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卫士共计五千。城门卫士考虑在两万左右,为师家掌控。”厉虎牢道:“王上多次想要收回大陵的兵卫权,可惜这是先王铁令€€€€若无谋逆叛国之罪,师家可掌大陵兵卫权五十载。”
谢涵如今已然知晓霍无恤当初就是被师无我蒙骗回都才被抓起来遭了大罪。即便霍无恤不追究,如今他继位,师家想必惶惶不可终日。
先雍王留下这道诏令,是为了保住他的心腹师家?抑或是为了牵制霍无恤?
谢涵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她来雍国一载未到,且被齐国送出来联姻,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味,又忖着霍无恤会防她干政,因此对雍国官场丝毫不关心、不了解,如今颇有些抓瞎。
现在了解到的消息,好些还是她当齐国公主的时候知道的,既陈旧又缺乏准确性。
她苦恼地按按额头,大致定完总体方针后,就让几人赶紧的,给她灌输些国内 、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等稍有些思绪后,她见了第二波人。
第二波则是如今朝中权贵、氏族大家,入室内见到谢涵,皆或怔愣或皱眉。
但没等她们说话,谢涵先开口了,“王上已前往京门前线,兵贵神速、兵者诡道,避免消息走漏、军情延误,是故秘密前行。诸位皆是我国中流砥柱,明日便是大朝会,为防止王上骤然离去引起朝野不稳,故我特召诸位来商议后续。”
说完,她把手边一块玉玺往前推了推,虎头金身€€€€雍王玺,她起身一拜,“夫妻一体,王上临走前 ,以国相托,可涵初来乍到,唯恐遗漏什么、错判什么,最后辜负王上信任,还请诸位帮我。”
好嘛€€€€
什么都让她说了。
无论是想皱眉问“尔者何人、胆敢假传王令”的,还是大惊失色呼“大王在哪、竟然离开了”的,又或是叹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冲动矣€€€€”的,再或是鄙夷“大王糊涂,岂能将社稷交给个女子的”.....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皆起身纷纷避开谢涵的礼,“王后娘娘言重了€€€€”
“臣等分内之事。”
“我等分所应当。”
......
不等他们谦让几句完,谢涵便又说话了:“师家主可在?”
“臣在。”师无我一身青衫,面貌儒雅,不像个守城将军,倒像个翩翩文士。当然,绝没人会小看这青衫文士。
“王上离都,城守防卫就全交托给师家主了。”谢涵言辞恳切。师无我颇有些诧异,他以为谢涵会敲打他,或是借机分走他兵权,虽然守城将官遍布师家子弟,撤不撤下他都是一样,但也不会上赶着让人找他麻烦,自然恭敬点头,“臣必不负娘娘嘱托。”
谢涵原也不是要通过这一面搞什么动作 ,只是见一面了解一下百官性情与相互关系,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免得明日一大早生出什么波澜。全是一大堆推心置腹的嘱托,好像她有多么信任这些人,若是年轻个十几岁几十岁他们心中恐怕就满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了,可惜现在他们都不是小年轻了。
第二日朝会,阶梯尽头是雍王王座,旁边放着把华贵精美的交椅,谢涵坐其上,受百官朝拜。
因为昨天通过气的原因,没什么人对谢涵的出现表现出异议,纵有那些消息不灵通的,见他们主子或是旁人一脸平常,也熄火下来。
谢涵把霍无恤离开的事儿郑而重之地昭告出来,见几个老臣一副要倚老卖老的样子,赶在他们前面开口,“是非如何,现在谈论毫无用处,些许牢骚废话,老大人们大可回去对自家婆娘说去。
如今朝上要议的是怎么赢了这场金门之战。王上御驾亲征,若这仗我们败了,那雍国的脸就丢尽了,薛叶召之流也会蠢蠢欲动,背后戎狄族更会俟机发难,诸位大人想必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明白这一厉害关系。
王上知道要赢这场仗,不是靠他,而是靠各位戮力同心,因此才能安心离开。那么我现在只有一句话,谁若阻碍此战,情同叛国,谁能助力此战,裂土封侯!”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巧的是宫门外传来急报€€€€楚国质子因为抢个女人有了口角,激愤之下杀了一个西家嫡支子弟。
西家乃是除师家之外雍国第二大世家,西家家主西勐牡性情刚强傲烈,闻言勃然大怒。可那毕竟是楚国质子,西家子弟打不得杀不得,只能缚了人送上朝来请王上决断。
而现在王上不在,只有位王后。
那楚质子乃楚王子般堂弟,从小一块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可惜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偏还生着一副会得罪人的骄纵性子,楚子般想给他爵位也使不出力。
二年余前他得罪了国内几个巨头,正巧那时楚国和雍国定下了盟约,而那时楚国与雍国关系还算不错,楚子般遂派他来大陵做质子,既能躲过国中报复,三年期满回去也算有功,可以顺理成章给个爵位,好让堂弟一辈子衣食无忧、封妻荫子。
可惜他想的好,却不知随后雍楚关系急转而下。
楚质子既然与楚子般从小一块长大,也便与谢涵有过总角之交。被捆缚上来时,看到谢涵一点也不害怕,犹有醉意,气定神闲,带着楚人特有的骄傲嚣张,“区区一个西游记,竟然上动朝会?诸位大人还真是空闲啊。”
本来还想着大事化了的保守派心里听了都不舒服,更遑论西勐牡本人了,简直怒发冲冠,恨不能冲上来灭了这厮。
谢涵在上首问:“楚质子何故杀我国子民?”
