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喝完了,霍无恤重新倒了一杯,摇了摇头。
虞旬父:“......”
武人大多憨直又不善言辞,他特意挑谢涵不在的时候过来,便是不想被谢涵拿捏,可这位雍公子也太不善言辞了罢。
虞旬父“咳”了一声,厚着脸皮直说,“一叶知秋,老夫观那书是本好书,不知霍将军可否借老夫一观?”
霍无恤抬头,虞旬父察觉对方似乎终于把他看在眼里了,不知要否感动一下,便听人说:“这个要问过君侯。”
虞旬父:“......”
好嘛€€€€绕一圈,又回来了。
和谢涵还有什么好谈的?
谢涵先是对他抱怨,“不知道君父听了哪个的谗言,无恤可是为我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怎么能说出卖就出卖,这样以后还会有人才愿意来我国吗?还会有志士仁人敢来吗?”
虞旬父叹气,“君上也是无奈之举,为我齐国之强盛、百姓之福祉,只能背负了外人不理解的唾骂,温留君你是君上的亲子,要多宽慰宽慰君上。”
霍无恤捧着茶看虞旬父,有些吃惊。
怪道时人常言:梁人多奋勇之民,楚人多傲烈士子,齐人多雅正君子。
果然是雅正君子。
谢涵闻言,不无担忧,“君父心中苦楚,我岂不知?也不知君父丢了什么,虞家主可有寻到,若是寻到了,想必能令君父开怀。”说着拍了下脑门,“该死。虞家主搜寻了一天了,想必劳累之极,我竟还这么不懂事强留家主叙话,该打该打,家主怎么不提醒我?”
虞旬父:“......”
他瞧着谢涵的温言暖笑,只道今天先是丢了密函,又是白找一通,最后撞上霍无恤这个铜墙铁壁,竟对着谢涵发泄恼意了。
谢涵是能让他发泄的人么 ?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谢涵道:“若想哄君上高兴。老夫有个法子。今天在温留君被褥中发现的短笺,老夫观其乃不世出的兵书,温留君若献出来,必能使君上开怀,许是能令其回心转意、收回成命。”他朝霍无恤看了一眼,承诺道:“届时,老夫也会出力的。”
谢涵“啊”了一声,立刻跑进里室,留霍无恤和虞旬父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谢涵满身土灰捧着一届拇指大的残笺出来:“虞家主怎不早说,我以为只是本寻常东西,无恤爱反复看,我怕他伤眼,就他看一页我烧一页,就剩这最后一张,他昨夜反复钻研至深夜,我看不行,就藏了起来,今天被二老找出来,怕今夜无恤再和昨日一般,干脆就烧了,哪里想得到.......”
他痛惜不已,“虞家主怎么不早点说?”
虞旬父面容僵滞,不敢置信,可见人痛心疾首,又不似作假。
霍无恤按了按唇角,避免笑场:他怎么不知道就一点功夫,这人还能做这么多事呢?
他强忍笑意已是艰难,不想还被点名,谢涵露出一丝期待,“无恤,你日夜观看,可还记得书中内容?”
霍无恤终于知道谢涵给他安排的剧本了,他迟疑地点点头,“我试试€€€€”
最后写了一张,虞旬父一看与记忆中被褥内流出的短笺分毫不差,大喜过望,苍老的脸上也露出期待之情。
谢涵却开始给霍无恤揉太阳穴了,“累不累,其它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改日再想。你心思郁结,本就身体不好,若累病了......本就是在个山洞里的白骨边找到的,想来是哪个无名英雄的死前所著,恐怕普天之下只得你一人见过,你若累的想不起来了,这本书不就失传了?”
虞旬父:“......”
破案了,十之八、九对方就是故意的。
他遂提议道:“若楚国能支持小王子,雍国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雍君毕竟是无恤的生身父亲,总是不会强迫无恤的。”谢涵婉拒道。
“......”虞旬父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低声道:“霍将军和温留君但有为难之处,只管找老夫便是。”
谢涵推心置腹,“虞家主,实不相瞒,这次出行前,我右眼跳过不停,出门前乌鸦连天地叫,一路走来看似平和,却总有心惊肉跳感,我€€€€”他压低声音,“我捉拿了狐四,怕狐相对我有想法。”
风儿一吹,烛火在他脸上打下地阴影倏地流动起来,“虞家主说,狐相可会在路上除了我?”
