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目色一变, “是不是宁襄、燕襄?”
“哦哦哦€€€€”阿木休一拍手,“€€, 就是燕什么襄啊€€€€”
他话未竟,谢涵捏着他手腕一拉一拽,将人拖到身前,箍住,点了哑穴,锁着咽喉,€€桑朵拉道:“我有大/麻烦了,桑朵拉小姐曾应下替我们给努答报信,恐怕要提前兑现了,请桑朵拉小姐告诉努答:天鹰族要扣下彩虹神使为他们一族效力,未免给人发现,正往东南方向遁走。”
便拉着阿木休,不顾其眼睛瞪得恶狠狠的,仿佛好友般,拉人一路跑,霍无恤紧随其后。至一开阔地带,谢涵拿出地图,€€霍无恤小声道:“你先去卫士处,让他们在五里外的牛头凹中等我们,我去一趟糜夫人处,去去就来。”他做了个手势,霍无恤心领神会,知其是要去杀人。
那药物顶多一个时辰效果,等糜文€€醒来,要追上他们三十个人生地不熟者可容易得很。
霍无恤点头道:“一刻钟后,你不来,我就让他们先走,我来寻你。”
谢涵点了点头,总要做二手准备,至少有万一,可以放人出去报信。
按理说,糜文€€二十年来避居塞外,不知世事,绝€€不该知道宁襄。可阿木休嘴里却能说出这名字来€€€€无论是不是要送他去见宁襄,€€方绝€€有欺骗他们的地方。
他又拉起阿木休,继续疾行至糜文€€帐篷处,掀帘进去,不想里面没有想象中晕倒的糜文€€和安塞乌,反而是桑朵拉被五花大绑、捂着口鼻,后方十余个精壮鲜胡首领,糜文€€笑意盈盈的,“温留君可是回来杀妾身和夫君的?”
谢涵心下一沉,笑道:“怎会?霍管事没分清药物,拿错了,刚刚不是迷/药,是泻药,我是想来救夫人与安塞乌首领。不过现在看来,夫人并没有喝。那我便放心了。”他话这样说,掐着阿木休的手却越发紧了。
“原来如此。”糜文€€恍然,“是这样吗 ,阿木休?”
阿木休“呜呜啊”说不出话来,其余人等都是惊讶,谢涵叹气道:“阿木休刚刚磕到脑袋,不会说话了。”
糜文€€沉下脸,“点穴之术,妾身还不至于没见过,怎么,温留君心虚了?”又€€后方周边十余个首领道:“诸位看见了,阿木休好心去报信救他们,反被其所囚,这样的人,恩将仇报,我们敢效忠吗?又哪里配我们放他一马?诸位不必犹豫、不必内疚。”
谢涵明白了,这是糜文€€想送他去燕国,其余鲜胡首领动了恻隐之心,€€方就来这一招。他给这颠倒黑白之语给气笑了,“说起恩将仇报,难道不是夫人一边蒙我们救治,一边要杀我们吗?”
糜文€€不欲多言,只问,“霍管事呢?”
谢涵扣紧了阿木休咽喉,“阿木休命在旦夕,夫人还有心情关心霍管事?”
糜文€€面色微微一变,她什么都料到,独独没料到阿木休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然后给他们下/药救人 ,可惜她发现的太迟了,顺水推舟之时心中满是忧虑,现在最担忧的事发生了,“你是逃不出去的,放了阿木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谢涵又用了一分力,阿木休开始翻白眼了,“虎毒尚且不食子,糜夫人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顾惜,诸位首领真的敢和这样恩将仇报、冷血无情的女人共事吗?”
“放屁!”安塞乌喝道:“€€€€为了我们天鹰族牺牲了太多,你怎么会懂。”
糜文€€瞧着阿木休发白的脸,心痛如绞,可她知道这个时候一旦软弱,才是真的要了阿木休的命,“我爱阿木休,但更爱天鹰族,更爱我的族人,阿木休已经长大了,是天鹰族的勇士,能为天鹰族奉献一切了。是不是?阿木休€€€€像你最好的兄弟额吉一样,我们天鹰族不认输,不怕死。”她说着眼里便流出两行清泪,那些之前还€€谢涵有些不好意思的首领已然转换面色,虎视眈眈要冲上来抢人的架势。
谢涵再加一分力,阿木休的脚已经在地上蹭起来,生死只在一瞬间,糜文€€牢牢拉着安塞乌,却只是掩面哭。
谢涵叹一口气,松开手,“糜夫人,你赢了,不愧是召太夫人的内相。”一样的六亲不认,“放了阿木休,糜夫人能答应我一个什么要求呢?”
