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钱,自然是烧不下去了。
“相……相公?”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天底下能有几回?更何况还是殷温娇亲眼所见,当初若不是腹中胎儿,她都想随了夫婿去了,现在告诉她,还可以这样?
连便宜外甥玄奘都惊了,拨动佛珠的手都停住了。
不过短暂的震惊过后,两人相拥哭泣,一家人团聚,陈光蕊叙述这些年的奇遇,又心疼妻儿这些年的遭遇,说着说着又哭了。
谭昭看着一直抹眼泪的女儿,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
“阿耶,这真是太好了。”殷瑶读话本,都只看大团圆结局的,那些个生离死别的,看了就让人伤心。姑姑如今能一家团聚、苦尽甘来,真是太好了。
谭昭随意应了一声,没打扰这个时刻。
倒是便宜外甥看了一眼舅舅,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一家团聚,大仇得报,陈光蕊心情非常好,除了对儿子现在的职业有些不满,其他都挺满意的。
但在皈依我佛这件事上,玄奘是非常坚决的。
应该说,若不是为了父母恩仇,了却尘缘断舍离,玄奘说不定会一直猫在寺院里学佛,毕竟人间哪有学佛好玩。
按照谭昭的说法,便宜外甥是天生的佛子。
你能劝佛陀入世,像个凡人一样娶亲生子、入仕当官吗?不能,这不是玄奘的道。
陈光蕊想着来日方长,因为不出意料的话,这会是他唯一的儿子。
但显然,他的打算要落空了。
因为被便宜父亲烦得没处念经,玄奘干脆去找了支持他继续学佛的舅舅。
“难得啊,你居然也会苦恼。”谭昭调侃道。
“阿弥陀佛,还请舅舅不要打趣小僧。”
行的吧,谭昭给人倒了茶,这才笑着开口:“回长安之后,你应该不回城里住吧?”
玄奘颔首:“师父已替小僧找了去处,就在长安城外的洪福寺。”
“挺好的,皇家寺庙,藏书丰厚,是个好去处。”谭昭如是说道。
听到佛经多,少年僧人忍不住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一谈起佛理,你就眉飞色舞,出家人戒急戒躁,你还需学啊。”
天地良心,谭昭这可真是打趣,但玄奘显然当了真,甚至觉得此话非常有利,立刻就收敛了神情,道了声佛偈。
啧,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系统:你才发现?
[……别这样,反正人是要肩负西天取经的重大任务的。]
系统:所以,这就是你搞事情的理由吗?
不是,阻止人自杀这种事情,怎么能叫搞事呢,谭昭不认同。
说起来,因为江州的事情,有两天没去五指山看猴哥了,不知道猴哥有没有想他呀?
系统:估计没想,但想你给他带的桃子了,个头饱满,清甜爽口那种。
……真的,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第227章 一个正经人(八)
虽说是表面塑料师徒,但该送的桃子, 还是要送的。
“你这小子, 与水族的关系倒是不错。”
谭昭一楞:“此话何意?”
“俺老孙五百年前与那东海老龙王颇有交情, 水族的气息一闻就能认出来,你这次来, 身上就有三股水族的气息了,可不就是关系好!”猴子控制着法术啃桃子已经非常熟练,边吃还能边说话, 也是非常厉害了。
三股?谭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东海龙王送的避水珠, 河伯冯兰,再加上一个洪江龙王, 没毛病, 只是光听过哮天犬的鼻子好使, 没想到猴哥的鼻子也这么好用。
“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与一小江的龙王有些瓜葛。”
猴哥对此不屑一顾,他连四海龙王都打过, 区区一小江小河的没甚意思:“打得过不?”
