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当真愿放我们自由?”
陈慎之痛心疾首的点头,还把手掌压在自己心口上,仿佛心窍肉疼的模样。
陈慎之咬着口槽牙,道:“你们跟着我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有人不愿意跟随慎之,慎之绝不强求,一切单凭你们的意愿。”
他说到这里,还补充道:“不过慎之要强调一点,膳夫中大夫当真的很有前途,咸阳的膳房,零零总总的亨人、凌人、鳖人、膳夫、士徒,怎么也有千人!膳夫中大夫统领千人,何等威武,足与大将军媲美,要不然……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亨人便是膳房里专门生火之人,凌人是膳房中专门负责造冰之人,而鳖人便是字面意思,负责给皇室养鳖,膳夫不必多说,士乃是陈慎之现在的官阶,而徒是膳房里最低等的人。
陈慎之说的无错,秦宫奢华,这样负责膳房活计的人,零零总总,共计两千余人,当然这两千人,并非全都在秦宫里活动,像是养鳖的、养鱼的等等,全都在秦宫之外,但也属于膳夫中大夫的管辖范围。
秦朝初期的人口还未膨胀,并没有三国里动辄二十万的大军,军队超过五十个人,便要动用虎符和兵节,膳房的两千人,可谓是巨大的数目。
陈慎之说的都是真话,但这真话听起来莫名「土土」的,在莺莺燕燕们耳朵里土得直掉渣!
莺莺燕燕们嫌弃的眼神,并没有因着陈慎之的解释而改变,反而更加嫌弃了,鄙夷的凝视着陈慎之,这次已然不加掩饰。
有人突然尖声道:“既然公子愿放我们离开,那我现在就离开!”
“我也离开!”
“本以为跟着的是公子,哪知道变成了膳夫,真是的!”
“早就知道公子没有建树,没想到自甘堕落成这个模样儿!”
莺莺燕燕们抱怨着,调头便走,不见了方才谄媚的模样儿,一个个无比绝情。
没一会子,哗啦啦的走了一大片,起初有些犹豫要不要走的,看到旁人都走了,也跟着随大流离开,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留下来。
詹儿一看这场面,愤怒的道:“平日里公子对他们不薄,竟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呵呵……”
哪知道詹儿却听到了陈慎之的轻笑声,陈慎之看到莺莺燕燕们绝然离开,不但未有伤心,反而还笑了起来。
“公子?”詹儿奇怪的看向陈慎之,恐怕是公子伤心过度,所以怒极反笑?
陈慎之见詹儿愤愤不平,笑道:“詹儿,你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子反而看不透呢?我是故意激怒他们,让他们离开的。”
“故意?”詹儿仔细一回想,是了,公子表面上是在说膳夫中大夫多么有前途,但实际上一直围绕着膳夫膳夫造饭造饭这样的字眼儿,莺莺燕燕们不走才奇怪呢。
陈慎之小声道:“我现在的粮俸,养这么一大家子,卖身卖器官都不够,他们自愿离开,还剩下了一笔遣散费,划算。”
詹儿:“……”白担心公子了。
陈慎之突然变成了田慎之,到底是占了田慎之的身子,所以他的家眷,陈慎之还要仁至义尽的解救出来,如今已然解救出来,陈慎之该做的都做完了,总不能给这些莺莺燕燕们养老送终罢?因而这些人愿意自行离开,陈慎之求之不得。
陈慎之拍了拍詹儿的肩膀,笑道:“詹儿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若不想随我进咸阳,大可以就此离开。”
詹儿目光一聚,别看他年纪小,生得也清秀,严肃起来却十足威严,道:“詹儿的命是公子给的,不管公子去哪里,詹儿都会追随公子,肝脑涂地!”
陈慎之道:“肝脑涂地便不必了,这进了咸阳,血雨腥风想必是少不得了,记得打伞。”
詹儿:“……”打、打伞?
陈慎之笑眯眯的推门走出去,没走几步,便看到嬴政拔身而立,站在府署之中的小水潭前,正在悠闲地往水潭里撒鱼食。
嬴政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十足扎眼。
陈慎之走过去,拱手道:“拜见陛下。”
嬴政没有回头,不必回头看,便知道是陈慎之,专注的喂鱼,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鱼食,撒入池塘,没头没尾的道:“三弟,你看这鱼如何?”
