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总是知道。他了解自己的朋友,了解自己爱的每一个存在,但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北原。”
本来因为北原和枫口中说出的话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的西格玛注意到了旅行家的情绪,于是用力地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把人从哀伤的情绪里拽了出来。
不过,北原的朋友就是那个让€€热内吗?
西格玛有点茫然和震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其实完全没有办法想到北原和枫到底是怎么和一个在纽约制造了可怕混乱的人联系到一起去的,更没有办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成为了朋友。
毕竟不管是从性格还是行为方式上讲,他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世界里的人。
“放心,我没事。”
北原和枫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微微和煦气息的空气,微笑着看向西格玛,然后目光落在墓碑上面,继续说道:“对了,我身边的这个孩子是西格玛,他给我送给你的花天天浇水。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的家人。”
“我知道,你会很喜欢他。好啦好啦,别
总是这样撒娇,让。”
他侧过头,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一下,似乎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回应,脖子上米黄色的围巾在空气里摇曳着,如同一只飞鸟想要挣脱束缚所用尽全力扑朔的翅膀。
€€€€墓园里面很安静,所以能够听到刚刚长出新芽的树正在娑娑作响。一只椋鸟优雅地扬起了脑袋,打算在雪里放歌。
棺材上面的土被填平了。
“明天我们就要从纽约出发啦。”
旅行家对雇佣来的人点头示意,把西格玛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语调轻盈,橘金色的眼睛很柔和地弯起:“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一定把遇到的花的标本都送给你看看。”
西格玛跟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墓碑上面的一串英文上。
上面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年月,只有两句简单的话语。
€€€€当我们谈论起神女,有人觉得她是火塑造成的,而我觉得她是一种纯净的水。
或者更明确一点,她是一种因为激情和悲哀的爱而落下的眼泪。
当恶魔罗尼走到墓碑前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句被刻在墓碑上面的话,还有刚刚立好的石头前摆放的雪白的荼蘼花。
“果然这家伙还是没有喝酒啊。”
恶魔自言自语了一句,把手中的黄玫瑰放在同样的位置,随后叹了口气:“算了。”
“就当做是前几天纽约那场大火实在太好看了吧,很符合恶魔的心意。”他快速地为自己找到了放花的理由,把手揣在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只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选择喝酒。
北原和枫也知道。
因为旅行家是一个很好也很脆弱的人。而让€€热内是一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混蛋。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她自顾自地在恶的泥沼里面沉迷,她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在拿到一柄手枪后不杀人,多可笑。
所以如果喝下永生之酒的话,某个旅行家一定会在未来收到良心上的谴责吧?毕竟如果没有他给出的永生之酒,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让€€热内这个混蛋死去。
所以,就这样喽€€€€
恶魔想:当然,也许这个故事没那么复杂。
也许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那个人很乐意这么浪漫而又戏剧般地离开,很乐意用自己的死亡来嘲讽这个世界。
毕竟,谁还能比她更任性呢?
另一头。
北原和枫带着西格玛,走过他和让€€热内第一次相遇的那个街角。
他打算带西格玛一起去见见自己离开纽约前想要告别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以妓女的职业生活着的,有些哀伤和特立独行的作家。
这里不少地方都有着被烧焦的痕迹,那是火灾的后遗症,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上顽固停留的藓疾。
在路上,他们与一具被简单包裹着、被人抬着打算去安葬的尸体擦肩而过,然后在那座明显已经少了不少人的公寓楼里面找到了管理房间的房东。
“你要找人?那个妓女?”房东皱着眉,大声地嚷嚷着,“她死了,刚刚被抬出去。她还没有把这个月的钱付完呢!你们赶紧给她付干净,否则她的东西全买了也还不完!”
“死了?”北原和枫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能说说是什么原因吗?”
