念归来城外的庆功夜宴了。”
这一言,便似握住时光长河,将其回溯, 庆功夜宴的欢欣鼓舞也好,死里逃生也好,都历历在目。
回忆起当初, 众人不禁也缓下面色来。
“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来, 干杯€€€€今天我们不谈其它。”谢涵笑着起身,“咱们不醉不归€€€€”
温亭和徐芬、游弋喾都没什么矛盾, 只是见到谢涵很高兴,谢涵说不醉不归,他便当了真,喝到最后,脸通红通红,扑过来抓住谢涵的手一顿掏心掏肺,“将军€€€€我真的谢谢您啊€€€€我接母亲过来的时候,她都病了€€€€那些畜牲竟然没有一个人理睬家母。还好我现在有了军功,有了点钱财,我可以好好供养母亲了€€€€”
“可我辜负您了€€€€我知道您当初想带我回都城好好培养的€€€€”
“要是我当初回都城,也许就可以帮您了,不会让您被别人陷害了€€€€”
“我才不相信呢€€€€我将军人美心善,不可能干坏事€€€€呜呜呜€€€€”
谢涵:“……”他看着扒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青年,再看看袖口水渍,表情纠结挣扎。
徐芬多年仇恨一场空,无心多话,一个人默默喝酒,冷不丁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剖白,顿觉与此人同为北境城守,着实丢人,拎着酒坛走远了些。
哪知死对头径直过来了。
游弋喾还是那副样子,白面微须,只是喝了酒脸上有些泛红,他生的特别白,这红便尤为显眼了,他伸出一只手,“比臂力么?”
徐芬:“……”他四周看看。
豫侠板着一张脸,在算婚宴要发多少请帖,办几桌酒席,还拿笔在案上写写算算,一本正经极了。
陈璀偷偷伸出一只手摸应小怜脸颊,偷摸一下,再偷摸一下,“狐狸精,脸还挺滑的么。”
应小怜似笑非笑,忽然伸手截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解语花的手也很滑呀€€€€”
苏韫白对着豫侠叨叨,“兄长,你别抓我回去了。”
豫侠:“对哦,苏老板鼎力相助这几个月的粮食,还是你兄长,我要不要给他也发一张请柬?”
苏韫白皱了脸,“不要。兄长,我真的不喜欢做生意。有你就好了,免得他们还总来烦我,怂恿我和你争家产。”
豫侠:“这样啊。那就不发,那他们呢,要不要发?”
好个无缝衔接。
“众人皆醉我独醒。”徐芬轻吟,仰脸酒入喉,酒断愁肠。
所幸,谢涵从扶突带来的宫人足够专业,在众人醉醺醺后,小心翼翼服侍着人回房、上床,还热了醒酒汤,温拾许和冷弃否还上来给人扎针助眠,以防明天醒来宿醉头痛。
温拾许:“哎哟喂€€€€你确定这针可行么?要是扎出好歹来怎么办?”
冷弃否:“那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头痛几日罢了,尚且不会留下后遗症。”
温拾许:他就知道!
所幸,冷弃否新钻研出来的穴位组套不错,第二日众人醒来,神清气爽,只有些微头痛。就是不记得昨天醉酒时发生过什么。
徐芬轻飘飘走过€€€€然而他记得一切。
另一个还记得一切的人便是谢涵了,大家一要给他敬酒,温拾许、冷弃否,包括王洋,都会纷纷跳出来,言辞拒绝€€€€开玩笑,君侯这样身体,怎么能多饮酒。
是故,忘记了一切的游弋喾来和谢涵告辞的时候很自然,“温留君,家主命我时刻关注你动向,望温留君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是在警告谢涵么?
不,他是在提醒谢涵€€€€
他是个间谍,有什么事情别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被他看见,他身为拾氏家臣,便会据实以告。
谢涵不禁笑着扶起他,“游弋喾,你可真像、”他顿了一下,不由道:“真像拾家主,有一种卓尔不群的耿直。”
游弋喾一顿,一时分不清这是夸奖还是嘲讽,转而谢涵已另起了一个话头,“找到秦文卿了吗?”
游弋喾脸上瞬间罩了层寒霜,摇了摇头,“我于各城巡视过,北境通缉,均未见其人。”
谢涵道:“或许其是在燕国。”
游弋喾自然知道这个可能,只是不愿去想,如今被血淋淋地指出,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谢涵道:“他那样心机城府,燕太子知人善任,许会赐之以高官,游将军不若关注近一年来燕国的官员调动。”
游弋喾目光一凝,抱拳道:“多谢温留君提醒。”
游弋喾、徐芬走后,谢涵独独留了温亭。
温亭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君侯有什么要嘱咐给我么?”
谢涵:“我想去一趟邹国,往西要路过偏历城,察觉到我的异动,你身为城守,立刻禀报朝廷,并且和游弋喾申请要盯着我,亲自带了一股兵马追踪我。”
温亭:“哈?”
谢涵拿出一张舆图,细细与他分说,包括氏族的陷害,无奈到此地,班突的到来等等,当然过程中有些艺术加工。
比如,他可不是想私吞颔厌邑,“机会千载难逢,这对稳固我国北境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啊。”
“但朝廷中诸氏族对我成见颇深,我提的意见,必遭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