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招了招手,道:“陛下,走着。”
嬴政:“……”
两个人走出幕府营帐,詹儿还在外面等候,詹儿的手边上多了一辆……造型诡异的车子?
嬴政蹙眉道:“这是何物?”
詹儿道:“公子,这是陛下专门为公子准备的轮椅。”
“轮椅?”嬴政不解。
嬴政昏迷这三日,其实陈慎之并未只知道吃吃吃,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给「自己」做了一把轮椅。
嬴政昏迷不醒,足足三日,想必这次受伤十足严重,若是醒过来,身子骨儿也会虚弱,因此陈慎之左思右想,找来了漆园匠,便是专门做手艺之人,陈慎之画图,匠人做工,做成了一把轮椅。
这样不管是嬴政还是陈慎之,若是累了乏了,坐在轮椅上岂不是妙哉?
因着是「陛下」要做的新鲜玩意儿,漆园匠不敢怠慢,一丝不苟,轮椅乃是大漆雕刻而成,朱砂红的大漆气派十足,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富贵贵重,车轮还有减震的措施,无论是别人推着,还是自己摇着轮椅,那都不会觉得颠簸,轮椅上还做了一个可以折叠的小桌板,放一些零碎的东西都没问题,桌板上特意挖了一个放羽觞耳杯的槽子,以免耳杯因为惯性划出去,处处透露着人性化。
詹儿道:“公子,请坐。”
嬴政黑着脸,道:“朕……咳咳,我不坐。”
这轮椅虽然新鲜,但被人推来推去的,何其丢人,嬴政一贯看重自己的颜面,自然不想「哗众取宠」。
陈慎之见他脸色苍白,道:“如今你身子骨虚弱,站了这么一会子,脸色愈发苍白了,还是坐在轮车上,让詹儿推着你。”
嬴政还是不坐,说甚么也不坐,这新鲜的顽意儿一推出去,还是在军营里,怕是那些个甲兵都要把自己当成猴儿来看。
陈慎之见他执拗,挑了挑眉,走过去两步,附身在嬴政耳边耳语。
他平日里哪里能赶得上嬴政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从来都是抬头看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竟然能附身耳语,真真儿别说,自有一股酸爽之感油然而生。
陈慎之低声说起了悄悄话儿,道:“陛下,你若是执意不坐……”
“你待如何?”嬴政冷笑一声,别看他如今身子骨瘦弱,一副羸弱书生的模样,但气势一点子也不差。
陈慎之笑道:“慎之也不能如何,陛下身子骨虚弱,最怕磕了碰了,慎之也是为了陛下好,唯独……公主抱陛下上轮车了。”
“公主……抱?”嬴政难得有些迷茫,公主他知道是何物,公主抱是甚么,还是头一次听说。
说起这「公主」二字,简单来说就是国君的女儿称作公主,其实着「公主」的由来,字面意思是「公爵主婚」。在春秋战国之时,周天子的女儿唤作公主,这公主总是会下嫁公侯国,周天子身为天子,不方便离开首都去主持婚礼,因此便让身份高贵的一等公爵来为自己的女儿主婚,时间一长,便把天子的女儿唤作了公主,久而久之流传了下来。
陈慎之笑眯眯的比了一个手势,道:“公主抱?便是如此了。”
嬴政虽还不能理解「公主抱」这三个字为何这般叫法,毕竟代沟几千年,不是一时间就能跨越的,但他已然理解公主抱的意思,当即脸色黝黑,冷冷的盯着陈慎之,那意思是:你敢?
陈慎之又笑了一声,面上竟然露出一丝丝浮夸的「腼腆之情」,道:“不瞒陛下,当时陛下中箭昏迷,便是慎之斗胆,公主抱着陛下,冲入营帐施救的。”
嬴政:“……”若是自己知道疼痛,此时伤口一定被气得生疼!
陈慎之十足「不要脸」,道:“陛下可想再体会一把公主抱的感觉?是了,那日里陛下昏迷,没有意识,可能不清楚,当时慎之一把打横抱起陛下,€€臣哗然,目瞪口呆,都发出「嗬」的抽气声,不止如此,还有的捂住了嘴巴,就像慎之这般……”
他说着,还做了一个双手捂嘴,瞪大眼睛,身子微微向后倾斜的动作,简直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嬴政:“……”
“陛下您……”不等陈慎之再说话,嬴政一个字没开口,脸色黝黑阴鸷,但竟然直接坐在了轮车上,好似懒得再跟陈慎之说话。
詹儿吃惊不已,瞪大了眼睛,那动作就差捂嘴了,和陈慎之方才模仿的有九成相似,公子这么一个执拗之人,不知陛下说了甚么话,竟让公子「乖乖就范」了?
