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 第35章

  衣衫褴楼却不事生产,只腰佩长剑,行走于市,不仅为游侠儿所不容,也为寻常百姓所斥。

  他于淮

  阴时孤寒无落,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为一口亭长家的饭食,他每日造访,直到某次他兀自忍着饥饿也等不来饭食,

  直到整整三日皆空腹而归,他方知亭长夫人早已不容于他。

  他提剑投楚时,自报韩国王孙,也不为卫兵所信。若非钟

  离€€以礼相待,及他那日饥肠辘辘,抵御不得那顿饭食的诱惑,怕是也难忍难堪,就此离开了。

  仕于楚军后,他终于

  不再日日受饥之困,得以填饱肚子。

  他之后于刀山火海中见识了项梁的骄兵落败,也亲身奔赴了不可思议的巨鹿战场

  。

  他受项羽提携,任其随侍其身侧的执戟郎中,为这份提携之恩,他感激涕零,屡屡献策,披肝沥胆,为楚军输送忠

  诚。

  €€€€然项羽策不听,画不用。

  最叫他绝望的,是项羽不听不用的理由,并非是他所言有岔,而不过是因他…

  …不姓项罢了。

  人生不过百,他已虚度了二十余载,至今仍迷茫不知前路。

  他还有几个二十余载能荒废呢?

  韩信一边想得出神,一边走回了营房,在同帐另两人漠不关心的注视中,神色淡然地收拾着自己的铺席。

  他将不知读

  了多少次、已摩挲得无比光滑的那套兵书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仿佛那不只是一套已烂熟于心的兵法,而是他屡受挫折、

  未得曙光的志向。

  除此之外,他只带了不多的俸银,几日的干粮,和一身已洗的发白、补了多次的衣裳。

  他未去

  碰触楚军的良骏,只凭双足,靠天上星辰辨清方向,便毫不犹豫地朝北边行去。

  故乡淮阴,并不令他留恋€€€€不论是

  漂母之恩,或是甄二所赐的那场胯下之辱,都令他的自尊千疮百孔,满是痛楚。

  西行入蜀,是将沦入刘邦之手的地界

  ,他无意前去。

  而不论是东行或是南去,皆需路引过那重兵把守的函谷关,他是逃兵身份,自不可自投罗网。

  虽

  不知北方能有什么等着他,却是唯一的去处了。

  韩信长叹一声,步履却无比坚定,默默向北行去。

  他好似不知疲

  惫地走着,除了偶尔抬头望望星辰,在漆黑林木中辨认前路外,不曾有片刻停歇。

  四周除嘈嘈虫鸣及偶被惊动的鸟儿

  发出的响动外,并无其他。

  韩信走着走着,想得最多的,却是军中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吕贤弟。

  若他未走的话,

  这会儿或许已等到了吕贤弟回来,半夜或又被睡得四叉八仰、极其霸道的对方的胳膊腿给闹醒,无奈地替人将薄被盖回去

  罢?

  想到这里,韩信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

  他从未见过似吕布这般活得真切、活得……生机勃勃,

  随心所欲却又讨喜,甚至叫他心生向往的妙人。

  他这贤弟瞧着不声不响,却是不动则已,动则不惊人死不休€€€€有绝

  世之勇,先杀子婴,后杀熊心,纵使直接对上心情不快的项羽,也坦然无惧;有国士之谋,先刺秦王以乱局,后见沛公私

  逃,即刻想到杀楚王以嫁罪,还忍得项伯一时之辱,刻意留下张良为饵,以除内奸项伯。

  在幼他数岁,却已如此有勇

  有谋的奇士面前,他何来的颜面,再自称怀才不遇?

  反观他,虚长对方几年,早入楚营数载,见惯血流成河的惨烈,

  见惯无耻通敌的项伯,见惯脾气刚直的范增,也见惯高傲刚愎、却是遭内奸反复愚弄而不知的项羽……

  唯独不知,还

  能酣畅淋漓地一顿乱拳挥出,只要挑准时机,便可砸得趾高气昂的楚王一命呜呼,让那口蜜腹剑的刘邦有口难辩地狼狈西

  逃,也叫那无往不利的项伯劣迹败露、无再起之日。

  他不如这位令他无比喜爱的吕贤弟。

  而有吕贤弟之熠熠日辉

  ,谁还能看见黯淡星辰之光?

  荒度数载,或许足以证明他的出路不在楚营,只不知究竟是在何方了。

  €€€€经漫长

  的锤炼和吕布的衬托,韩信不自知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失落、低迷的状态吗,下意识地逃避起来。

  他虽一直冲

  着北边行走,却终究是无确切目的的。

  他由天黑走到天命,又顶着炽烈的日头,走了整整一个白日。

  当夜幕重新

  降临,晨星闪烁时,韩信捧着空空如也的水囊,终于决定稍作歇息,不再勉强酸疼的双腿。

  他循着水声的来源寻去,

  未走多远,便看到了一条宽河横亘于前。

  他一边汲水,一边粗略洗漱,借河水的清凉驱散闷重暑气,一边目测这条河

  流的宽度与水流的速度,心里慢慢地盘算起一会儿要如何渡河。

  就在这时,在河水湍湍流过的声响、以及环绕四周的

  虫鸣声外,韩信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了别的响动。

  他稍退了几步,离河远了一些,恰那声源也接近了几分,变得清晰

  起来。

  他从军多年,毫不费力地即分辨出了,那是马蹄踏在厚重积叶上时特有的响动。

  再仔细一听,来者应只有

  一人。

  他微皱起眉,疑心顿起:不怪他难以相信,而实在是在这纷乱世道,除了身为逃兵的他以外,实在不可能在林

  中遇到其他夜行的旅人。

  他是该避上一避,还是光明正大地留?

  韩信只犹豫片刻,便果断选择了后者。

  来者

  只得一骑,虽不知是敌是友,他再无吕布、项羽之绝世骁勇,却也是疆场厮杀历练出来的,绝无惧事之理。

  一下定决

  心,韩信遂放弃藏起的打算,只紧了紧腰间佩剑,聚精会神地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啪€€€€€€”

  韩信上

  一刻还听着马蹄声距自己有十数步之遥,下一刻,那声响竟就已经近在咫尺!

  一道无比矫健的墨黑马影凌然冲出林木

  ,奔至河岸边险险停下,随那骑士一勒缰,这神骏至极的马儿傲然扬首,长嘶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遭乌云遮蔽

  、显得黯淡无光的那轮圆月终于离了遮挡,温柔银辉漫天洗地地洒下,落了马背上骑士满满一身。

  尽管在那骑士初现

  轮廓时,借着那点可怜的月照,韩信便感到极为眼熟。

  只是,那人合该在楚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

  多想,也不等他开口发问,那人不知是凑巧、还是真就感觉敏锐、直冲着他而来的,即便他并无发出别的响动,也毫不犹

  豫地调转马身,直朝着他。

  待月色转明,郎朗辉光倾泻而下,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的那瞬间,韩信也难以置信地睁

  大了眼,脱口而出道:“贤弟!”

  这月下御马追来的,竟真是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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