楚猎骄答:“意外尔。”
“你胡说!旁观人说你整整打了游记一刻钟!哪有这样的意外!”押人上来的是西游记族兄,地位却不比西游记,唯恐其死了惹祸上身,眼睛红的比死了亲兄弟还难受,瞪着人,目眦欲裂、浑身发抖,膝行向西勐牡,“家主,你可要为游记报仇啊!”
西勐牡握着剑,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楚猎骄,嘴上却斥责那西游记族兄,“娘娘在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王免瞥一眼谢涵,见其露出颇为头痛之色,又很快板起脸孔来,她从上首走下来,“意外?”嘴上冷笑一声,手上提着着雍王剑,“那想必我一不小心没拿稳,砸到质子脑袋上,也便是意外了?”
楚猎骄微怔愣,“表姐,那个西游记该死。”
“我雍国子民的生死,轮不到阁下决断。”
眼见谢涵冷酷无情,楚猎骄犯犟了,“杀便杀了,诸位还要本公子给他偿命吗?”
分明是因为一个王室子一个世家子身份不同,谢涵却问:“楚质子是欺辱我国不敢对楚人动手吗?”
“是又怎么样?马上就是三年之期,待我回国还能替雍国在我王面前美言几句!”
谢涵素来知道楚猎骄激不得,没想到陈璀这么有本事挑了他做筏子,因此步步激他,果令他口不择言。
等他话音落,满朝堂都是怒目之色。说实话,即便是保守派里,雍人也没几个软骨头,都是脾气大的主。
“大可不必!”谢涵重新坐回上首,“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杀你不是因为楚国趁人之危夺取金门 ,而是要天下人知道无论何国人都休想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人啊€€€€将楚质子拖出去,游街斩首!”
楚猎骄终于色变,“表姐€€€€”却很快被捂了口鼻拉下去。
西游记那族兄对谢涵砰砰砰叩头谢恩,作为都城外大营统领的西勐牡终于站出来支持谢涵,“没人能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想要逃脱除非老夫握不动剑。”
下朝后,谢涵留下陈璀,陈璀自然不会说他还没安排好人,就发现楚质子捅了大娄子,连忙撺掇西家子弟将人送上来,而是小声说道:“臣下安排的楚商队晚些会劫法场救了那楚质子出去。”好不容易看到人遭了报应,却又偏偏被人逃了,这比一开始什么公道都没有更叫人火冒三丈 ,何况€€€€“法场归师家管,西将军必然会对师家主有芥蒂。”
谢涵欣然点头,复又疑问,“那楚质子是自己要杀西游记的?”她印象里的楚猎骄虽然脾气大且无脑,却没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这就涉及陈璀安排人劫法场的另一目的了,他越加小声说:“楚质子杀西游记,不是因为二人争抢歌女,而是因为西游记说那歌女肖似娘娘你。”
谢涵面色转瞬阴沉,“好。我知道了。”
事情出现过于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主战派激起主和派血性的手段,但是王免观谢涵种种又实在不像。没等到想明白,谢涵召见了他。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王相三朝元老,过的桥比涵走的路还多。涵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听听王相的心里话。”
“老夫年纪大了,耳目昏聩,只怕不能为娘娘分忧,只能说些无谓的话权做安慰。”
谢涵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王相说,抢夺金门究竟是对是错。”
王免莞尔,“娘娘白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这么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免以为娘娘不会有这种疑惑。”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疑惑,王上将一切托付给我,在说出口时,我便是金口玉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否则底下人还怎么做事?”谢涵失笑,“不怕王相笑话,我强撑着罢了。”
王免感叹一声,“免第一次见娘娘,还是十几年前梁武王四十大寿的时候。”
他的话勾起谢涵一丝少年情怀,思绪不禁在刹那飞往遥远的天际,那时自然是她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倒是王免又说了下一句话,“那时梁国独步天下,谁能想到现在天下已无梁人了呢?夺取金门城的好与不好,在免看来其实是相对的。对大国雍国而言,不见得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张牙舞爪必引发覆灭,说句不中听的,便如当初的梁齐一般。
可夺取金门城在遏制刘楚叶上必然是好事,若有做天下霸主的想法,这金门必然是花费任何代价都该拿下的。这世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成王败寇。
对与不对这个问题其实不对,应是值不值得。
王上雄心壮志,对他而言,夺下金门城必然是值得的。可王免已经老了€€€€”他自嘲地摸摸发白的鬓角,“好像早就失了这壮志,只想偏安一隅,因此一直不支持王上夺取金门。但是 €€€€”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一切在王上御驾亲征的时候被粉碎了,就像娘娘你白天说的那样,事已至此,纵是败了也没有一隅给人偏安,雍国必须胜利。
免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粮草、武器征兵这些事儿 ,免是做惯的,大部分主和派免也会去游说的。”
“一切拜托老丞相了。”谢涵喟然一叹,这世上大多做到丞相这一官职的人,已经不会包藏太多私心,而会将国运当作他最重要的事。
她瞧着人离去的背影,心想那些嫌弃霍无恤是个只知战斗的武夫的人真是天真,难道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打仗前去的吗,他还是为了逼那些并不坚决的主和派一把。
另外,楚猎骄逃了。
楚商嚣张!
