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携带的纸质资料放在茶几上,羽谷缈并不喜欢电子版,回避了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探知到的数据,要求他提供纸质的情报。蓝色猫眼的男人盯着桌上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个东西。
是一个保温食盒。里面装着小半碗甜汤。其实诸伏景光熬得很多,但是据之前几年的观察,羽谷缈大概也喝不下那么多东西。
想到这里,用易容盖去了上挑眼尾的男人拿出食盒的动作一顿,心脏也随之抽疼了一下,眼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句在审讯室中自己听见的呓语大概是这种莫名责任感的开端,当被电流折磨到昏迷的那人毫不保留的将侧脸贴在自己手心时,诸伏景光只感觉自己像是接住了一只伤痕累累的黑猫。
虽然黑猫短暂地在他手中歇息后再次亮出利爪,但是那一次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在这几年间一点点扒开那层坚硬冷漠的伪装,看见对方柔软的内在并不是什么难事。
诸伏景光重新提起食盒,向厨房走去。将食盒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他关上门,完成了这个月的任务,正要离开时却无意间瞥见了洗碗池中的盒子。 ?
男人靠过去。
残留着深褐色粘稠液体的食盒躺在池子里,传来淡淡的绿豆清香,他忽然松了口气,至少这人还记得每天给自己搞一点营养均衡可以入口的东西,没有干脆拒绝入口任何食物。
扭开水龙头,诸伏景光原本终于有些轻松的表情在看见勺子的那刻全数退却。男人的表情整个冷下来,眼中温和的光线全数消失。
在外面透进的光亮下闪着寒光的金属汤匙侧面,留下了一圈蹭开的血迹。旁边几盒凌乱的药盒在这种情况下极其明显,他拿出一盒打开,认出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止疼片。
就像工作回家的父亲本来欣慰地看见孩子在乖乖写作业,结果一转头就发现电视机很烫,显然是刚刚关掉一样,诸伏景光在担忧和心疼的同时涌上一股无名火。
只要羽谷缈小心,吃这种容易吞咽的糊糊不可能会被勺子触碰到后牙,重新撕裂到那里的伤口。
这个血迹的位置,就像是羽谷缈故意用勺子去碰了那里的牙齿,在吃饭途中细细品味过牙床撕裂的疼痛一样。
一向温和的男人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手心里泛起细微疼痛。
疼痛就有这么好吗,为什么要干这种故意伤害自己的事情?
诸伏景光在厨房静站了一会儿,最后直接转头,朝书房再去。他没在刻意放缓脚步,甚至故意踏的重了一些。先是‘客气地’敲了敲那扇门,他已经做好把躺在沙发上那人揪起来,撬开嘴给牙床消毒止血的准备了,结果门推开,里面依旧一片空荡。
什么都没有。
男人的眉毛彻底拧起来。他甚至去浴缸找了一圈,羽谷缈也没有在浴缸里睡过去,那剩下的就只要空荡的‘衣帽间’。
门被推开,发出‘吱嘎€€€€’一声轻响。
厚重的窗帘将明亮的月光全数挡在外面,只余下充满压迫感的黑暗和空荡,沉重巨大的衣柜像一口冰冷的、垂直摆放的棺材。
诸伏景光站在门口,那衣柜中间的镜面正对着自己,隐约反射出一个男人握着门把,眉头紧锁的模样。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诸伏景光下意识排斥这种这些能将人框进去的柜子,无论是橱柜还是衣柜。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闪回的痛苦记忆还是这个房间冰冷压抑的气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频率脱离正常轨道,好像已经要跳起来哽住喉咙。
衣柜下方,那一排百叶门的缝隙让他回想起自己幼时蜷缩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见那个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拿着染血的菜刀,唱着‘没事了哦,出来吧’寻找自己的模样。
诸伏景光轻吸了口气,将这个画面感触脑海。因为这次突然的闪回,他的视觉有些模糊。恍惚间,眼前这个不大的百叶门就像是一个坚固的牢笼。
手机屏幕最暗的光在这种环境下都显得刺眼,他蹲下身,先是努力用自己的眼睛看了一下里面,隐约看见一团黑影,之后才用手机去照。
光先落在里面,找出一片漆黑的面料和惨白的皮肤,随后,诸伏景光猛地对上一双在黑夜中格外明亮的冷灰色眼睛。
“你在里面干什么€€€€”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瞬间冻住,震惊间诸伏景光甚至找不回身体的控制权,等他反应过来前,那句夹杂着惊慌和焦急的话语已经吼了出去。
他猛地拉开那扇门,摸索着拉住羽谷缈的手腕。