陈慎之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嬴政低声道:“且让你皮一会子,等朕换回去,哼……”
陈慎之打岔道:“咱们还是先去见田横罢,等收服了田横,陛下怕是不忍心责怪慎之,反而要奖赏慎之呢。”
“你倒是自信。”嬴政道。
詹儿推着嬴政,便一同往关押田横的牢营而去。
田横被田荣舍弃,早就被关押起来,田荣后来也被俘虏,连同五千大兵,全都被抓,可谓是丢尽了颜面,此时兄弟二人全都被关在牢营之中,又做了牢友儿。
陈慎之负着手,不说话之时,真别说,和嬴政平日里一模一样,威严而俊美,不敢令人鄙视,高贵的气息淋漓尽致,但仅限于千万别开口……
他一走进,田横立刻站起来,他脖颈上架着枷锁,却仿佛一头顽牛,“嘭!”冲到牢门口,冲撞着栅栏,怒吼道:“秦狗€€儿!放我出去!€€儿,有本事放了我!”
陈慎之一笑,道:“田横,朕是来看你的。”
田荣被关在牢营的另外一边,他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听到陈慎之说话,当即大喊着:“三弟!三弟你一定不要相信秦狗!他是来动摇你的!三弟!”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他说的无错,朕是来动摇你的,田横你听好了,你是被田氏遗弃的弃子,田荣卷铺盖逃走都不叫上你,把你留在这里等死,还不如速速归顺了朕。”
田横一愣,并非因着最后一句动摇,而是因着前面那几句,田荣遗弃自己是事实,不可争论的事实。
“三弟!三弟你不要听他的!二兄也是有苦衷的!”田荣隔着栅栏大喊着。
田横把眼睛一眯,咬牙切齿,腮帮子的肌肉不断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突,一根根几乎爆裂,道:“€€儿闭嘴!无论你说甚么,我都不会归顺!你死了这条心罢!不需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他说着,突然看到了坐在轮车上的嬴政,似乎觉得嬴政这小身子板儿好欺辱,当即把怒气转移到了嬴政头上,怒吼道:“叛贼!你这个叛贼!投靠了秦狗!你根本不配做齐人!我齐人没有你这样的孬种!”
嬴政态度平静,目光冷冷的,甚至哂笑了一声。
“你笑甚么!?”田横咒骂。
嬴政平静的道:“我不是齐人?是了,你们甚么时候把我当做齐人看了?还有……他们甚么时候又把你当做齐人看了?”
田横一愣,心窍狠狠被嬴政插了一刀。
齐人,到底代表甚么?当然是一条心,一根筋的复立齐国,复姓田氏大业,可是为何自家人要抛弃自家人,田横被留在秦营的时候,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仿佛要把他的心窍活生生剖开,就算是上战场这二十几年留下来的伤痛,都不值一提,根本无法比拟。
田横这些日子总是自欺欺人,想要避免细想这个问题,奈何如今却被嬴政活生生的抬到了明面儿上。
田横脸色发青,手臂上的青筋也暴凸出来,浑身颤抖,沙哑的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我改投?我田横放下这句狠话,绝对、不会改投,死了这条心罢!”
陈慎之无所谓的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话别说的这么满,到时候现世打脸,可就麻烦了。”
田横根本不多看嬴政一眼,好像看嬴政一眼会污了他的眼目,田横也知道自己嘴巴笨,说不过别人,只会越说越气,因而改变了策略,闭口不言。
陈慎之道:“这样罢,朕给你们一次机会,来人啊,把田横与田荣,带到武场之上。”
“敬诺,陛下!”
牢卒打开牢门,甲兵立刻入内,将田横与田荣二人押解出来。
嬴政奇怪的低声道:“你顽甚么把戏?”
