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宥昊心疼得不得了,手中筷子不停给他夹菜,又是埋怨他:“你怕是又顾忌着同僚的面子不肯叫府里的人给你准备饭菜了吧?你这又是何必,虽说是同僚,可你出身官宦,与那些个贫寒子弟终归是不一样的,你就是努力跟他们一般形事,等到有事,谁还能真把你当成了平民子弟一派不成?没得亏待了自己。”说着又瞪他,“中午没用多少吧?你啊,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遇到他这样的关切,贾瑚除了低头听他训诫还能怎么样?只是少不得也得给自己辩驳上几句:“不独我,翰林院里多少官宦子弟出身的?大家都注意着呢,从来都从众随流,我怎么好例外?”见徒宥昊犹自有些不满意,贾瑚便摇头道,“你就别再想了,现在衙门里,谁不都是这样?就我委屈?你放心就是,说来也是咱们嘴刁,那些个贫寒子弟刚进衙门,吃饭时还夸好吃呢,味道一般,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话也是事实,毕竟是衙门里,给官老爷准备的饭菜,请来的厨子手艺还能差了?不过是因为饭菜都是早早准备好,等着众人有空过来吃,饭菜早就搁的久了,味道可不就差了?普通人家出身的还能接受,自小富贵锦衣里长大的官宦子弟,多少就有些不适应。
可衙门也不可能为了这些官宦子弟就改革这一切不是?人人都能吃,就你金贵?还要整个衙门来迁就你?再者说了,这也要钱啊,而且你这里改了,别处衙门改不改?厨房的小事虽说花不到多少钱,可数量多了也是麻烦,户部肯拨款才怪了。大家凑合着吃吧,横竖吃不死人。
加之翰林院说是清贵,到底是个清水衙门,翰林收入不高,家境差的每年俸禄冰炭孝敬堪堪够花销,在衙门里吃一顿也能接受。富贵的也不在乎那几个钱,人前做做模样,人后花几个钱去附近酒楼叫上一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瑚自进了翰林院,却从不曾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该在衙门里吃就在衙门里,还跟着贫寒出身的几个编修,老翰林一起吃了好些次的饭,一日日,一月月,都是如此。这么许久下来,别的不说,贾瑚靠着这个,却是交了不少朋友,学了好些东西。便是再清高桀骜的人,见着贾瑚这样,也不得不说一声,贾瑚与京中那些个纨€€膏粱,果然天壤之别。
徒宥昊还能不知道贾瑚的性子,既然说了,那就是打定主意,自己再劝无益,也只能叹着气瞪了眼贾瑚:“就你脾气倔,外面人还说你温和,眼珠子都白长了。”
贾瑚但笑不语。见微知著,虽说只是在衙门里用饭这样的一件小事,但是却能影响别人对他的看法,这就是大事了。翰林院里的人,不说那些个酸儒腐儒,大部分却都是有真才实学进来的,备受各方看重,日后前程似锦已是可期之事,说不得二十年后朝堂显贵,六成今日翰林院里呆着的众人,或者更多。那今日为彼此留下个好印象,就很重要了。
这不是虚伪,而是身在官场,不得不为之的小手段。徒宥昊也不是不明白,就如他,虽身为皇子,可要在朝堂立足,对着那些个老臣重臣,还不是都以礼相待,不敢有半点轻慢?如今这般€€嗦,只是,到底心疼贾瑚,心中放不下罢了。
等到两人用过饭,贾瑚主动提起最近叫他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快没了的事:“皇上的动作越来越明显了,怕不多久就要在朝堂上正式议论这事,你到时候注意着点,我瞧着各地送来的奏章,动静不小,要无皇上默许,各地惹不出这般动静来,到时候你可别泼冷水,坏了皇上的兴致。”
徒宥昊听着话里有话,想想,不由奇道:“怎么难道竟有人反对开战不成?”边境连年动乱,狄戎侵袭,边境百姓守军伤亡无数,多年下来,西边边境人口锐减,这般危害,岂能容得?不开战?还由着对方年年杀掠边境百姓不成?
