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点了下头,“得分三个疗程,第一扶正,不然后面她怕是坚持不下来;第二杀虫,再用吐泻之法将虫子导出来;第三,再将她体内幼卵杀一遍,之后补益正气。”
谢涵道:“那我们先将三个疗程和糜夫人讲述一遍,告知其杀幼卵的药物不够,还须出去采买。糜夫人应该会派人去边境互市采买,你挑些不常见难以买到的药物告知。随后按部就班将前二法治疗下去,到时候她必然对你的医术深信不疑,却没有第三疗程的药物。杀虫不绝卵,春风吹又生,而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坚持再来一次,这时我们向那大汉提出来,带糜夫人去边境,我们亲自寻药。”
霍无恤咧嘴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又皱眉,“可我觉得这糜夫人有些古怪。”
“虽然世易时移,可看这里对中原消息闭塞的状态,糜夫人不该这么快相信我们的说辞,甚至到直接托出自己身份的地步。万一召太夫人还活着,我们又是召臣,她可就完了。”谢涵道:“这样轻信的人,可做不成召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可惜现在所知太少,我们让李剑李青向周围打探打探对方来塞外的情况 ,静观其变罢。”
霍无恤点头,第二日挑了个大汉、糜文€€、阿木休都在的时候,向他们详细讲述了对方的“虫疾”,及他的后续治疗方法。大汉果然立刻要派人去买药,霍无恤非常善良地要了几张珍贵的羊皮,在上面画出那几种药物,还有药物名字,阿木休自告奋勇带人去边境互市,“阿妈你等我,一个月后我们就回来。”
糜文€€失笑,拿帕子擦了擦儿子脑门上因为高兴渗出的汗水,“别那么急,阿妈已经忍了一年多,不在乎再多几个月,你们一路小心才是重要。”
阿木休嘴上连连应是,可看其表情分明不是这么想。
谢涵道:“一、二两个疗程进行下来也要一两个月,不若现在开始,届时药物到了刚好第三个疗程,以免夫人还要多受数月之苦。”
大汉与糜文€€自是欣然同意。
第二日,谢涵、霍无恤二人遇到个熟悉的客人,桑朵拉穿着鹅黄色的袄子,裹着白色的羊毛斗篷,见到二人,双手合十,“太好啦,你们没事。”又道:“听说你们能治疗贤者的腹痛?”
谢涵点了下头,见其一人,奇道:“桑米拉小姐呢?”两姐妹不是形影不离的么。
桑朵拉嘻嘻笑了起来,“桑米拉怀孕了,我刚送她回玉液山回来。一路上我听了好多传闻,有彩虹神使的,还有战狼族大子的大腹病被治好的。”她盈盈的杏仁眼在两人身上瞟一圈,捂着嘴咯咯笑,“不过你们放心哦,我可没说那是中原的医术,不是神术。”
“桑朵拉小姐真是聪明伶俐,心地善良。”
“夸我没用。”桑朵拉翘了翘脑袋,“我可是有条件的。哎€€€€你们别变脸啊,不是什么难事了,我只是想跟着你们,瞧瞧你们给贤者治病的方法。我还会给你们报酬,我看到你们的人在挖雪莲果了,我可以给你们玉液山上雪莲果的种子,那可比草原上的好多了。”
要是霍无恤二人真是医者,那学人看家本领可没那么容易,奈何这对二人而言实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兼职”,最多€€€€对霍无恤而言,那是及时解除谢涵病痛的一项本领。
佯装不愿,在桑朵拉再三割肉,帮他们打探糜文€€二十年来情况,以及鲜胡人最近有无特殊之处,必要时帮他们通知当胡人他们在此地等等后,霍无恤开始带着桑朵拉给糜文€€治病。
一开始桑朵拉还有些不高兴两人的狮子大开口,可霍无恤讲的很细致,扎针时给她讲解穴位的位置、疗效,扎针的手法、深浅,用药时给她讲每味四气五味归经疗效禁忌配伍;闲暇时,谢涵会教她人体所有经络穴位,瞬间将零零散散的东西串成了一条线,至于药物等,谢涵虽不知,倒也会扔本《神农本草经》给她,在知其不识中原字后,还会教她认字。
越接触,桑朵拉就对两人越服气;而霍无恤、谢涵二人呢,越教导越发现桑朵拉聪慧异常,完全是被玉液山的奇怪规矩给耽搁了。