虞旬父心头一跳,失笑道:“温留君何出此言?狐相岂是这种下作小人 ,您也是堂堂温留之主,狐四不过是个叛主之徒罢了。”
“真的么?”谢涵喃喃道:“可我总觉得狐四在狱中地畏罪自尽像是杀人灭口。狐相风光霁月,理应不会做这种事。”
杀人灭口。
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虞旬父突觉一阵透心冰凉€€€€他大意了。
他摩挲了下掌中兵符,所幸所有兵卫权皆在他掌中,在刚刚,他先是哭笑不得、后嗔怪谢涵疑神疑鬼,最后仍是答应了谢涵绝对会安全将二人送回温留。
虞旬父走后,霍无恤好笑,“君侯,大概我是记得的,内里我也明了,但若说逐字逐句,只有你默写得出来。”
“回去路上再默,急什么?”谢涵颇觉困倦,“睡罢睡罢,爽约一日,也不知雍君是否思念我。”
霍无恤:“......”
第二日,谢涵就去找雍君了,他可没拿出羞羞的七色彩虹,而是照例一顿输出,成功把雍君气的吐血后,霍无恤突然出手了,推了雍君的几个穴,雍君觉得€€€€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王免也发觉自家君上面色竟好了一些,诧异道:“公子会治病。”
“会一点医术。”霍无恤收回拍着雍君脊背的手
谢涵傲气地抬了抬下颌,“本君请的党阙教授无恤医术。”说着,又瞟雍君一眼,慢悠悠道:“若雍君觉得有效,可向梁国借人,那位可是梁国太医院供奉。”
梁国敢借,那雍君也不敢用啊。
谁知道会不会悄无声息送他上天。
雍君拉着霍无恤的手,“怕寡人出事?”他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妇人之仁。寡人死后,你就是雍君。何必救寡人?你€€€€”他苍白细瘦的五指收紧,声音微有颤抖,“你不恨寡人吗?”
雍君的表演那真是相当的有层次感和深度,甚至很大程度上把握了霍无恤的性格,谢涵几乎叹为观止,这便是大国国军的实力么?
然而霍无恤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诚恳道:“倘若雍君今日出事,我与温留君难免惹一身腥。”
雍君:“......”
他又想咳嗽了,可惜刚刚被霍无恤调整得气血和畅,一点儿也咳不出来。
等人走后,雍君对王免叹息道:“他中了那谢贼的毒/药,是真的对雍君这个位置一点想法也没有。纵是寡人将人绑回雍国,也不能绑上龙椅。”旋即,他脸上焕发了一种神采,“咳寡人若放他待在谢贼身边,他会感激寡人,届时寡人让他为寡人侍疾,想必不成问题。”
一个有着活下去希望地君主,也就不急着找接班人了,甚至可以说是不乐意找接班人的。
王免劝说:“只要长公子能回来,公子既能为我国打仗,也能为君上治疗。”
正这时,下人禀报谢涵又折回来了,他落落大方进来,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雍君这病症,靠巫术已是穷途末路,医术或能柳暗花明。本君随身带着医者一名,医术在无恤之上,雍君若能复议我齐国之声,本君就将这医工送予雍君。”
“雍君莫这样看我。我岂会害你,若害了你,我与无恤岂非永远隔着杀父之仇?害了你,你们岂非越发要缠着无恤回国?害了你,对我齐国、对我谢涵能有什么好处?”
王免说了刚刚回雍君一样的话,“只要长公子能回来,公子既能为我国打仗,也能为君上治疗。”
谢涵啼笑皆非,“你们可真是......”
他掰着手指头“你们是真的不了解无恤。第一,无恤性格倔强,他不愿回来,你们硬逼,只会让他越加厌恶,还想他替你们打仗治病?哈哈哈€€€€”
他指着自己道:“你们以为你们是我吗?”