贾瑚苦笑着:“怕是叫你猜准了。翰林院里好些个人都觉得,战事劳民伤财,若能何谈谈判,总好过动刀斧,还说了些以和为贵之类的话……现在这事还没摊开来他们不好直说,要等着到时候皇上正式让议,怕是反对者还不少呢。”想到这里,贾瑚不禁也是叹息,这些个书生,孔孟之道都读傻了,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西狄侵扰边境,年复一年,野心不小,皇帝岂能容下?到时候他们冒冒失失跑出去反对战事,只会触怒皇帝而已。
徒宥昊虽然不曾亲自接触过那些个奏章,但是他绝对相信贾瑚,贾瑚既这般说了,他也就重重点头,与贾瑚承诺,定会小心行事,大力支持:“没有人抢了咱们东西,还跟人和颜悦色说说笑笑的道理,这种东西,就该死死掐住了脖子,好好打一顿,把人打疼了打怕了,日子才能清净!”可笑那个自诩读书破万卷的官员,却连这点都看不明白,活该到时候倒霉。
徒宥昊冷然想着,如今既然知道了皇帝的想法,自己倒是正要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么附和皇帝。皇恩,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弥足重要,哪怕一点机会,只要能叫皇帝注意到他,徒宥昊都愿意为之努力。
“……谢谢你。”徒宥昊低声说着谢,他知道,贾瑚这是真心为他好,所以才特意提醒他。
贾瑚一下笑起来:“你还跟我客气?”
徒宥昊便跟着笑起来,整个人也轻松下来,挨着贾瑚坐下来,一边说道:“是我不是,跟你还客气什么。”又靠近一点,凑在贾瑚耳朵边上呵了口气,“我跟你谁跟谁,还跟你客气。”
耳朵上的温热叫贾瑚心中一跳,眼波便横了过去,璀璨黑亮的双眼带着薄薄羞怒,看得徒宥昊眼都直了,背着人在桌子底下就抓住了贾瑚的手。
贾瑚挑高了眉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挣开。徒宥昊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炙热起来。贾瑚瞧着他这样,生怕他一个失态,扬高了声量道:“你莫忘了一会儿回宫的时间,可别下钥了进不去。”你肚子里的那些个坏心思也好好收一收,瞧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赶时间呢,还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徒宥昊这才想起这事,一下垮了肩膀,耷拉着坐在椅子上,哪还见先头的精神振奋?
贾瑚忍俊不禁,看着他,一直摇头……
时候不早,贾瑚先回荣国府,他一走,徒宥昊叫过一个侍卫,低声嘱咐了好些,郑军支起了耳朵,也就听得寥寥几个字,什么“唐宾”,“女人”,好友之类的,瞧着倒跟贾瑚有些联系。
郑军忍不住心底赞叹,自家殿下果然重情重义,如此关心贾大人朋友,可不是重视贾大人?自己以后,还得对贾大人更加
第172章
徒宥昊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还算高,加上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等到徒宥昊回到宫中,关于唐宾最近的动作,已经详详细细完完整整的呈在了案上。
徒宥昊细细看了一遍,却觉太过敷衍,什么在翰林院冷遇过一段,后受韩翰林看重带在身边指导,如今参与周时古书编修,已有多位大人赞其文采斐然……这都是什么东西?他要看这些鬼东西有什么用?!
没好气的叫了负责此事的侍卫卫东,徒宥昊劈头盖脸便是问罪道:“我叫你查看唐宾和贾瑚之间的相处,你拿着这些个鸡毛蒜皮小事敷衍我?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
徒宥昊身为皇子,虽说不怎么受宠,可陈妃毕竟在妃位,在外人瞧来,日后一个王爷是稳妥妥的,宫里当差,也有那没有身家背景的,又要追求稳妥的,便托身到了徒宥昊门下,这些年徒宥昊慢慢大了,身边也是围了些人,徒宥昊挑了得力的着重培养,打算以后开府后重用。
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事,徒宥昊倒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这么看重这些人是不是错了?连查件小事都会出错,他还花那么多心血培养他们干什么?一群蠢货,没听他之前反复强调贾瑚吗?白痴都知道自己在意的是贾瑚,谁会关心唐宾在翰林院过得如何?!