男人的皮肤惨白,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血色,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衬托之下,仿佛是什么没有生命的金属。
他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强行把人往外拉的话会伤到对方,急的冷汗都从额角往下流,握住那人手腕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敢用力,甚至感觉使劲一点这节脆弱的骨头就这样断在自己手里。
“你先出来......”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像是诱哄家中跑到沙发地下不愿意出来的宠物。
“唔......”羽谷缈低吟了一声,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好不容易再次睡着,就被人忽然加重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拽出来,刚刚被吵醒本就还有点迷糊,又被手机屏幕恍了眼睛,拉住手腕往外面拽。
他忍不住腾起些起床气,没好气道,“......别碰我。”
因为刚刚醒来,男人的声音很哑很低,这个姿势不利于发声,本就很轻的声音在压迫下微微颤抖,话音刚落,外面那人拽着他手腕的动作一顿,然后瞬间放开了。
见对方放开自己的手,羽谷缈又往里面缩了一点,重新合上眼睛,一副拒绝交流也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模样。
诸伏景光呼吸都快停住了。
这种情况下男人的嘴唇仍然殷红,又或许是被口腔里的血液润过,身体紧紧蜷缩着,是像婴儿一般的姿势,胳膊环抱着曲起的双腿,自己刚才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往外拉,那一圈皮肤就出现了一环红痕。
他每天就睡在这种地方吗?把自己塞在狭窄的衣柜里?这种姿势,身上的每一处筋脉都会疼吧,他睡得着吗?或许说,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在乎。
那句颤抖的话语将诸伏景光定在原地,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小声开口安抚着,手也虚虚笼着那人最靠近柜外的腿。“我不碰你。你先出来好不好......”
“不。”羽谷缈皱眉拒绝道,他伸手想将柜门拉上,却被面前的人挡住。他困得不行,一天多都在连轴转,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反复吵醒让他难得有些任性,“我要睡觉。”
“出来睡......我们出来好不好。”诸伏景光下意识用了‘我们’这个代称,像是想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狭小的牢笼,“出来...喝不喝甜汤,应该还是温的,嗯?我们去沙发上,去沙发上睡......乖。”
他伸出手,不再试图去触碰那人,而是将手心摊开,放在那人的对面。
这家伙并没有用公安给他安排的那个易容来过自己这里,显然是还想瞒着‘绿川光就是诸伏景光’这个信息,这次来用的是很早之前自己潦草给他易容的那张脸。
只将明显的面部特征草草盖住,羽谷缈很容易就透过那张没什么用的外皮,看见诸伏景光笑着朝自己伸出手的样子。
......真是败给他了。
羽谷缈无意识咬住下唇,试探性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却又在中途停下,往回缩了一点。
整个过程中,诸伏景光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耐心等待着这人试探着、一点点把手伸过来。
那人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像敏感的小动物,喜欢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你试着前进一步,他就会后退三步。想要真正触碰到他,需要具备太多条件。
特殊情况下交付过的信任,漫长的接触,最能让人放松警惕的温和气质,合适的时机和足够的耐心。
恰好,诸伏景光五者兼备。
先是指尖的触碰,冰凉的贴上温热的,然后一点点往前移,冰凉的指尖碰到手心位置时,已经晕染上了对方的体温。
等两只手真正重合在一起,确认他不会再犹豫着收回后,诸伏景光忽然发力,紧紧握住那人的手,将他从漆黑的柜子里拽出来。
羽谷缈几乎算是砸进了对方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逮捕一只刺猬要有足够的温柔和耐心
诸伏景光:我最不缺这个
加更-1(翻账本)还附赠1k字嘿嘿w+,昨天就把之前的长评加更还完啦,接下来正式开始还营养液和地雷~
(拎来一只€€吾猫猫来放蜂蜜射线)想看更多加更就用地雷和营养液砸晕我吧!