“能是什么原因?从楼上面掉下来的,好像是想要去抓一只飞过去的蝴蝶。”
房东怀疑地打量着他们:“你们应该能付得起她的房租吧?如果你是她的顾客或者别的什么人,我倒是可以把她的遗物收拾出来给你们,当然前提是……”
北原和枫翻出钱包,给对方塞了五百美元。
“咳,其实她的遗物
也不多,基本上就是一些不知道写什么的东西。几个本子和几支笔。别的都是和别人用的没什么区别的廉价货。”
房东一下子眉开眼笑,数了数钱,心满意足地收回去,然后用钥匙打开门,把门口的一个袋子拎起来递给北原和枫:“就这些了。”
旅行家看了看袋子,轻声道谢之后,带着同样显得有点沉默的西格玛离开了这座公寓。
袋子里的东西的确不多。
有几支笔,两本本子,还有墨水。还有三本被翻得很旧的书。可以看出来都被保管得很好。
旅行家翻开其中的一本,看到第一页上面,很秀气的英文字母整齐地排布着,是那首他已经很熟悉了的、只有三句的小诗。
“无人为我一掷千金。
无人与我共结连理。
无人愿意救我一命。”
再翻过一页,是两句很简单的话。
“到春天了,对吗?我看到蝴蝶了,可我真的好冷啊。”
第350章 密西西比河
“纽约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但我还是打算走了。可能我不太适合在一座城市里面停留太久太久的时光吧?
说一句很丢脸的话,托尔斯泰先生,有的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要那么多,认识的人不要那么多,参与的故事不要那么多。
因为我知道一点:越了解这个世界,就越会知道它在美丽背后的残忍与悲哀。而我只是一个算不上坚强的笨蛋,既没有办法在意识到后假装与自己漠不相关,也没有办法做到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
最糟糕的是,虽然我是一个旅行家,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但我没有办法说服我不去爱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北原和枫停下笔,对着信纸上的文字微微出神,看向远处碧蓝的天空,有鸟雀张开翅膀从树林间飞出,清越的鸣叫声互相响应,如同这里流淌而过的那片河水一般清澈。
“西格玛。”他在短暂的出神后微微弯起橘金色地眼睛,高声地喊了一句,“小心被你钓的鱼拽下去!”
“才不会呢!我就不信……唔,我能在这里钓得上那么大的鱼。”
坐在船头的西格玛抬起头,嘴里咬着一只撒了芝士碎的烤肠,两只手拿着一只看上去还挺粗的淡水钓竿,有点不服输地含糊嘟囔着。
“你确定?作为北美的第一大河,全美国百分之八十的垂钓记录都是在这里打破的哦。”
北原和枫一只手撑住下颌,看了一眼水面下隐约浮动的影子,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语气轻快的说道。
但西格玛还是很倔强地摇了摇头,咬着嘴里的烤肠有点费力地咀嚼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水中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浮标。
对此旅行家也只是笑笑,没有继续劝说的想法,而是继续写自己给托尔斯泰的书信。他对于西格玛还是很放心的,刚刚也只是调侃一下。
“就算是纽约中有点不太美好的回忆。但我还是喜欢纽约,喜欢我在纽约里遇到的人。不管是我之前和你在信里说的埃勒里小侦探和他的兄长,还是欧€€亨利先生,又或者是让。还有组合里面热热闹闹的大家。
当然,还有纽约这座城市里卖苹果饼的小摊贩,夜晚吟唱歌曲的流莺,在街边弹拨吉他的流浪歌手……不同的人组成了这座城市中姿态万千的众生百相€€€€虽然还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但它的确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年轻城市。
现在我已经到密西西比河了,就像是你之前安慰我的那样,我打算稍微让自己放松一下€€€€比如在这条河上面钓钓鱼?最近因为物种入侵局势太过糟糕的的地步,已经不限制捕捞了。愿上帝不要让一只两米长的鳄雀鳝或者四米长的鳄鱼把我和西格玛都给拽下去。
当然,我个人感觉我们两个大概也只能钓钓在这里差点泛滥成灾的亚洲鲤鱼了。说句实在的话,这群家伙肥得简直不像是鱼……
作为一个亚洲人我都没有认出来。你能想象一条一米多长,宽度四十厘米左右的锦鲤吗?那玩意简直像是一个球。钓上来的时候我差点一个手抖就把它给摔回去了。”
北原和枫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往边上挪去,入目的是一米多长的雪白带黑斑的锦鲤,以及一条八十厘米左右长度的红腹白色锦鲤。还有几条鳞片硕大稀疏、胖得有点让人感到恶心的亚洲鲤鱼。
怪不得美国人不打算靠吃亚洲鲤鱼来遏制它们在密西西比河的物种入侵,这明显是属于变异生物的范畴了吧?