徒宥昊越想越气,冷笑着看着卫东,说话极尽刻薄:“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尚衣局的小宫女想必是才貌双全温婉可爱,这才叫你连怎么办差都忘到脑后去了。若你懒怠做事,尽可以和我说一声,你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了,我怎么也得成全了你才是。”
卫东听着背上一阵冷汗淋漓,脸上原本的尴尬瞬时化为惊恐,扑通一身重重跪在了地上,膝盖落在地上时,闷闷一声重响,却是没有半点作假,就这力道,怕是膝盖上这两块肉,明儿就得青紫一块。可卫东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么点点皮肉之苦,徒宥昊话里的那些意思,足以叫他立时便没了性命。
“殿下,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与翠羽乃是同乡,见她在尚衣局过得并不甚如意才与之来往多些,小的糊涂,犯下大错,还请殿下责罚!”卫东说着,砰砰以口磕地,不带半点虚假的每一下都磕出了响动,不两下,额头都已经红了,可他半点不敢停下,大礼叩拜,只求徒宥昊能饶了他这一次失误。
卫东出身并不高,浙东沿海人士,少时沿海台风,家中损失惨重,眼见要活不下去,父亲咬咬牙,去投奔了远房的一个族兄,那族兄乃是官宦,倒不缺卫东家这么几口吃食,卫家便依附了其过活,这才不致典儿卖女,一家离散。后来那族兄升迁,卫家便也跟了来帮着做事,时间长了,对方也愿意帮衬一二。恰好宫中遴选侍卫,卫东条件很是符合,便施力把卫东送了进来。虽说只是普通侍卫,比不得御前侍卫品阶高又体面,但在一般人家,已然很不错了。
卫东虽年幼时家里贫寒受了些苦,不过后来慢慢就好了起来,卫东读过几年书,又跟着武学师傅学过两年拳脚,虽然对帮助了自己一家的族亲很有几分感激,但并不希望一家人永远依附于人,徒宥昊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份冲劲儿和机灵,这才把他收到了身边。谁知三个多月前,卫东在公里执勤的时候遇到了尚衣局的一个小宫女,彼此结识后发现竟是老乡,来往慢慢就多了。到得如今,竟已然是常来常往的架势,瞧瞧卫东如今喊得,“翠羽”?叫的倒是亲热!
后宫女子,皆属皇帝所有,明面上来说,那就都是皇帝的女人,便是皇子,有时候看中哪个,还得跟主持后宫事宜的娘娘去讨,卫东倒是好大的胆子,竟跟人这么暧昧?传出去,连自己都得吃挂落。徒宥昊黑着脸,要不是卫东还算有分寸,对方送的帕子荷包从来都不收,也没对人怎么样,不过是把人当了妹妹,徒宥昊早就赶了他!可如今,他身边得用的人不多,少不得,也就揭过这事……
徒宥昊寒声问道:“你实话跟我说,你对这个宫女,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喜欢人家呢……”
还不等他说完,卫东已然大声喊起冤来:“殿下,小的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跟人有私情啊。小的就是单纯把她当成了妹妹,小的幼时家贫,家中姊妹差点被人卖掉,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我只是同情怜悯她,再不敢有旁的任何想法,还请殿下明鉴。”
徒宥昊听着,气顺了些,又问他可曾与这宫女互送过什么东西,卫东只道给捎过些零碎东西,都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绝不会有问题,他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好在没闹出什么。抄起书桌上一本就扔到了卫东身上,大骂道:“蠢货,你在宫里的日子都白呆了,侍卫和宫女有私自来便是宫中大忌,你还敢和人来往密切,你是活的腻味了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吧?再敢有下次,我亲自把你交给娘娘处理!”
卫东眼里沁出了泪,又是接连好几个响头,举天发誓,自己再不敢了:“小的一时糊涂,险些铸下大错,殿下宽宏,小的、小的无颜……小的日后,必肝脑涂地,绝不再敢叫殿下失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徒宥昊脸色便缓和了下来,叹口气,走到他身边,亲自扶起他,卫东眼睛都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徒宥昊拍拍他的肩膀:“宫中险恶,不管做什么事,多想想后果,我倒不是阻拦你和那宫女见面,你若实在喜欢,我去给娘娘说,赐给你……”
卫东忙又要跪下:“小的再混账,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殿下折杀小人了。”
徒宥昊忙搀着他不让他跪下,和颜悦色地道:“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我也拿你当自己人看,有些事你也别怪我不近人情。先头我听三哥的人说起你的事,当时就吃了一惊,好在他们也就是打趣试探,并不曾抓到什么证据,只是你若再不精心……”
卫东羞惭不已:“殿下实在言重,小的,小的若再不知好歹,真真就枉为人了。殿下放心,小的日后必小心谨慎,再不敢大意了。”
一开始徒宥昊说起翠羽的事,卫东心里要说完全没有疙瘩那是不可能的,更有心惊害怕,竟从不知道,四殿下竟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想到自己做的一切徒宥昊都了如指掌,卫东就一阵后怕,对徒宥昊更有种畏惧在,多少也有些害怕,跟着这样一个疑心重的主子,自己能不能讨了好去。可如今徒宥昊这一番话,却叫他这些小心思都变成了枉自小人。本是他自己行事不谨慎,才叫三殿下的人拿来说嘴,四皇子要不是有心拉拔一下自己,单只跟他划清界限就完了,又何必这般提点自己?