这边两厢得宜,那边谢涵也没忘记出门和这些鲜胡人打关系。他的武士们过了这么长时间,大部分只停留在能与胡人们磕磕巴巴交流的阶段,李青、李剑虽然擅长胡语,却委实不是做情报工作的人。他发现,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和桑朵拉来。
于是,二十天过去,第一疗程结束,霍无恤惊奇地发现一大波鲜胡人都围着谢涵团团转了。
有些佩服他勇武,有些崇拜他和“贤者”一样博学,孩子们更愿意围着他请教射箭骑马等问题。
其受欢迎程度,直观体现在在鲜胡这样饱受抢掠的贫瘠之地,还能坐拥大浴桶,鲜胡人别具匠心地在他浴桶下安装了四个轮子,还能折叠成小桶,方便携带,可驼可滚。谢涵开始想把做浴桶的那几个鲜胡人带回去了,这手艺不比齐宫匠作坊差了。
在谢涵赞美手艺时,糜文€€笑着道:“因为啊,咱们天鹰族的人要在草原上生存,第一要擅长逃跑,所有东西都是方便携带或者能让马匹飞快拖着走的。”她话未竟,秀眉一蹙,“作为人数最少的一支部落,又没有金津族那样不可侵犯,只能逼着自己凶狠逼着自己到处跑,却还是人数越来越少,产地越来越少……”
霍无恤则抱着胳膊挑眉,“您真是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周围有活人,就能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这就是谢涵的天赋了,只要有活人的地方,只要那些活人不是他的仇敌,他就能活的很好;当然,要是周围没人,野外求生技能零点的温留君就要凉了。
谢涵不理他的打趣,“我发现这些鲜胡人虽然和往常一样放牧,却似乎准备撤离这片草原。不知是换草场的时候到了,还是别的什么。”
桑朵拉已和他们非常熟识了,此时摇头道:“不,可没到换草场的时间。天鹰族总共才六个草场,轻易不会换的,一般一季换一次,最少也要草原上看不到成片的草地才会换,这片草原很大,至少能再吃三个月不用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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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姐这几天断奶,就把外甥交给我和妈妈啦,但妈妈出院不久,所以主力军还是我和姐夫了,新手上路,倍感艰难,不好意思,昨天就请假啦。
欠大家一章,最晚周二还上。
第349章
其余, 谢涵还打探了糜文€€二十年前来时的光景,确实是中原人,来的那方向也指向召国, 还有对方后面拿出来去边境互市的首饰, 好不容易在一个老人家里看到,雕刻是召国贵族惯用的纹饰。
桑朵拉也帮着打探,有着玉液圣女的身份在, 她又聪明漂亮, 在鲜胡人中的受欢迎程度并不比谢涵低, 轻而易举地套出糜文€€二十年来做的事, 引流灌溉甚至扩大了草原,这一点桑朵拉可真是想也不敢想,原来贤者这么有本事。
二十年前, 对方来了塞外,在一个草原被现在的鲜胡首领安塞乌救了, 之后二人互生情愫、结为夫妻, 共同为鲜胡人的生存和生活努力。
二十年来, 没有出过塞外, 和中原应当不存在联系。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第二个疗程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安塞乌亲眼见糜文€€嘴里吐出一根根长条状钻动的长虫, 对霍无恤如今空前信任和佩服。阿木休一行回来,就如霍无恤画下图样时预计的那样,一行人空手而归、垂头丧气, “没有, 没看到……我只买到其中一种药。”
