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看上去更加紧张了一点,目光也开始变得躲躲闪闪的。
“对了,你住在哪里?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住的地方。我是说这里附近好像只有三座房子。”
这位远道而来的异能者很费劲地张了张嘴,想要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但在吐出这一句疑问后还是沮丧地闭上了。
这和他想要讲的一点也不一样€€€€他其实是想直接问对方要不要住在自己家里面的。
“嗯,我就住在罗兰的家里。说起来这段时间还真是打扰他了。”
北原和枫笑着回答,然后把画得差不多的画从画架上取下来,抬头招呼了一声正在田野里追着一只乌鸦跑的小王子:
“安东尼€€€€该回去啦!”
抱着玫瑰花的孩子转过头,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面闪闪发亮。
他看了一眼旅行家身边的卢梭,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也不管对方身上沾着的颜料,一下子扑到了对方的怀里,发出欢快的声音:
“我们是有新朋友了吗,北原?”
“嗯。”
北原和枫看向一下子紧张起来的卢梭,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温柔的橘金色眼睛里好像有一颗浮在水中的太阳:“是新朋友哦。”
卢梭:“!”
卢梭悄悄地支棱了一下,之前的局促不安也瞬间就消失了€€€€更准确的说,是消失了一秒。
虽然对自己新认识的这位朋友没法住在自己家有点遗憾,但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就住在罗兰的隔壁,想要去串门也是轻轻松松的。
“我,我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卢梭抬着头,紫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北原和枫,红着耳朵开口:
“马上我就要去罗兰家,我是说,我们两个要讨论一下歌剧的配乐。到时候应该能看到你,对吧?呃,我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他觉得有些尴尬,又悄悄看了旅行家一眼。
北原和枫回以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他对这种情况非常能够理解:社交恐惧症想要交朋友的时候就是这么紧张又别扭的。
卢梭更加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几乎是有点狼狈地逃跑了。
连安东尼也感觉到这个大人的害羞,窝在旅行家的怀里有些担心地看着。
“他会不会因为紧张到没看路,在走的时候摔上一跤?”孩子问道。他知道那一条路有很多崎岖不平的地方,并不算多好走,何况对方还拖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
“我猜应该不至于?”
北原和枫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于是也跟着有点担心起来。
卢梭对他们的担忧自然是不清楚的,他现在一边费劲地拖着自己的箱子往里面搬,一边感觉自己很高兴,好像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个色系。
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漂亮。
卢梭心里想着,脑子里也在回忆对方说话的样子。
你看,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又耀眼,而且表情给人的感觉也坦率大方,一点也没有巴黎人浪荡的姿态,也没有伪善和倨傲的感觉。他的语气还那么温柔,声音听上去也很好听。如果会唱歌或者弹奏乐器就更好了。
而且又很精致可爱,个子也不是太高,看上去像是一个软绵绵的人偶,抱上去的手感应该也会很好……
等等,卢梭,你在想什么,这种念头实在是太失礼了!你们才见面了那么一会儿!
这位异能者突然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懊恼,像是要把自己脑子里面的怪念头全部都拍走似的。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好看的事物,好看的人和一切东西。”
卢梭对自己说道,语气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但是我们的关系明显还没有好到那一步。我也不想让他感到困扰。”
让-雅克€€卢梭先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家伙。至少他会有意识地去避免可能会伤害到他人的行为,这是他的道德准则。
“而且比起这个,我更应该考虑收拾房子的事情。等一切都解决完后,我才能好好考虑应该怎么去和他交朋友。”
自言自语完毕,卢梭揉了一把脸,感觉自己的脑子冷静了很多。
不过他还是很期待,期待能够在不久后再次看到那个漂亮又可爱、面孔有着东方人特有的精致的旅行家。
“你知道的。我不是在一家报社担当了一个音乐评论家的副职吗?”
罗曼€€罗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法布尔那头香水百合色与黄绿色交织的长发,一边轻声地给北原和枫解释自己和卢梭的关系。
他们的四周有蝴蝶在飞,不过更多都停在了北原和枫的衣服上,甚至有一只乖乖巧巧地伪装成了纽扣的模样。
法布尔已经睡着了。他昨晚做了一个晚上的标本,把它们夹在自己的昆虫图鉴里面,现在基本就是一个沾到点东西就能睡的状态。
睡着的法布尔乖乖巧巧的,像是童话里面的精灵,趴在自己朋友的膝盖上窝着,感觉只有小小的一只。
“我们之前在音乐方面合作过一段时间。他会写歌剧,而且还会唱歌……当然,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其实、不太愉快?”