殿下是何等身份地位的人,如今却为他的事劳心劳神!这一想,卫东越发愧疚自己先前的不识好人心,只恨不能立时为徒宥昊冲锋陷阵豁出性命好报答其知遇提点之恩,为徒宥昊当牛做马才好。
徒宥昊见他如此,唇角便勾了起来:“你啊,记得今天这番话才好。”也不再留他,让他先回去了,“回去后好好想想今天的事,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
卫东满满羞愧地走了。等人走远,徒宥昊脸色便拉了下来,门口一直守着的安义走进来,给徒宥昊换了杯茶,轻声问道:“殿下,您就这么饶了他?”做事这般不小心,亏得现在还没人怎么对付徒宥昊,就是三皇子不喜他,拿着来恶心徒宥昊,要是以后有事,有这般的下属,便是灾难。
徒宥昊拿着关于唐宾的资料仔细看着,闻言只是冷笑一声:“虽说轻率些,平时做事还算可以,到底是忠心,我现在手里没人,也只能凑活用着。日后他若仔细,我不亏待他就是了。”横竖也只是明面上摆着的靶子,有这样一个头号心腹手下,旁人对他的戒心也能少些。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对安义说了。
安义想了想,还是觉得卫东这样的下属,怕有天会给徒宥昊带来麻烦,但看徒宥昊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安义便识趣的闭上了嘴,只在一旁帮着整理了下散乱的纸笔书籍。
徒宥昊看了一遍卫东整理的资料,倒是把唐宾的大小事务巨细靡遗的都交代了,可惜,却没他最关心的。另从一本书下拿出他另外让人去找的资料,不过薄薄一张纸,却是记录了唐宾和贾瑚私下聚会喝酒聊天的次数时间地点……
徒宥昊盯着纸上唐宾两个字,双眼眯了起来,这个唐宾,虽说已经成亲了,可风流的性子却没变。又是男女不忌、素喜风流的,他天天在翰林院,跟贾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徒宥昊心里快速划过几个计谋,只都有些不妥。徒宥昊皱着眉头,努力想要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叫唐宾彻底远离了贾瑚。
只是一定得小心,不能叫贾瑚发现,自己把他的朋友赶走了……
第173章
唐宾早起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的新婚妻子孔氏已经起来了,正在床边穿衣服,见他醒来,忙歉然道:“是我把你吵醒了?还早呢,爷再眯会儿吧。”
唐宾脑子里还有些眩晕,却摇头拒绝道:“也差不了多少,眯也眯不过一刻,不睡了。”抬头看着孔氏,怜惜道,“都说了多少次,我上朝早,你不必跟我一道起来,当心累着身子。”
丈夫关心的话语总是格外叫人甜蜜的,孔氏脸上便绽出了笑容,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柔声道:“妾身不辛苦,晚上睡得早,早上哪还睡得着?正好起来。妾身平日中午还有小憩,不比爷在衙门里每日纷忙,累不着的。”
因为开始怕灯光会吵醒了唐宾,屋子里只在窗边的几上点了一支蜡烛,这会儿唐宾既然起来了,孔氏便让下人多点几盏烛火,又让人去厨房看早饭如何了,自己则是亲自去给唐宾拿了衣服,等着唐宾从床上起来,亲自动手给唐宾穿戴了起来。
如此贤妻,自然是惹人怜爱的。等到一切妥当,唐宾握住孔氏的手,双眼直视了她的,郑重谢道:“辛苦娘子了。”
孔氏脸上倏然就红了,蓦然抽回手,扫了一遍四周伺候的丫头婆子,忙忙道:“辛苦什么,都是妾身该做的。”
唐宾便轻笑起来。他的这个妻子,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生来又是温婉美貌自己娶妻如此,当真夫复何求?就是一点,忒过羞涩了,这般闺中情趣,连最小的一个玩笑,都能惹得她脸上飞红!
