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扑上来亲朕,难道就很合礼数?”
顾琮立刻闭了嘴。
这话他确实没法反驳, 再说下去,也只能被小皇帝调侃个痛快, 心念电转,他飞快选了个相对折中的方式, 借口请教, 将奏折的内容都读出来,再模仿小皇帝的字迹, 将对方的意见誊写其上。
以多数人的眼光来看, 这实在是件荒唐事,无奈,此刻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本就离经叛道, 又有疯症加持, 就算有谁瞧出字迹的猫腻, 也不敢真的点破,只能安慰自己,最少,这折子总算送到了陛下眼前,被陛下扫过,对比之前,已是极大的进步。
少年人,心性未定,慢慢来,慢慢来。
比老臣们更头疼煎熬的,大抵便是安王一脉,原本,他们是见新帝年幼,看似高高在上,却无实权,又疯癫嗜杀,哪怕事事顺从,也有可能丢了小命;
而安王礼贤下士,胸怀天下,且背后有礼部兵部支持,这才铤而走险,准备替自己搏个前程。
未成想,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原本对他们一片大好的局势,忽然就急转直下,不仅在军中声望极高的宁威隐隐有了站队的倾向,连原本只把暴君当傀儡的那群老头子,都开始参考对方的意见,颇有要放权的迹象。
哪怕薛家女有孕,禁军被纳入安王麾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境况,依旧让人寝食难安,放不下心来。
席瑾瑜更是清楚,留给他的时间没剩多少,朝堂上的所谓阵营本就要靠利益维系,无需席冶做出什么名垂青史的政绩,只要对方乖乖坐在龙椅上不闹事,就会有一群怕死的墙头草临阵倒戈,上赶着表忠诚。
事已至此,他必须尽快捅破席冶无法再留有子嗣的事实,若那群老头子仍执迷不悟,继续拥立对方,上奏劝谏,那就等着被暴君提剑捅死,一箭双雕。
于是,紧挨着薛家女有孕的消息,另一条火速传开的八卦便是,当今陛下,不能生。
两相对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口口相传的流言,哪怕贵为天子,也无法彻底阻止,除非把这城中百姓都杀光。
席瑾瑜算盘打得精妙,只要对方开了一个头,他就有法子火上浇油,趁势抓紧这个来之不易的、为民除害的理由。
主线未变,细节却彻底偏离原著,大着胆子,1101采访了一下当事人的想法:“你觉得席瑾瑜这招怎么样?”
席冶言简意赅:“low。”
古往今来,没见谁家争抢皇位,是靠比谁更能生。
但子嗣香火,确实是保皇党最重视的问题之一,喜欢男人归喜欢男人,不想生和不能生,这可是完完全全地两回事。
朝堂上已然你来我往地吵了数轮,碍于小号留下的余威,暂时还没谁敢闹到席冶面前来。
顾琮亦听到了些风声。
熟练替小皇帝揉着太阳穴,他不解,问:“臣近来日日替陛下把脉,陛下仅是子嗣艰难了些,绝非外界所传,为何……”
席冶冷冷抬眼:“怎么?你很希望朕成婚,娶别的女人?”