陈慎之低头仔细看了看,这里的鱼必然是田儋养的,田儋在狄县雄霸一方,嬴政攻占狄县之前,狄县可谓是富甲一方,肥得流油,府署里养的鱼都是名贵的品种,许多咸阳宫里都不多见。
陈慎之观摩了一番,淡淡的道:“刺儿多,肉少。”
嬴政:“……”
嬴政被他梗了一下,差点子噎死,喂鱼的动作一顿,手中的鱼食一下子全都掉进了池塘。
嬴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陈慎之,随即才拉回话题,道:“这鱼儿形态优美,生得漂亮的鱼,便该养在池塘里。往日里这尾小鱼儿,养在狄县的池塘里,如今朕要回咸阳宫里,便把这尾小鱼儿一并带走,养在咸阳宫的池塘里,如何?”
陈慎之挑了挑眉,嬴政说的,可并非是这尾小鱼儿,他分明借物喻人,这尾形态蛮漂亮的小鱼儿,恐怕指的便是陈慎之本人了。
嬴政转过身来,面对着陈慎之,一双冷酷的狼目微微垂下,凝视着他,唇角挑起一抹笑意,那笑意透露着冷漠、薄情、心机、城府,甚至是威胁,唯独不像是一抹笑意。
嬴政道:“乖巧的鱼,朕会养在池塘里,悉心照料。顽劣的鱼,便是生得再美艳,也失去了赏玩的乐趣,你说对么?”
陈慎之心里犹如明镜一般,嬴政的意思很明显,马上便要回咸阳了,嬴政还是想敲打敲打陈慎之,让他安分,毕竟咸阳宫可不比扈行的营地。
陈慎之一下,安安分分的拱手道:“陛下说的正是。”
嬴政很满意陈慎之的答复,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陈慎之的肩膀,给他掸掉本就不存在的灰土,随即又整了整陈慎之的衣领,甚至给他整理了一下鬓发,笑道:“看来三弟是那尾乖顺的鱼儿了。”
第86章 流言蜚语
逼仄窄小的屋舍, 完全与狄县的府署无法同日而语。
田儋便蜗居在这样的屋舍中,正在简陋漏风的室户前,看向室户外的天地,眯着眼睛, 眼目中尽是狠戾的神色。
“田公!”
亲信从外面走进来, 小心翼翼的拱手作礼。
田儋收回目光, 没有回头, 道:“消息传播出去了么?”
“回田公的话, ”亲信道:“已然将消息散播出去了, 田公请安心,秦军之中还有咱们的细作,细作帮忙散播舆论,想必事半功倍。”
田儋冷笑一声, 道:“好!既然田慎之这竖子如此古怪,那咱们便用这个做做文章,煽动舆论!我看他田慎之, 还怎么当秦人的走狗!”
……
今日便是大军启程的日子,嬴政将驻军安排好,其余的便不需要他操心了。
大军准备妥当, 便即开拔启程,浩浩荡荡的往都城咸阳而去。
因着军队庞大, 所以脚程并不快, 也不需要太快,稳稳当当,妥妥当当的向前行军, 稳扎稳打便可。
这一日行军, 早上开拔, 到了中午,便即原地休息,简单扎营,为陛下准备午膳,午膳歇息之后,又会启程,到黄昏安营,次日清晨启程。
如今正是午膳扎营的时候,膳夫们要准备陛下和卿大夫们的午膳,陈慎之眼下还是膳夫上士,自然要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准备。
因着是临时扎营,可用的时间十足有限,膳夫们都是忙的四脚朝天,陈慎之也帮衬着。
别看膳房是下九流才待的地方,但是里面儿名头可多得很,比如这个卿大夫不食韭,那个卿大夫对黍不服,陛下今日想食这个,陛下不喜鱼刺等等,这其中的条条框框,没有几千,也有九百,是万不能错一丁点儿的。
“柴呢?柴用完了!快去取一些来!”
“€€还在火上,快些取拆来,等€€冷了,吃食便蒸不透了!”
€€便是当时的蒸锅,也分上下两层。
膳夫们都在忙碌,陈慎之还算是忙里偷闲,便道:“我去取柴罢。”
膳夫一看,忙不迭的道谢,道:“多谢上士!多谢上士!”