“妾身能告诉温留君事情始末。”糜文€€擦着眼泪道。
谢涵挑了下嘴角,“这本君猜得到。燕太子怕是一早就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来了塞外,派人请糜夫人捉拿我,好处是不只不攻打鲜胡,还让你们并入燕国军队罢?我一废太子,焉敢与权倾朝野的燕太子比肩?”
“温留君妄自菲薄了。”糜文€€道:“只是燕国就在我天鹰族三大草场之南,妾身不敢得罪。温留一城,五百兵足矣,妾身带着一千族人过去,那是害了温留君。”
谢涵看了黄色袄子噙着泪的桑朵拉一眼,“夫人放了桑朵拉小姐,我放了阿木休。”
“然后让桑朵拉给努答报信追上来吗?”糜文€€摇了摇头,“这个要求,恕我得在温留君到达边境后再执行。”
“首领真愿意这样得罪玉液圣女吗?伟大的腾格尔无处不在,你们心中不会不安吗?”
“腾格尔有知,一定由衷为他的子民能足食足衣感到喜悦。”
谢涵东拉西扯,糜文€€只当他还想继续挑拨,心中嗤笑,见招拆招。而谢涵只祈祷那些卫士能走的快些,又后悔令霍无恤一刻钟后回来找他的事。
只能企盼€€方机灵些,然而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嗯……其实他一点也不奇怪。
霍无恤掀开帘子,糜文€€正要抚掌,面色一变,“其他人呢啊€€€€”
说时迟那时快,€€方一进来,甩了甩手,就抛出个东西,回过神来,才知那竟是个套马绳,糜文€€就这么在重重保护下,被套了过来。
安塞乌登时脸色就变了,“€€€€?”
糜文€€反应回来,拔簪自尽,“安塞乌,是男人,就带着天鹰族走出大漠,不要接受任何威胁。”
安塞乌目眦欲裂,霍无恤握住糜文€€捏簪的手,扔了其手中簪子,淡淡道:“霍某还未说过要拿夫人的命威胁。”只道:“我家君侯锦衣玉食多年,吃不惯粗肉,喝不惯腥奶,睡不惯糙被,霍某绑了夫人只是想请安塞乌首领给君侯最好的照顾,这不难罢。”
安塞乌连连答应,糜文€€却皱着眉,“阁下的卫士们,跑了?”
霍无恤道:“承蒙糜夫人大意,只派了五十人过来,自是跑了。此事,我不说,您不说,燕太子又怎会知道呢?糜夫人莫非又要为那三十人宁可自尽,也要继续派人捉拿,浪费时间不说,只糜夫人您去了,可曾想过天鹰族人大部分连中原话都不会说,何况那些勾心斗角?没个人统领照应,去了燕国,只能是做炮灰的命,夫人怎能忍心?”
糜文€€可以舍弃儿子,可以舍弃自己,却放不下天鹰族,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安塞乌道:“先把我们四个关在一个帐篷里罢。”
过了一日夜,确定那三十卫士不会被追上后,霍无恤才放了糜文€€,至于阿木休,还被他们抓着€€€€以免都放了,糜文€€要€€他们报复甚或派人折辱。
至于为何不是放阿木休,显然糜文€€难以掌控多了,一个时辰能有十个脱困方案,陪她玩简直劳心劳力。谢涵也想过策反糜文€€,没错,燕襄什么都比他好,但有一点是€€方比不上的€€€€€€方命短,所有太医、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五,业已二十有四了。其余燕国公子,大多不如何,糜夫人何必投奔这么一个没前途的国家。
可糜文€€不这么想。她还是老派的诸国并立思想,短暂的弱势在她眼中不会伤及泱泱大国根本,离开中原太久,她没了€€局势的把控度。
在谢涵直言以后战争必将升级,兼并战会越来越多后,只当其为脱困的危言耸听。
如此,再绑着此人,也没多少用处,不如放了。反而谢涵能和霍无恤商讨,他也不怪€€方不率先离开,“当初燕军夜袭温留城,燕襄派聂惊风抓了我,给出的诏令是‘杀无赦,不要听温留君说一个字’,这次却只是为了绑了我,你猜是为什么?”