青丝顺滑垂落,小皇帝此刻正躺在他膝上,饶是表情再凶,也透出股今非昔比的亲密,让人怕不起来。
凭着这份亲密,顾琮好脾气:“怎么会?臣只是担心。”
专门安排了个状似身家清白的裴一进宫给小皇帝下毒,之后又闹出这许多事,莫说是他,稍稍对政治敏感些的宫婢、世家、百姓,纵然没听过裴一的事,也能从近来的风波中品出些猫腻。
安王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朝堂上亦有许多大臣在观望,小皇帝背后缺少母族支持,唯一偏宠的自己,更无什么家世可言,顾琮批的奏折越多,就越是忧虑小皇帝的安危。
“吵才好,吵得越凶越好,朕正巧想叫他们认清事实,”确定对方没有想委曲求全把自己推给其他女人,席冶顺了心气,淡淡,“早都说了朕不会娶妻,有些人,却总把朕当小孩子。”
玩够了闹够了,便会想有一个家庭。
特别相比小号,席冶的作风温和许多,死的人一少,底下人的胆子便大起来,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妄图插手他的私事。
说到底,不还是在抢谁有资格奉上那个能孕育皇嗣、乃至储君的肚子。
席冶厌倦透了这一切。
他没有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却也无意随便拖旁人下水,原以为出身小世界的顾琮会再劝上几句,但对方竟只是抬起搭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指腹,亲吻一般,碰了碰他的眉心:“陛下是个好人。”
语气真诚,男人垂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眸子仿佛盛着温暖而不灼热的阳光,满到要溢出来。
堂堂反派居然收到了张好人卡,席冶很想笑某人恋爱滤镜叠得太重,未等张口,就被对方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一切的反驳皆半路夭折。
好人便好人吧。
席冶思绪飘忽。
为了顾琮,他愿意在不违背本心的前提下,做一回好人。
两日后,破天荒地,席冶主动上了次朝,在一众朝臣纠结着该如何开口的寂静中,认下了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
大臣们懵了。
席瑾瑜也愣了。
他没想到,席冶会如此轻易破了他的圈套,没红眼没杀人,坦荡地,坐实这个对男人而言无比耻辱的传闻。
化被动为主动,为君者「自曝家丑」,议政殿内的氛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论内心作何想法,众人面上都平静极了,仿佛此事根本无关痛痒,生怕自己一个表情不对,就被小皇帝名正言顺拖出去砍了。
更没谁再敢奏请陛下尽快选秀纳妃,以平息流言。
流水般,各路来自民间的「神医」入了宫,却都没诊出个所以然,包括又翻了遍藏书阁的太医,亦束手无策。
连夜替宿主伪造身体数据的1101:好家伙,您这是生怕主角不造反。
【不破不立。】
任由席瑾瑜搅浑京中一池水,席冶稳坐钓鱼台:“放心吧,我总不会拿顾琮的命冒险。”
这话1101倒是信,但世界意识对主角的偏爱,总能弄出各式各样无厘头的意外。
【我们手里不还有另外一个主角吗?】盛着最后一季荷花的瓷盆里游过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席冶随意丢了一小块糕点下去:
【白养他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全讨回来。】
1101悄悄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宿主这话,是想把裴一如鱼般,捞出来宰了吃掉。
然而,未等它再劝些什么,下一秒,对方识海里的阴冷便烟消云散。
因为顾琮来了。
“今日内务府叫人送了些新鲜果子,臣用井水洗了,陛下可要尝尝?”眼下虽已至九月中旬,却是京都每年最热的几天,等过了月末,才算真正入了秋。
小皇帝既畏冷又畏热,肠胃也弱,如同需要精心饲养的兰花,娇气得很,宫里不缺冰,顾琮却不敢让对方放开了吃,不得不想些折中的法子,哄席冶欢心。
相应的,没什么食欲的席冶也很给面子地伸手,挑了枚看起来最甜的,咬了口:“朕记得,你之前住在避暑行宫?”