糜文€€哪舍得见孝顺的儿子这副模样,立刻拉着他道:“没事的, 可能这次刚好没有,下次互市的时间再去好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霍无恤道:“这几种药本来就稀少,否则我药库里怎会没有呢?我在国内采买尚且如此,何况边境?”他看着糜文€€道:“夫人,我有个建议,你可以拒绝也可以接受。我建议您随我们一道出塞外,路上一边治疗一边寻药。打虫是伤身体的,最好一次性打完再杀卵,否则再等一段时间,恐怕之前打完的虫又重新长好了。恕霍某直言,您的身体并不算好,能不能撑得过再次打虫很难说,所以我建议一次完成。”
糜文€€还未说话,安塞乌已经立刻道:“€€€€,我陪你走,我们走罢,就几个月的时间,你不是也说很想再看看中原的风景吗?”他是眼睁睁看着糜文€€在第一个疗程脸上养出的红润在第二个疗程中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身体也越加乏力,打虫真的伤身体,他不敢也不愿让糜文€€再来一次。
糜文€€瞧着他急切到面红耳赤的样子,笑了,“好啊,这次你要跟我回去看看我的家。”
至此,谢涵、霍无恤二人松一口气。
然后,等安塞乌和阿木休出去后,糜文€€就对二人道:“两位费心救治妾身之病,对妾身有大恩,妾身原不该暗中观察二位,只是妾身心中有一些猜测,固难免关注了。妾身发现,二位一直在调查妾身身份和二十年来过往。”
谢涵登时心下一沉,笑着道:“夫人女中豪杰,我心中敬佩,难免关注。”
糜文€€却自顾自道:“因为妾身暴露身份得太快太直接了,所以引起二位的怀疑,这样的嗅觉,既不像商人也不像医者。还有二位的随从,妾身还有些二十年前的记忆,那样的身手、礼仪与令行禁止,说是商队护卫,叫妾身看来却像€€€€宫廷卫士。”
咚€€€€就像一记闷棍敲在谢涵心头。可他想不出对方在病愈之前撕破脸皮的理由。
“大管事一定在想妾身为何在病愈前对您说这些。”糜文€€对谢涵微微一笑,“因为妾身从不打算与大管事撕破脸皮,而是想投奔大管事。”
“投奔我?”谢涵愕然。
“塞外其实并不好,风很冷雪很大,天气变化无常。周围还有强盗般的邻居,每年不止要祈祷自家收成好,还要祈祷别家,不然天鹰族就是第一个被抢夺的对象。”糜文€€的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就在去年战狼族的抢夺中,阿木休最好的朋友就死在战狼族的尖刀下。我总在担心,哪一天,我的阿木休是不是也会这样?”
“天鹰族过得很苦,可他们勤劳勇敢,还有着拼劲狠劲,个个武力都不差,放在中原,绝对是被抢着要的武士,可在这里却吃不饱穿不暖。”糜文€€凝着谢涵,“我看大管事并未对异族人有明显的鄙夷厌恶之情,不知可愿要天鹰族阖族的效忠?可愿给天鹰族大口肉大碗饭大件衣?他们会是最勇猛的武士,最骁勇的骑兵。”
谢涵内心大受震动,霍无恤亦不遑多让。
但恕他们直言,这群鲜胡人着实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逃得比兔子快,根本不能期待他们英勇无畏,但这样勇猛的一千人 ,用处绝对是有的。
谢涵盯着糜文€€苍白真诚的脸,“所以夫人一开始泄露身份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糜文€€点头,“我早就听阿木休说过两位在边境和入草原的一切了。那时我便觉得奇怪,与其说是被阿木休拐骗来的,倒不如说是二位利用阿木休入草原。”她抿唇一笑,“让我猜猜,大管事、霍管事是梁地高官罢,这次是为了进胡马来的,是也不是?”
谢涵长叹一声,“夫人一人,便胜却千人部落。”
“倒也不是我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而是进胡马这事,原就是太夫人曾经的计划。”糜文€€语带怀念,“我又哪有这样的高瞻远瞩,如今不过是受其启发,才联想到,否则想不出两位这样人才千里出塞,所为何事?”她又一笑,“刚好,咱们部落的男儿,个个擅长养马。大人定然不亏的。”
至此,谢涵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大笑道:“夫人此言,我自是求之不得。只夫人都不关心我的身份吗?”