霍无恤瞅他。
谢涵知道€€方有在他身边就不喜欢动脑子的毛病,他笑了一下。
他很喜欢这毛病,他需要的是一个百战之将霍将军,不是一个文韬武略皆上乘的雍王无恤,“这次与上次的不同,只在于今日有无恤陪在我身边。”
“我?”霍无恤歪了歪脑袋,“他想要收服我,那他真是想太多了。”
“他可以拿我的性命威胁你。”谢涵道:“然后让你去攻打齐国边境。”
霍无恤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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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前面补了一个情节(1600字),做了小雪人后,絮儿长冻疮,涵妹嘲笑后,给他拿生姜搓手,亲自剪羊毛让人做了羊毛手桶(古老版手套),嗯,这是我本来的设定,只可惜写那几张时在带外甥,三千字都是分十几次写的,就写忘了。具体就是这样,大家可看(指路345章)可不看。
第二,我回来上学上班了,恢复之前的一周六更 (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可能再少一点)
第三,啊€€€€断更第一天,我老师突然发了很多文献给我,说晚上要讨论,于是我疯狂看做笔记,第二天惊闻噩耗,老板不顾学校私自回校处分的法令征召我们回来,我们据理力争无效后和他们抱头痛哭吐槽一日,心情抑郁没法码字。断更第三天包袱款款回来。断更第四天发现还有个周末,决定最后狂欢。断更第六天,和小伙伴说根本不想码字,七年之痒了,提不起劲,然后开始讨论情节,终于激起一丢兴趣,于是上学(上班)的第一天,我回来了。
感谢你们还在,久等了。
第351章
过了十余日, 一行人抵达燕国边境,早有燕军过来交接。
糜文€€这时放了桑朵拉,“圣女, 你可以回草原了。在中原, 对你这样漂亮的独身女子十分不友好,趁着还在边境,快回去罢。”她对这样鲜活聪明的姑娘其实没有什么敌意, 只是立场不同。
桑朵拉勾了下脑袋, 对谢涵、霍无恤两人拜了一下, “谢谢, 我先走了。以后再来草原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瞧着女孩如云雀一般进入茫茫沙漠,又过了一日, 谢涵放了阿木休。终于脱困的阿木休可是气坏了鼻子,他难得有一分愧疚之心、动一分恻隐之心, 竟然差点害死阿爸阿妈€€€€他哪里想得到他要带人走, 人竟然要宰他爸妈, 还好他阿妈一如既往的聪明。
然而, 他一时又无法面对他阿妈€€€€阿妈说的都对,可在脖子被掐住,胸腔里气体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被放弃, 知道这不怨阿妈,他阿妈不是一般的母亲,却难免心里有个疙瘩。
精力过剩下, 他就决定找谢涵这个始作俑者的麻烦。哪知对方已经脱离他们天鹰族队伍, 被燕军严密看管了。
谢涵和霍无恤被分开进两个大圆筒里独自看押,想必是宁襄怕二人在一起商讨什么计划罢。
燕国东西向较南北方向长, 从边境至灵道城约九百里路。胡人一向马脚快,这一支燕军也是疾行军,花了半个月就赶到了灵道。
在将近一个月的看押后,谢涵在重重包围下被送上了一辆马车,驶入燕宫,来到一侧偏殿,有宫婢服侍他沐浴更衣,吃食净手,衣裳是他习惯的白底绣金曲裾,竟还十分合身,谢涵面色古怪。
以致后来发现配饰的玉珏雕着兰花,吃食都是齐地口味后,也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能感叹燕襄对他还真周到。
只可惜周围宫婢只是服侍,服侍自然是尽心的,甚至能包了侍寝的工作,其余却一问三不知,神情真真是茫然,唯一知道的只有:“殿下稍后就到,劳客人等待。”
另一宫婢小碎步搬了张精美的古琴进来,“客人若无聊,可奏乐,也可看我们姐妹跳舞。”
谢涵勾弦校了下琴音,便开始抚琴。
这群宫婢不简单,大抵是乐府出身的,很快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身姿袅娜。
“啪啪啪€€€€”清脆掌声响起,宫婢们打眼一看,立刻跪了下来,“殿下金安。”
谢涵不喜欢等人,因此他也要叫别人等等,是故半点不为所动地继续奏乐,直到一曲终了,才抬头看去,门一直大开,珠帘外,一道青衣人影瞧不真切。