不过,他喜欢。
等到在下人伺候下洗漱完毕,早膳也端了过来,其实真正朝食不会这么早,只是今日大朝,唐宾虽说只是六品修撰,也得去上朝,孔氏怕他到时饿着肚子,这才特地叫厨房准备的膳食和他一起用。
唐宾瞧过桌上,养人的银耳粥,一碟包子,一碟烧饼,还有几样小菜,不多却都是他爱吃的,孔氏嫁进门来不久,却是真心努力要做个好妻子,对他的喜好不说了然于胸,也是极为熟悉。这般用心,唐宾怎会毫无所觉。见孔氏还要帮他布菜,唐宾拉了人按在凳子上,说道:“快别忙了,知道你不习惯这么早用膳,只当是陪我,我们一起用碗粥。”
如此温柔体贴,孔氏心头狂跳,只觉脸上温度烫人,低着头喃喃了两句:“这不好,我该给你布菜……”可在唐宾坚持的眼神下,瞬间便消弭了去。唐宾亲自给孔氏盛了碗粥,这才又给自己添了碗。两人静默着用早膳,谁都没说话,可房间里,脉脉流转的,都是温情。
孔氏的陪嫁嬷嬷周嬷嬷见此,嘴角不住往上勾,让下人先伺候着,自己转身出去,到了二门边上,廊下站着两个穿着较一般丫头更加亮眼的丫头,周嬷嬷只当没看见她们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冷淡撇下一句:“屋里有奶奶伺候,不用你们,自去做自己的事吧。”说完也不理这两丫头的惊呼,转身就走。心底不屑想着,一群个狐媚子,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的心思,费心巴拉的不就是想攀上姑爷?呸,做梦!
周嬷嬷又想起唐宾对孔氏,那也真真没话说了,温柔体贴,细意关切,成婚前,就把以往的通房都清了出去,婚后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丫头,也不多瞧一眼。自家姑娘有丈夫疼爱,在京里又无公婆小姑伺候,日子过得可不是舒坦。就是可惜,自家姑爷明明是状元郎,可最近仕途上却好像不怎么顺利,累得姑娘也跟着私下犯愁。
周嬷嬷进的屋子,就见唐宾站起身要走,孔氏要送,唐宾止住她:“外面黑,看不清路,你就别动了,一会儿消了食,回去再躺会。”
不说孔氏心中受用,周嬷嬷见着自家姑爷这般,也是在心底直赞自家老爷看女婿有眼光,自家姑娘,这可是掉进福窝里来了。
这要是姑爷仕途再顺畅些,那就真真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唐宾一路赶着到了宫门口,时间还算早,如他一般的低阶官员已然各自就位等着一会儿进去,说是上朝,以他们如今的品阶,其实也就是站在队伍末尾,听个模模糊糊的声音罢了,规矩礼仪不得出半点错,可却是见不得天颜的。
唐宾赶忙到了翰林院一列,和相熟的同僚打个招呼,那头好些个轿子过来,停下后走出穿着红紫色官袍玉带的人来,这些人下得轿来,彼此打个招呼,说笑聊天,轻松写意,可不比唐宾这一块人,小心谨慎,静默不言。
这些,都是正四品上官员,可上小朝,日日陛见圣言,所说所言,直达天听,如此人物,自然不是他们能比拟的。
唐宾扫眼周围同僚,果然看着那一方向的眼神都带着奇异的神采。唐宾知道,那是想要成为其中一员的野心,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渴望。因为,他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自从上次得罪了恪王府,自己在翰林院,却隐隐被打入了冷宫,若不是有岳父帮衬……唐宾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的愤恨与不甘。现在的他,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到,一众人按着官级品阶次序进入正门,到得正殿前宽阔汉白玉铺就的天井,那里早有十位林立,众人都不敢说话,只听得行动间带起的衣袂摩擦之声。站在唐宾这个位置,只看得人头涌动,至于高处龙椅放置处,不过隐隐憧憧看见个轮廓罢了。
若是站在前面,不说看圣驾清楚些,圣驾也能清楚瞧见你,站的这么远,谁又知道这里站的是谁呢?
唐宾模模糊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脑子里一片混沌,索性这里也没人打搅他,他倒不怕失礼了去。一路随大流的跪下行礼山呼万岁,站起身,又是一个看客。
前头有官员向皇帝奏报山西有处山洪肆虐山体崩塌,造成百姓死伤,良田被淹无数,今年收成怕是艰难。龙颜大恸,下令免其赋税一年。又有官员奏报苏州有官员贪墨,合该重惩,上大怒,责令刑部彻查此事……
满堂喧嚣,自己站在这里,却只是个看客!