陈慎之摆摆手,离开了临时搭建的膳房,往后面堆放杂物的营地而去,那地方堆着许多劈好的柴火。
陈慎之走过去,弯腰抱起柴火,不过他就一个人,也抱不了太多的柴火,便准备多走几趟。
詹儿看到陈慎之抱着柴火,赶紧跑过来,道:“公子,詹儿来罢。”
别看他身材瘦弱,且年纪不大,但是个练家子,一把抱起许多柴火,愣是陈慎之刚才抱的两倍。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詹儿当真好用啊。”
詹儿:“……”
陈慎之也想帮忙,詹儿则是道:“公子还是闲着罢,左右公子抱的这些柴火,也不足烧一点的。”
陈慎之:“……”总觉得被詹儿鄙视了。
陈慎之与詹儿帮忙把柴火运送到膳房,折返了两三回,正巧碰到了公子婴,公子婴刚刚从岗位上下来,值岗一轮,轮到他歇息了。
公子婴见到二人忙忙碌碌,便道:“上士,需要帮衬么?”
詹儿看到公子婴便不对付,道:“你这样的贵胄公子,能帮衬甚么?”
陈慎之赶紧劝架,道:“这些柴火肮脏,唯恐蹭脏了大公子的衣裳。”
公子婴倒是不介意这些,他虽自小是公子,但实则是养子,公子婴心中有一种自觉,知道自己比不得正经的公子,因此从来不会拿乔,也不摆公子的架子。
公子婴当下将地上的柴火抱起来,他身材高大,手臂也长,一口气抱起来的柴火比詹儿一倍还多。
陈慎之笑着抚掌道:“有大公子帮忙,这些柴火想必一会子就能全都搬到膳房去了。”
詹儿一听,公子这是夸赞公子婴么?就因着他个头高?壮得像头牛?力气比较大,搬得柴火多?自己个儿也可以。
于是詹儿不争馒头争口气,牟足了劲儿,搬起比公子婴还要多的柴火,狠狠瞪了一眼公子婴,飞快的往膳房跑,好像要和公子婴比赛一样。
这样一来,大大缩短了需要的时间,詹儿仿佛一只小陀螺,滴溜溜快速旋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慎之拍了拍空着的手,清闲的笑道:“这么快就搬完了。”
詹儿与公子婴二人解决了柴火的问题,速度快极,一点子也不耽误膳夫们理膳,就这光景,几个卿大夫的仆役已经来膳房取餐了,各自端回去给他们的主子用膳。
两个仆役往膳房的方向走,许是未有看到他们,毕竟堆放柴火的地方比较偏僻,那二人一面走一面小声议论着甚么。
“你听说了么?营里这两日,都在议论那新来的膳夫上士。”
“膳夫?就是那齐国公子罢?”
“是他!便是他!有人说这齐国的公子,白日里是一个模样,晚上又是另外一个模样,性情大变,活脱脱不像是一个人!”
陈慎之心窍轻微一颤,收起了悠闲的笑容,眯起眼目,盯着那两个小声嚼舌头根子的仆役。
“性情大变?还有这样的人?”
“千真万确啊,传的风风雨雨的。”
“莫不是……中邪了?!”
“确实像是中邪,但我听说……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压根儿没有那么邪乎,并非中邪,而是这个齐国公子,其实根本是假的!白日里装的和齐国公子一模一样,晚间因着没人,便暴露了本性!”
“甚么!?齐国公子是假的?!那还了得?”
“你仔细想想看啊,他们这些公子,哪个不好色的?听说这齐公子往日里妓子成群,可他在营地这些日子,哪里花天酒地过?还遣散了所有的妾夫人。再者……一个公子,竟然会理膳,被安排在膳房里,混的风生水起,这像话么?要我说……我也觉得他是假的了!”
詹儿听到那两个人嚼舌头根子,气的双手攥拳,大步走过去,“嘭!”一脚直接踢在那二人的膝盖弯上。
“啊呀€€€€”
两个人膝盖一抖,没有防备,更何况詹儿是练家子,那两个仆役直接扑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大马趴,爬都爬不起来。
仆役怒极,口中嚷着:“是谁?!你可知道爷爷我们是谁的从者,你竟敢戏弄你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