“温留君奏《采莲曲》,可是想念扶突的莲花池了?”来人声气略显中气不足,音色却是极好的,如明月高悬,皎洁的光芒倾泻而下,明亮又干净。
珠帘晃动,玉石相击的声响里,一道青影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两人都在打量对方,又都有片刻怔忪,那怔忪大抵是€€€€啊,原来每天在给我搞事的燕太子/温留君长这样,不像啊。
谢涵想象中的燕襄身体孱弱、架空君父、精于算计、心狠手辣,应该有一张病弱苍白却阴鹜的面容,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眉眼,眼角眉梢全是阴谋诡计。
但此刻他眼底的身影,唯有苍白病弱的面容还对的上,他脸很白、唇色也很白,眉形很娟秀,双眼偏圆,是标准的杏眼,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干净出尘的气韵,眉心一点朱砂蕴着一抹鲜艳,如三月桃花灼灼。像极了当初谢涵在梁宫桃树下初见姬皓月时的画面,不染尘俗的画卷中偏洇着艳彩。
“有子若青莲,不染世俗尘。谢某的《采莲曲》为燕太子而奏。”谢涵道,继而古怪看一眼对方身下的轮椅,那和他与谢沁为应小怜所做的一般无二,只听说燕太子孱弱,没听过不良于行啊。
宁襄身后还有两个人,不是寻常的宫廷卫士服,做工还要更精致些,其中一个是老相识,琼鼻樱唇、男生女相偏身形魁梧,朝他瞥来的一眼似包含万般情绪的,不是聂慎是哪个?至于另一个相貌颇为英俊的,正给宁襄推着轮椅过来。
“温留君可是在看这个?”宁襄挥退宫婢,转瞬室内只剩四人,低头瞧一眼轮椅,笑着道:“温留出品,绝对精品。孤关心温留君,也便关心温留的桩桩件件,一听有这样的妙物,就买了些看看,旋即发现用着相当省力舒服,比撵省人力多了。”
此时,英俊男人已推着宁襄来到谢涵对面,宁襄翻身与他对立跪坐,似有嫌弃之意,“坐久了这轮椅,便觉得咱们的垫子,有些硌脚踝了。若是能化‘动’的轮椅为‘静’,再加高矮几,想必不错。”
谢沁是万万想不到,第一个想推行桌椅的竟是隔壁仇家。
谢涵眉心一动,他毕竟参与了“轮椅”的最初制造,比宁襄要懂不少,张口按对方设想改良。宁襄细细听着,不时加点自己的意见,还让聂慎拿笔记下来
两个你来我往多年、恩怨情仇已经一箩筐写不尽的人就这么围着一张轮椅说了半天,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一击掌,外面有人奉来茶水,是冬梨茶。
谢涵又看宁襄一眼。
他不喜欢花茶、麦茶、药茶等,独爱果茶。
人常说,最了解你的未必是你的亲人,却一定是你的敌人。谢涵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难怪他能发现我去了塞外,还把我抓出来,“燕殿下可真是了解谢某啊。”
宁襄笑道:“神交已久。”
谢涵点头,“缘悭一面。”
“所以孤今日请温留君来灵道一晤。”
“只是一晤?”谢涵瞧他,宁襄摇了摇头 ,“所有人一直都说孤活不过二十五,可自商节杖一事后,折损寿元,这回据说是活不过二十四了。”
谢涵一点也没有身为当事人的愧疚,反而笑道:“谢某还以为殿下要说‘所有人都说您活不过二十五,可您偏不’呢。”
宁襄看他一眼,“孤来到这世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命。”复而笑道:“然后在认命的基础上,尽量争取更多。”
他笑吟吟凝着谢涵,眉间那点朱砂痣也随着他的的笑生动起来,光华流转,“瞧,这不就把温留君争取过来了。有温留君伴孤长眠,孤便心安了。”
谢涵顿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您打算放我继续活一年?”他点了点额头,“以什么身份呢?这么长久,早晚能从燕宫泄露出去。”
“温留君像孤想的一样,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宁襄道:“从今以后,便叫弯弯罢,是他人从齐地进献上来的美人,住在孤之东宫后苑。”
谢涵:“……”哪怕深陷燕宫,嘴角一直没有消失的笑意,终于逐渐僵硬。
从此以后,燕宫东宫多了一位弯弯侍君,深受太子宠爱,却体弱多病,不能见外客,阁楼外由太子甲士亲自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