当时楚猎骄杀西游记的事在陈璀的推波助澜下闹得很大 ,几乎都中人尽皆知,现在杀人凶手竟然就这样逍遥法外了,雍人咽不下这口气。联合楚国虎口夺势抢夺他们花了一年多的人力物力打下来的金门城,一时间主战气氛火热。
谢涵则是发书向楚子般讨要个说法,还告知其他几个友邦不许收留楚猎骄,至于结果,则是后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在王免和西勐牡的高度配合下,举国人的同仇敌忾下,征兵、武器、粮草有条不紊地送往前线。
谢涵在心里默默念着霍无恤一定要胜,否则她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便毁于一旦了。
所幸这厮无愧于他军/功/起家、战场封□□头,一到前线就扭转了战况。
可惜雍国、楚国都是大国,不是一战能决胜负的,随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
一封封奏报如雪花般飞往大陵上空,谢涵心中有了不详的感觉,她以为数月、半年就能解决的金门,似乎进入一场两个当世强国一决雌雄的转折点。
楚国地大物博、底蕴深厚、水土丰茂、仓廪充盈,它拖得起;雍国虽然也不差,可比之天下第一大国还差了些,遑论去年是个荒年。
更糟糕的是,十几个城池遭了蝗灾,莫说补充粮草,甚至还要救济,饿殍遍地。
霍无恤这个时候送书来,要兵要粮。
谢涵瞧着国库余粮,不吃不喝,还够供给前线两年,又或者是供给前线一年加赈灾。她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持续多久,只能下令节衣缩食,在她思考是否赈灾时,一个城池当先起了暴/动。
谢涵不敢再犹豫,先派西勐牡前去镇压那座城池乱民,随后开粮仓接济其它城池百姓。结合征兵的要求,她将这几座城池的青壮年全部编入征兵,送往前线。
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稍微给几口吃的,让他们饿不死就是了。
只是这样的征兵质量就参差不齐了,质量不够意志凑,到底是快要饿死的一群人,谢涵拿吃饱喝足在前面引诱,便有了不一样的精神面貌。
至于其它€€€€
“王上啊王上,您常吹自己能点石成金 、聚沙成土,必是能将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农训成天兵天将的罢。”谢涵诚心祈祷。
西勐牡虽然对这群刀都没提过又面黄肌瘦的兵仔极看不上眼,但在谢涵给他看了国库粮草后就闭上了嘴巴。
可这还不够,谢涵看着粮仓发愁。
可她知道其他什么时候都能向外国借粮,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等同于猛虎受伤将自己的虚弱暴露给森林里环伺的猛兽,绝对会被分而食之。
那就只能向各大世家借了。
这不是个好做的工作。
她先以身作则,第一削减宫中用度,第二拿出她一半的嫁妆来给了苏韫白,“我是齐人,没什么铺子田庄,只有这些身外之物,倘若大举购买,楚国就知道我国无粮,必然会再撑一口气死死拖住的。只好请令兄给个方便、暗中采买。”
苏韫白张了张嘴,可他当初决然离家惹得兄长大怒,怎么也不可能送些粮草过来,只好说:“小臣家中也还有些金银俗物,与娘娘一道。”
“韫白€€€€”谢涵感动,末了又找来陈璀,“折算我嫁妆和韫白家底的事,暗中进行,但要让人知道的‘暗中’。”
说实话,这些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雍国臣民是震惊的,都说齐三公主贪权,在这半年间的种种虽让他们佩服王后手腕,却也相信了这传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王后娘娘着实喜欢铲除异己。
可现在他们不禁回想,王后留恋权位,却从不曾假公济私给自己谋福利、肥己身,甚至没有帮扶齐国,而是一心一意稳固朝野,做前线的坚强后盾。
王免当先捐了珍珠金物出来,他不愧三朝元老、狐狸成精,很清楚谢涵目前的想法,比之谢涵的‘暗中’,他则是大张旗鼓,恨不得所有人知道。
霍无忌、西勐牡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