陈慎之眨了眨眼睛,道:“请好儿罢。”
众人移步武场,秦营的武场正在练兵,甲兵们见到陛下来了,立刻站定,高亢作礼。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陈慎之跨入武场,提起手来,作礼的声音整齐有素,立刻戛然而止,整个武场再也听不到一点子声息。
陈慎之朗声道:“田荣,田横,朕今日心情大好,与你们顽一个游戏。来人,发给他们兵刃。”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陛下」这是甚么意思,公子婴不疑有他,立刻上前,将两把兵刃“啪!”扔在田荣和田横面前。
陈慎之笑道:“你们都是齐人,又是亲兄弟,相亲相爱,朕倒是要看看,发给你们兵刃,你们会不会自相残杀。”
“秦狗!”田荣第一个大骂:“休想离间我们!”
田横冷声道:“要杀便杀,谁与你们顽耍!?”
陈慎之「啧啧」两声,还有后话,道:“你二人一人一把兵刃,谁能杀死对方,朕便放此人全须全影的离开营地。”
唰€€€€
田荣的目光立刻扎向陈慎之。
陈慎之饶有兴趣的道:“朕一言九鼎,绝不作假,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活下来的,离开营地,返回狄县,如何?这个游戏,还挺有趣儿的罢?”
田横愤恨异常,陈慎之的意思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而且是在宿敌面前自相残杀,何其歹毒。
田横咒骂道:“狗贼!你歹毒如此!我齐人的兵戈,绝对不会朝向自己人!”
陈慎之笑道:“诶,你看好了,这是我秦军的兵戈,不是你们齐人的兵刃。”
嬴政:“……”这番强词夺理,唯独陈慎之了。
田横一梗,差点被陈慎之噎着,田荣眼眸狂转,似乎在算计甚么,随即大喊着:“对!我们齐人不会自相残杀,你就死了这条新罢!”
田荣说到这里,他的动作和他的言辞完全相反,竟然突地暴起,“啊€€€€”大吼一声,猛地一个前滚翻,一把抓起地上的兵刃,冲着田横直刺而去。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士兵们诧异不已,陈慎之却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田横大吃一惊,来不及心凉,猛地一侧身,用脖颈上沉重的枷锁挡住刺来的一剑。
哆!!
长剑刺在枷锁上,枷锁十斤有余,沉重无比,乃是实木做成,就是为了不让囚犯行动自如,如今却成了田横的保命符。
长剑扎在枷锁上,因着刺得太狠,扎得太深,一时间竟没能拔€€出来。
田横震惊的道:“二兄?!”
田荣脸色发青,仿佛入了魔,浑身颤抖,大叫拔剑:“三弟,别怪二兄了!二兄也是为了齐国!若二兄能顺利回归,我齐国复立有望!三弟想想看,难道齐国的复立,要靠你来完成吗?!”
田横心惊肉跳,身上每一个汗毛全部张开,冷汗热汗交杂,一股股从额头冒出来,这种感觉就仿佛躺在干燥的柴火之上被焚烧,但田横却不觉得炙热滚烫,反而觉得心凉的彻底……
田横卡住田荣的兵刃,一贯老实巴交的面容露出一丝狠色,道:“二兄眼里,就是这样看我的么?!第二次了,第二次了……二兄已然第二次对我出手!”
田荣见他发怒,吓得立刻后退,松手不要那把兵刃,一个翻滚,抄住地上另外一把长剑,大吼一声,朝着田横再次席卷而来。
这次他学了乖,田横的脖子上架着枷锁,田荣便朝着他的腿砍下去。
田横站在当地没有动,只是沙哑的道:“第……三次了。”
当€€€€
田横分明没有动作,但是田荣的长剑刺来,竟然刺了一个空,紧跟着田横一个抬腿,「啪」一声将长剑踩在脚下,微微用力,长剑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竟然直接被踩断了。
田荣大惊,连连后退,拉开距离,保证自己的安危。
嬴政眯起眼目,没想到陈慎之还有点子本事,竟然让那二人打起来了。
这武场团团的都是秦军,就算分给田横和田荣兵刃,也不怕他们趁机逃跑,此等分裂的法子,倒是有趣儿的紧,嬴政也是头一次见到。
陈慎之在一旁看戏,优雅的慢慢抚掌,道:“打得好,继续打。”
嬴政:“……”
田荣失去了兵刃,吓得后退好几步,似乎十足惧怕田横,田横已然慢慢走过来,他的模样很是狼狈,脖子上架着枷锁,枷锁上还插着一把刀,但整个人又不觉得狼狈,褪去了老实巴交的面容,仿佛一头恶狼,阴沉着面容,一步一步朝着田荣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