罗兰仔细寻找着适合的词汇,结果自己倒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当时我还没有什么本事,只是一个末流的音乐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
北原和枫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有点没有办法想象那个场景。
一般来说,卢梭这种在人前甚至连话都组织不好的家伙很难去骗人:倒不是说有没有这个心思,而是他们本身就缺乏这种能力,基本上也没有人会被骗到。
“你可想不到他当年有多……”
罗兰似乎猜到了北原和枫内心的想法,故意抱怨了一句,但是面上却是笑着的,似乎也想到了那段荒唐但又热烈的岁月。
“他当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最大胆和荒诞的那一种。他骗了一整座城市的人,说他自己是来自巴黎的音乐家€€€€实际上他那个时候对于音乐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他热情,张扬,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在酒席上与人应酬……”
罗兰撑着自己的下巴,停下了给法布尔梳理长发的动作,紫丁香色的眼睛里面带着戏谑的意味:“你猜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北原和枫很捧场地问道,怀里抱着同样好奇地听着故事的小王子。
“因为他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甚至他都没有付给旅馆的硬币。但是作为一个伟大的流浪音乐家,他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白吃白喝了。”
罗兰耸了耸肩,看样子也有点唏嘘,似乎同样经过着一段窘迫的日子。
旅行家看着他,突然想到雨果曾经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和他说过的一段话。
“说起来,巴黎公社几乎所有人都是我从垃圾桶里面捡回来的。他们不是被人抛弃的孩子,就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感受过爱。”
雨果当时是这么说的。因为一只流浪猫把泥点甩了他一身,那个时候他刚刚换了一身正式的西装,正在擦拭自己的单片眼镜。
这位巴黎公社的社长并没有对那只猫生气,只是想起来了一点过去的事情,蓝紫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怀念:
“你知道吗?他们当年就是流浪猫的样子。要么对人类很凶,犯了错还不以为意;要么就胆小得要命,什么都没做错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很难养吧?而且还是这么多只。”
北原和枫当时则是在看窗外那只站在垃圾桶上、一脸警觉地看着他们的流浪猫,闻言叹了口气,这么问道。
“可是也很让人高兴。”这位有着温和而坚定眼神的社长温声回答道,“尤其是当那些瘦骨嶙峋、对谁都抱有警惕、看上去又脏又丑的猫一点点地在你的关心和照顾下长大后。”
“突然有一天,你就会发现它们已经变成了骄傲又美丽的样子,同时也学会了怎么样用温柔的态度对待自己爱的人。”
“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不是吗?”他终于擦拭好了自己的单片眼镜,轻盈地戴在右眼上,笑着去反问旅行家。
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同样,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北原和枫轻轻地垂下眼眸,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罗曼€€罗兰到底是哪种流浪猫呢?
旅行家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总感觉背后是一段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来的一段故事,于是继续听着对方讲述着他和卢梭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到处都有人邀请他赴宴。这些人摆上最美妙的美食,他只要负责吹嘘就可以了。所有人都被他骗了,直到一次意外。”
罗曼€€罗兰抿了一下唇,看上去在压抑着自己笑起来的冲动,不过很显然不太成功:他的眼睛早就弯起来了。
“当时有很多音乐家来到了这座城市,不乏在当时的法国很有名气的一些大师。他们听说了这个‘音乐天才’的事情。”
罗兰先生在“音乐天才”这个词上面故意加了重音,听上去像是在幸灾乐祸地看戏:“于是他们决定举办一个晚会,让卢梭来写开场的曲子:他竟然还真的答应了!”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他写了一首乱七八糟的歌,最后的结尾甚至还抄袭了一篇还算有名的低俗民歌,只是改了歌词。”
罗兰喝了一口薰衣草花茶,补充道:“全场都在笑,他们可够开心了。只有那位我们可怜的卢梭先生,这部钢琴协奏曲的指挥家看上去表情沮丧得要命。说句实在话,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那个僵硬的微笑的。”
“我就是被他指挥的那个弹钢琴的。呃,我可以发誓,自从我学钢琴开始,我就没有弹过那么难听的东西。”
“听上去可真是一个不太美妙的开始。”
北原和枫挑了一下眉,脑子里却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么难听的钢琴里冒出来的音乐应该是什么昆虫。
也许是很惊悚很吓人的蝴蝶?翅膀上面是骷髅或者吓人的大眼睛?
“是不太美好。但在那段时间里认识的人和事总是格外难忘,对吧。”
罗兰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把脸埋在法布尔的头发里面,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指,发出一声略带惆怅的声音。
“你也是这样的吧,北原。”他说,“总是在回忆不怎么美好的过去,即使知道这没有什么好回忆的。”
“人都是这样的。”
北原和枫轻声地回答,然后对看上去有些没有听懂的小王子笑了笑。
“我给你画好绘本了,就放在你的房间里,不打算去找找吗?”
本来正在纠结大人之间谜语的小孩子歪了一下脑袋,很显然被这个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真的吗?”他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但是身子已经很诚实地从大人的怀里跳了下来,完全是打算回自己的小房间里看一看的姿态。
北原和枫勾起唇角,弯腰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去吧去吧,记得看完之后给我说说感想,我看看有没有地方需要改进。”
小王子点了点头,高高兴兴地抱着自己的玫瑰花上楼去了。
“你可真够宠孩子的。”
罗兰嘟哝道,想要翘一下二郎腿,但在看到依旧趴在他膝盖上睡觉的法布尔后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动作。
“什么孩子,是那个金发的孩子吗?”
一阵钥匙的转动声,然后一个听上去和羽管键琴一样清朗明亮,带有些微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门后面露出来一个脑袋。
那是终于收拾好了东西,有些急匆匆地跑到罗曼€€罗兰家的卢梭。
这位异能者穿着一身很正式的漆黑色礼服,里面搭配的是经典的白色衬衫,略短的黑色裤子下面露出纤细的腿和脚踝。头上戴着绿色和橙色相间的发带,米黄色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矜持又优雅。
基本上是下一秒就能登台演奏指挥的穿搭。
似乎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并且提前打好了腹稿的原因,卢梭这一次看上去比之前要镇定很多,紫红色的眼睛明亮地看着旅行家,像是有着火焰的光芒。
“早上好,北原。”他先是对旅行家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从黑色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被折叠好的乐谱,递给了罗兰。
“这是我在去年秋天和冬天里面写的……如果你能演奏出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准备开演一个新的歌剧。主题是关于海洋和泡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