“您有权,您有钱,您不是召人。这便够了。”糜文€€道:“妾身要的只是给族人一个容身之所,没有掠夺与抢劫,为这个容身之所,我们也会贡献自己的武力和智慧。”
谢涵点头,“我为夫人折服,但毕竟初来乍到,我承诺,若夫人与您的族人在边塞时,仍不改初心,我必当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天鹰族并不只妾身一人。”糜文€€赞同道。
糜文€€大抵早与安塞乌和许多小首领商量好,故第二天就对全族宣布要迁移入中原的话,她描绘了一个没有抢夺,只有堂堂正正的战斗,只要努力和卖命就能大口吃肉的美好地方。短暂的犹豫和少部分人的抵抗,在几位首领的镇压下,很快消散。
大部分人都开始期待起美好来,毕竟贤者已经带给他们很多美好了。
阿木休很震惊,重新开始围着谢涵、霍无恤打转,“天啊,以后我就要跟你们混了,你们那里那么大吗,能塞下咱们一千多人。”
温留城再塞个一千多人有什么难的?谢涵已经打定主意,先让人去修筑长河,在这过程里接受周围人的熏陶,懂一点廉耻后,再让霍无恤来训练,一定可以使一支王牌军队的。他笑着道:“放心罢,少不了你一块站脚的地。”
大概也知道自己之前狠狠得罪了谢涵两次,阿木休转转眼珠,这几天都跟着人周围拍马屁、说好听话,在发现桑朵拉跟着谢涵学习认字看书时,也加入这队伍。
谢涵欣赏糜文€€,自然不会再记恨对方唯一的儿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桑朵拉惊奇道:“你也会认字?”胡人是没有文字的。
阿木休脑袋一翘,“我阿妈可是贤者。”又对谢涵道:“你教的真不错,可真厉害,就比我阿妈差一点点了。”他比出个小拇指。
谢涵失笑。
五日后,糜文€€、安塞乌同整个千人部落一同往南出发。冬日里四处游荡的人并不多,遇到了也便称他们是要换个草场放牧。由于鲜胡人数少,一般阖族在一个草场转悠,又阖族迁移,旁人也不怀疑。
霍无恤依旧在给糜文€€进行第二疗程的治疗。
一个月后,谢涵和糜文€€出现了一点分歧,糜文€€不愿入召国,想从燕国走;谢涵不愿走燕国,想从召国走。
谢涵道:“世易时移,夫人早就不是那个被太夫人通缉的糜大人了。”又道:“夫人不是说要请安塞乌大人看看你的家乡么?”
糜文€€一顿,深深看谢涵一眼,随着第二疗程下去,她终日上吐下泻,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如今眼窝凹陷,便显得眼睛有些锐利,“那请问您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走燕国要往召国呢?”
“我与燕国某高官有些私人恩怨,如今正是隐姓埋名的时节,若被他瞧见了,他杀了我都是白杀,不用背任何责任,必将肆无忌惮。”谢涵道。
“还有一点,大人应当是与召国交好的罢。”糜文€€道。
“不错。”谢涵点头,“所以走召国,我可以想办法给天鹰族人做些乔装,否则这么多胡人入内,夫人以为不会有人出来阻止么?”
“也罢€€€€”糜文€€一叹,“我终是要回这片土地看看。”
糜文€€这便是同意了,遂往西南方向召国走。
又过了一日,这一日傍晚时分,谢涵又在教桑朵拉识字,阿木休急急忙忙跑过来。桑朵拉笑道:“今天你可是迟到啦,太阳都要下山,马上要吃晚饭了。”
阿木休不看她,连喘了两口气,一个箭步冲到谢涵面前,抓着他的手,“你、你快走。”
“什么?”谢涵还没反应回来,霍无恤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他刚刚想我要了些引人昏睡的药物,特地强调要对人无害。我觉得奇怪,跟着才发现,他给贤者和安塞乌下/药了。”
谢涵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发生什么了?”
霍无恤抱臂看阿木休,“得问他。”
阿木休跺了跺脚,“火烧眉毛了,还问这么多,我、我、我阿妈、”他有些难堪,“我偷听到我阿妈讲话,她根本不是要跟你去梁国,是要送你去燕国,要把你送给你的仇人。你快趁着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跟我走罢,遇到人就说是我缠着你们教我出去认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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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燕国行,嘻嘻。
期不期待燕太子的出场?
第350章
阿木休在谢涵这里实在没有多少信用可言。
可其神情动作十足的难堪、羞赧、犹豫、挣扎, 又实在不像表演,谢涵道:“证据?”
“我、我……我哪有什么证据啊。”阿木休捧着脑袋,晃了晃, “你们不愿意相信就算了, 反正我话也说了,也不欠你们什么了。”说完,他就掀帘要跑。
谢涵与霍无恤€€视一眼, 桑朵拉伸出胳膊拉住他, “啊呀, 你别急呀。”
玉液圣女€€阿木休这土生土长的胡人而言到底有些不同, 他气冲冲的脚步顿了一下,谢涵道:“你担负着巨大的愧疚和压力给糜夫人和安塞乌首领用药,难道想白做功夫吗?”
阿木休眼睛一红, 是啊,他可是承受这么多压力才把亲爱的阿爸阿妈迷晕过去的, 结果人还不领情。他可不觉得是自己之前劣迹斑斑的缘故, 哼道:“没事, 我等会儿就陪在他们身边, 等他们醒了,就说他们喝多了,反正他们刚刚在喝马奶酒暖身子。”
霍无恤盯着他, “你说我们的仇人,那你有没有听到那仇人是谁?”
阿木休一见霍无恤凶起来的样子,就怂, “好像叫什么‘香香’‘燕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