雍君:“......”
王免:“......”
第463章
“第二, 无恤要打仗要看书要习武要学文,纵然天资聪颖,到底比不得专业的医者。
第三€€€€”
他神秘地笑了一下, “再勇猛的统帅, 也无法说出一定能替雍君夺回河西三城的话来。可我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帮助雍君获得的方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刷拉张开, 圈了一座城池过去, “刘家主承诺给雍君一城作为定金, 无论结果如何, 都作数,事成之后,再奉上后面二城。”
雍君的呼吸急促起来, 王免死死盯着那张地图。
谢涵又施施然拿出一张城池交割与承诺书,蛊惑道:“雍君, 只要你签下字, 这城池就是你们雍国的了, 你洗净了这雍国百年的屈辱, 青史会为你做传,下地后历代先君都会以你为荣,回国后百姓会争相追捧......”
什么不需要他的医者, 他可以自己广招天下医者云云,两个人再也说不出口了。
一刻钟后,谢涵脚步轻快地从雍使馆出来。
夜间散步, 刘央又与他在湖边偶遇, 二人钓鱼时广袖相接,二人交换了东西, 密函到了谢涵手上,承诺书到了刘央手上,二人相视而笑,都道:“幸不辱命。”
笑完,二人在黑夜里钓了会儿鱼,那自然是一条也没钓到的。
好一会儿,刘央扔了鱼竿,“我竟是个傻子,乌漆嘛黑的同你钓鱼。”
“愿者上钩么。”谢涵晃了晃鱼竿,见刘央要走,道了句多谢。
刘央好笑,“温留君也助我良多。”
谢涵:“不及刘家主给我的帮助。”
刘央眨了眨眼,“刘某相信温留君定能更进一步,愿结个善缘。”
谢涵吃惊,“我还以为是为了给五少讨媳妇。”
刘央哈哈笑道:“我管他这么多,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想。”说完笑笑,“实不相瞒,我最爱看五弟那口是心非、梗着脖子的样子。他这样的人,若是孤独终老,也是理固宜然。”
真是亲哥啊。
“怨不得所有人都认为二位关系不好、兄弟阋墙。”谢涵赞叹。
“温留君的愿者上钩,来了。”刘央笑笑,“我就不煞风景了。”
月影婆娑中,树影里渐渐跳跃出个身姿曼妙的女郎,“难怪刘家来追杀我的人都跑光了,原来温留君已经和刘家主这样好了。”
光影交织中,白衣甜美的少女像皮影戏的小人走到台前,逐渐生动起来,“温留君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我了吗?”
“阮小姐怎么来了?不怕燕侯怀疑?”不知道宁襄怎么想的,这次陪燕侯前来的人中,竟然以聂慎和阮明兰为首,聂慎也就算了,阮明兰......是怕燕侯太憨憨,所以让阴险的阮明兰互补么?真的不会被卖了吗?
“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怀疑我。因为他们从来没信任过我。”
谢涵:“......”正解。
“还有哦€€€€”阮明兰笑得像只淘气的猫儿,“燕太子派我窃取温留君的消息,我在他眼里,是他放在你这儿的间谍啦。”
难道是像他一样,怕了怕了,随手一抛当间谍,有用最好,无用也行,还是€€€€
谢涵:“那阮小姐现在是我放在燕太子这儿的卧底呢,还是燕太子派来我这儿的间谍?”
“那就要看温留君表现咯。”阮明兰抱着她的朝阳花咯咯地笑,她的笑容越笑越小、越笑越小,最后阴沉着脸,甜美的容颜在这无边夜色中竟显出可怖来,“梁幽王竟然还有个儿子,梁武王的孙子还要做梁王,这怎么可以呢?”
她眉心一蹙,泫然欲泣,“这怎么可以呢?”
还说燕侯不信任?
不信任这种事能让她知道?
谢涵防备之心渐起,嘴上却柔声道:“看来表妹也来找燕侯了,她不久前刚找过君父,精明君实在是扶不起,君父对姑母感情又深,对表妹的请求自然应允,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