自来大朝都叫低品阶官员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好歹能与重臣同朝,听其奏报,从中学习。恨的是自己不过一低品阶小官,只能看着别人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心中的憋闷,别提多难受了。
官场上,几个是不想往上爬的?真淡泊名利,又何苦来做这个官?
等到下朝,紫袍红袍的重臣自然先走,低级官员在后,重臣有自己品阶规格的轿子车架,低品级的都是自家准备的普通规格车马,走在路上,谁为显贵,谁为低层,一目了然。
到得翰林院,各自办差。唐宾如今跟着韩老翰林修书,听着是很清贵,可每天与那些古书打交道,残破不全的书籍还要找寻资料来填满,琐碎不说,但只说真就修好了书,周时礼仪的书籍,有什么分量?唐宾不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恪王府大皇子,如今还能呆在翰林院已然是好运,只是到底意难平,本不是他挑起的是非,可最后,却是他最倒霉。
这就是没有力量的结果,谁都能来踩一脚!
暗自这般冷嘲着,该做什么,唐宾还是把事情做好,对着各位同僚前辈,唐宾依旧彬彬有礼,绝不有半点失仪之处,只是背后,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心底又如何能好过?不过是人前强作欢颜罢了。这还得亏是唐宾自己想得开,胸襟也还宽广,要搁着想不开的,就此灰心丧气一蹶不振的,历朝历代,还少见了?唐宾但凡自暴自弃一点,一蹶不振也是有的。
唐宾心里知道,这一次风波,虽说上谕下来平息了,恪王府看着也消停了,可两方的仇怨却更加深了。尤其此次上谕对恪王府明显带着失望,以唐宾了解的恪王府和唐家嫡支人的性子,不把这一切算在他头上才怪。自己虽说不怕,可短期时间内,无论父兄还是岳父恩师,都不好帮他操持的,最少,不能碍了大皇子的眼。恪王府、如今是大皇子船上的人了。
可这样缩头缩脑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唐宾看着满屋子堆积的书籍,这是翰林院里存放各处搜罗来的珍本孤本各色书籍的地方,这两三个月来,他呆的最多的,就是这里。唐宾苦笑着,也好,与书籍为伴,总好过出去看旁人那异样、同情的眼神。不管是哪一样,善意恶意,这样为他可怜的模样,都叫唐宾每每见了,心里就像火烧一样难受。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唐宾苦涩的想着,摇摇头叫自己振作起来,他可不能就这么被打倒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还就不信,自己一辈子出不了头了。
大皇子又怎么样?皇后又怎么样?淑贵妃和二皇子也不是吃素的。恪王府现在早早站了队,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的呢?唐宾有时想想,干脆投了二皇子算了,别人怕大皇子,难道二皇子还怕了?只是想到父亲的叮嘱,岳父的政见,这才罢了。孔家和他父亲都是中立派,他自小也被教导,这从龙之功可不是那么好挣的,站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了争一口气把全家人性命都赌进去,太不值!
等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忍着,百忍可成金……
唐宾这么神思恍惚得告诫自己,手下不停翻阅各色书籍,查找资料,为自己要修撰的书做准备,等到差不多了,拿好东西回自己桌子,走过一道回廊,隐隐却听有人在说笑,他不甚在意,却听那人赞叹道:“王兄你可算是出头了,外放六年,政绩斐然,这回调回京城,虽说是平级,可有这么一番历练,日后前程必然坦途,小弟这里,先恭喜你了。”
那王兄呵呵一笑,说道:“这也是运气,我也没想到,我两任就能回京,皇恩浩荡,吾不甚感激。”
前头那人便又称赞道:“王兄太过谦逊,你在任上为百姓做了什么,旁人谁能不知?要不,能巴巴把你调回京来?……”
非礼勿听,唐宾没有逗留,匆匆走了,并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回到自己办差的房间,一进门,却见屋内同僚齐刷刷把眼神都投注在了他身上,看见他跟见了什么似的,弄得唐宾浑身不自在,正要问怎么回事,众人忙又跟没事人儿似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或撇开头跟人说话€€€€横竖是不敢看他了。
唐宾皱着眉自众人间穿过,哪怕不刻意观察,都能感觉到众人对他那种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窃窃私语的时候,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唐宾又不是白痴,还能不知道他们八成就是在议论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