第83章 君度篇€€激鸣
从衣橱当中摔出来, 羽谷缈直接被拽着,砸进了€€方的怀里。诸伏景光被这股冲击力带着向后跌了一下,由蹲在衣柜旁边的姿势变为坐在地板上。
鸦黑的发丝隔着布料扫在诸伏景光的腹部, 他伸手将人往上捞,发丝顺着腹部蹭到胸口。
他低头看过去, 从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挺翘的鼻尖和卷曲的、微微颤抖着的睫毛,黑到反不出光的头发挡去了大半视线。
这个角度让那人看上去年纪更小了些, 甚至有点像家中闹别扭后哄了又哄, 终于不情不愿回抱住自己的弟弟。
诸伏景光尝试着将没有揽住€€方身体的那只手贴近过去,靠在脖颈后方的位置,原本有风吹进来都会警觉的男人却根本没有发现已经快贴上自己最致命的脖颈的手, 又或者是发现了, 但并不想理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目光微沉。
一只猛兽在自己怀里憩息, 毫无保留的露出脖颈。
只要他想,以这个姿势诸伏景光可以做任何事情,他能迅速将人的双手拧在身后,因为姿势的原因羽谷缈的小腿还落在衣柜里,并不好发力,从刚才的触感看衣服里也没有藏任何武器。
也就是说, 只要控制住他的双手,这个人就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可以现在就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反剪住双手, 扼住他的下颚和脖颈, 用手指撬开羽谷缈的牙关, 仔细看看那家伙把自己的牙床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然后,如果两个人关系够近的话, 诸伏景光处理完他的伤口后,会将人恶狠狠地教训一顿。
但是......
要是自己真这样干, 刚愿意靠近一点的刺猬估计立刻就缩回去,再也不愿意出来了。男人探向€€方后颈的动作停下,改成轻抚上那人的后脑。
真奇怪,这人平时看上去冷冰冰的,头发居然这么柔软,诸伏景光恍神道。
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和那人关系不算亲近而逃过一劫,没有被按在这里就地正法,羽谷缈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将脸贴在诸伏景光身上,隔着布料感受了片刻他温热的体温。
好烫。羽谷缈下意识想到。
那人脱了外套,里面的长袖很薄,不知道这家伙什么体质,又或者是自己的体温实在太低了,羽谷缈只感觉自己像是贴在了火炉上。
他讨厌火,但是这种温度却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这种温度熏得羽谷缈眼睛和大脑都开始往下沉,眼皮越来越重,这种困倦感不像是刚才在衣柜里睡着时那样被拉拽着往下、被泥潭裹挟的窒息感,而是温和的,更像是平静的躺在海滩上,然后被阳光下清澈的湛蓝海水裹挟。
有那么一阵子,他确实想放任自己睡过去。
羽谷缈咬咬牙,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从席卷而来的温和困意中挣脱出来,他最后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布料,再次睁眼时,冷灰色的眼眸已经没有半点其他的情绪。
已经可以了,休息够了。
他先是支起上半身,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然后再扶上柜门,一点点站起来。蜷缩许久的双腿没有活动过,忽然有支起全身的重量实在有些费劲,但是男人站起的动作很稳。
冷白的手指穿过鸦黑的发丝,羽谷缈额前凌乱的头发全数捋到脑后,随后又因为重力垂下来,扫过眉角,让那片皮肤泛起细微的瘙痒。
这人是怎么把睡衣穿出西装感觉的?诸伏景光无意识磨蹭了一下尚留着€€方皮肤温度的指尖,有些好笑的想到。
虽然这么快就跑了,但这也算是个小进步。
“烧壶热水。”羽谷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腰背挺的很直,刚才缩在衣柜里的小可怜形象荡然无存,抱胸站在酒柜旁边,目光缠绕在每一瓶酒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被€€方这样毫不客气的指使着,诸伏景光笑着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水很快沸腾,他稳稳端着热水壶,将它放在了吧台上。
“坐。”羽谷缈将热水壶移到了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有了他这句允诺,男人才在吧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撑住台子上,看着€€方从酒柜里抽出一瓶未开的苏格兰威士忌。
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家伙至少还在知道在衣柜里面垫被子,并且有兴致调酒。诸伏景光的视线从€€方的手上离开,移到调酒台旁边的一排瓶瓶罐罐。
小冰箱里的是冰块,他看见了砂糖、盐和柠檬汁等等,然后在角落看见了一小瓶蜂蜜,“蜂蜜也能调酒吗?”
他问道。
羽谷缈并没有回应,他慢条斯理地套上白色手套,用指尖将那一小瓶蜂蜜拨过来,浓稠的蜜色浆液从玻璃罐里倒出,拉出细细的线,堆积在玻璃杯底部。
之后是威士忌和热水,当热水漫过玻璃杯三分之二时,他伸出手,坐在吧台边的诸伏景光将搅拌勺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细长的搅拌勺,将三者混合在一起,挤进柠檬汁,最后放入肉桂棒和柠檬片。
Hot Toddy吗?这种酒比起其他的虽然温和,但到底还是威士忌作为基酒调制的,在羽谷缈把作为装饰的柠檬片插在杯壁上之后,诸伏景光开口道,“你不能喝酒......沾沾就行了,最多喝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