听说美国政府对这群鲤鱼已经无奈到尝试通过引进鳄雀鳝达成以暴制暴的地步了,不过总感觉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旅行家用一种带着微妙嫌弃的眼神看着边上一大坨散发着腥味的亚洲鲤鱼,考
虑着要不要把这些鱼也做成饵料去钓别的食肉鱼类。
如果钓上来几条鳄雀鳝,那就当做是改善当地生态环境好了。不过前提是不要被凶狠的大型生物拖下水……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之前西格玛拿了一条小鱼去当做饵料?
他心里寻思着密西西比河那一群从鳄鱼到鲨鱼应有尽有的凶猛鱼,啊不对,是凶猛的哺乳和爬行动物,手中很快地书写道:
“不过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就不给你拍这些家伙的照片了。嗯,记得要谢谢我。还有就是上次你捎给我的巧克力,还能再给我带一点吗?作为回报,我请你吃美国的太妃糖,怎么样?
还有还有,我这里春天早就已经到了,随信寄一只花给你看看,等到莫斯科开花的时候,也记得寄给我一朵哦。还有,不要老是给我寄向日葵啦,每次我把它从包裹里拆出来的时候,因为路上颠簸太多了,葵花籽都撒了一地,最后干脆全部变成了锅里面的炒瓜子。
当然,炒瓜子的确很好吃。(笑)
永远永远喜欢你的朋友
北原和枫
2014年4月13日”
北原和枫把信写完,也不急着封装起来,而是把脸颊埋在臂弯处,有些狡黠地眯起眼睛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远在俄罗斯的托尔斯泰看到这封信时无奈的模样,本来因为提到纽约而微微泛起的怅然也随之消散。
虽然逐渐在旅行的途中学会了照顾别人,但是在面对托尔斯泰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会展露出比较幼稚的一面,仗着隔着信封和万水千水的距离,理直气壮地调侃着对方。
大概是因为他们认识得太早,旅行家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以这个世界的新身份去爱人,就先被这个性格过于温柔的人爱了的缘故吧?
北原和枫把信纸折好塞回胸前的口袋里,钢笔也插在胸口,心里很愉快地思考着再过几年才能到达俄罗斯,又想着到时候应该给对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北原€€€€这条鱼好像有点大!”
就在这个时候,西格玛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急促声音打断了北原和枫“要不要送自己相机的底片”的思考,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
年轻人正在咬着牙,从腰部发力,两只手用力地握着弯曲的钓竿,用脚抵住船头的护板,正在和河里的大鱼互相角力。船头不远处,水面上正翻滚着剧烈的水花,一看就知道其中有一条大鱼正在挣扎着试图把线扯断。
也亏考虑到密西西比河的鱼类大小,北原和枫买的钓竿和钓线的品质都不算低,否则早就要被绷断了。
“不是左右摇摆的杆吗?”
北原和枫起身拿起放在边上的抄网,看了一眼明显是在和西格玛往两个方向拉扯的鱼,朝对方喊道。
“嗯!不是北原你之前说的‘8’字游动!它就是再往后面拉!”
西格玛咬了咬牙,大声地回答道,连钓线都不准备拉了,只是努力不让这条鱼跑走,但反而因为对方突然松开了力气,踉跄了几下,差点栽倒。那条至少有一米长的鱼也因为这次放松而一下子被拽近了不少,靠到了船边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旅行家也来到了船边,伸手扶住西格玛,同时也拿着网,仔细地打量着明显正在靠近的阴影。
抄网捞鱼最重要的地方是捞鱼头,而不是鱼身或者鱼尾。因为和后面两个地方比起来,鱼头不算灵活,而且鱼类对于正前方存在视野盲区,就算是意识到转弯的时候,往往也会让身体其余的部位撞在网上,甚至直接向前冲在网上。
西格玛靠在北原和枫身上,也没有说话,知道这是一个收钓线的好机会,迅速地收了好几圈线,让这条鱼的位置稳定在船边上,然后继续原地不动地和这条大鱼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