顾琮颔首:“是。”
头一次听小皇帝主动提及此事,他又补充:“臣在那里住了十余年,比不上宫内奢华,风景却极美。”
“行宫里的汤池皆是活水,山间有小溪,清可见底,臣早先训过鹿,日日带着它们去解渴,吃最新鲜的叶子。”
“这时节,陛下还可以亲自骑马,去附近打猎。”
顾琮口中描述的一切,鲜活且明快,是小号完全没有经历、甚至难以想象的生活,席冶原本只想寻个借口出宫,推主角一把,给席瑾瑜一个来杀自己的机会,此刻,却当真生出几分期待来。
“那便去打猎。”
丝毫未觉得自己破了小号那个便宜爹留下的规矩有何不妥,席冶语出惊人:“快些收拾行李,后日就能出发。”
平常连御花园都懒得逛的小皇帝忽然要出游,顾琮一怔,直觉对方这兴致来得诡异,蹙了蹙眉,偏偏被感性支配的大脑,又无条件地信任对方。
“你这什么表情?”食指和拇指张开,用力按住顾琮嘴角往上推,席冶哼了声,“朕是有些谋算,却也是真心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臣明白。”
天子行事,本没必要对任何人解释,可对方就是这么做了,为了他。
身体快过意识,及时按住小皇帝想要抽走的手,顾琮低头,轻轻吻了吻,在少年为这熟悉的动作放松警惕的瞬间,舌尖一扫,清理般舔过那染着果汁的指腹:
“脏了。”
“臣替陛下弄干净。”
第77章
皇帝要出宫, 可急坏了一帮大臣。
秋天都要到了,这是避哪门子暑?况且整个宸朝,现在就剩这么一根血脉正统的独苗,纵是个疯的, 也得保护妥当。
然而, 暴君之所以被称为暴君,一意孤行简直是最基本的条件, 这边朝堂上还在吵, 那边陛下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顺手还把某位跳得最高、大骂顾琮惑主的言官拖出去, 亲自数着,赏了二十个板子。
杀鸡儆猴,再加上有席瑾瑜暗中推波助澜, 小皇帝出游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说是出游, 其实宫里人都心知肚明,放在民间, 这该叫晚了太久的回门才对:
若非顾内侍是避暑行宫出身, 自小在那长大,他们平日连御花园都懒得逛的陛下, 又哪来的兴致, 劳师动众,去一个十几年未被皇室踏足的地方。
况且那行宫在地图上虽离京城不远,但换算做脚程,快马加鞭, 也要赶两天两夜的路, 更称不上热闹, 所以顾琮刚进宫时,才会被说成「乡下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点名要去的地方,再偏僻,亦能变成香饽饽,除了负责采买的太监,宫人们大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一个个挤破了脑袋,皆想争取随行的机会,苦点累点没关系,只要能出去、再离陛下远些就行。
€€€€没办法,尽管顾内侍进宫以后,陛下发疯杀人的频率大大降低,可伴君如伴虎,能躲远些还是躲远些,前程哪有命重要,没看人家李总管都没说什么,安安分分,将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位置拱手相让。
变相被夺了权的李德忠确实没有想象中那样不甘恼火。
历经两朝,他对这局中的变化最是敏感,自从被席冶敲打过,他就一直暗中观察,亲眼瞧着对方废了安王插在宫里的钉子、救了江州大旱、借着宁威笼络了一波军中好感,不仅在民间挽回了些声望,连身体都有了好转。
前任户部尚书真的是因为太吵才被扎穿了喉咙吗?李德忠觉得未必。
他们这位陛下,似乎很懂得该如何、适时利用自己的「疯症」,无论是警告自己,还是除掉棘手的蛀虫。
所以,纵然未得到重用,李德忠亦没打算转投安王的阵营,输了要掉脑袋的仗,若非稳赢,他绝不轻易下注。
避暑行宫,身为太监总管,他自是要去的,却未成想,除了随行宫女内侍,陛下还带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裴一。
李德忠眼皮一跳,恨不得当场突发疾病,直接晕死避开此行才好。
但已经晚了。
帝王的仪驾已经出了宫。
能和席冶同乘的,当然只有顾琮,裴一斜靠在后边的马车里,膝盖钻心地疼,周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往日总跟在他身边的夏荷,也称病告假,宁愿留在静雪轩禁足。
暴君的心多硬,裴一是知道的,莫说是一天、两天,便是他跪死在暴君眼前,对方也未必愿意挪挪脚,说不得还要从自己身上踏过。
顾琮却不同。
此人一瞧便是副未经过世事磋磨的天真模样,只要他装得惨些,哪怕明面上与自己是竞争关系,对方仍可能去求情。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再次出了宫。
虽不清楚暴君为何还留着自己的命,但左右已经暴露,更被怀疑也无所谓,他要见主子,必须要。
亲眼目睹主角受一系列神色变换的1101:这波啊,这波你在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