这模样, 就跟上个世界的猴哥一模一样, 谭昭有些忍俊不禁, 回道:“没打起来, 而且十来年前,那龙王曾经被江上的渔民网住卖与人,差点就成了一碗鱼头汤。”
猴哥:“……”光知道水族不行, 没想到这么不行,哎。
谭昭摸了摸下巴,其实这么一算,冯兰也不算太废柴了,毕竟这河伯当着至少没被人捉了去。
“再来一个。”
“……那是最后一个了。”
四目相对,谭昭将剩下的其他果子放下,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偶像这肚子,就是多少桃子都不够填的,啧~
回到江上,已是晨光熹微。
谭昭很喜欢朝阳,就干脆坐于船头看旭日东升,岸边还有丝鹭飞走,伴着远处的芦苇荡,一派盎然生机。
今日又是个好天。
前头就是刘家店了,当初捡到玄奘的老婆婆就住在刘家店,殷开山老早让人注意着,待到了地方就下船去感谢。
原本殷开山是想请人回去养老的,但老婆婆故土难离,便拒绝了。殷开山留下谢礼,便再度上船赶路。
再剩下的路,就很短了。
船行不过一日半,便到达了长安城外的渡口,早有殷家的仆人在此等候,众人换了马车,就往长安城而去。
而此时此刻的长安城,流传着一个非常神奇的奇幻故事。
故事的撰写人是谭某人,润笔则由说书先生来。却说那丞相家的殷娘子,十八年抛绣球与状元郎喜结连理,一对美满姻缘,因一贼子贪婪沉睡水底十八载。
那贼子原是个久考不中的穷童生,后来做了艄公,十八年前接待状元郎夫妻,心生嫉妒,竟将状元郎夫妻齐齐推下水,自己冒名顶替了状元郎,竟在那江州做了一十八年的州主!
何其诡计多端、狼子野心!
幸好呢,好人有好报,状元郎夫妻当年心善,连一条金鲤鱼都舍不得杀,这才有了十八年后的福报。原来呀,那金鲤鱼竟是洪江的龙王,龙王一看落入江中的竟是恩人夫妻,当即使夜叉去地府索要恩人的魂魄,又用定颜珠将夫妻二人的尸身定住。
只是定住之后,龙王就发现这状元夫人竟然怀了孕,稚子无辜啊,龙王怜悯其投胎不易,便使了法子让孩子生下,只是龙宫不留活人,便将孩子的身世写于布上,至于江中漂流。
这江流儿后来得一老婆子相救,入了那佛门,竟是天生修佛的苗子。
等这孩子长到一十八岁,得知自己的身世,便找到自己的外家,捉了那贼艄公,又去江底接了父母团聚,是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这故事,要情节有情节,要感动有感动,要内容有内容,要正能量有正能量,还有龙王这等义气的神仙存在,当即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街头茶馆里,有说状元郎夫妻善有善报的,也有痛恨那贼艄公的,一时之间,官府对江上艄公的检查都严苛了不少,更甚至,洪江之上出现了艄公组织,严格把控艄公品性,促进艄公职业的透明化。
但不管怎么说呢,这故事深入人心,大家都对这对倒霉又幸运的状元夫妻很有好感。
陈光蕊回到长安没多久,还没等圣上传召呢,就听到了这样的传闻。
他当即一懵,想解释吧,又不对,不解释吧,传闻有误啊,到底是谁传出了这样的传闻?
与陈光蕊的懵逼不同,殷家父女乃至于玄奘殷瑶,大概都能猜到这手笔是殷元的手笔。
殷温娇当即是又感动又心酸,弟弟为她考虑到这一步,她当真还要踏上那一步吗?但她很快又想起夫妻团圆后,丈夫对她的“冷淡”。
言语间关怀,却连同塌而眠都没有,女人都是敏锐又敏感的,殷温娇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
都说那情到浓时方转淡,她这连淡都没有,便没了。
但她能怪夫婿吗?十八年时光,太长了。
于是殷温娇找到弟弟,说了跟暴躁老爹一样的话:“阿元,龙王的事情,怎好如此编排!”
“阿姊安心便是,龙王是个好神仙,必不会怪罪于我的。”谭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反正那洪江龙王也打不过他。
系统:……宿主,你已经被大圣影响了你造不造!
[有吗?没有吧。]
……这脸皮,也是厚得没谁了。
殷温娇不知道的是,殷开山正带着玄奘站在门外,原本是玄奘要告辞去那洪福寺,听到这样的对话,两人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一丝波澜。
“我大唐女儿家,何惧那些!阿姊以后若是想做那行侠仗义的女侠,也是使得的。”本朝对女儿家的束缚本就不如前朝大,君不见皇家的公主搞婚外恋还是跟和尚,也只是一桩风流谈事罢了。
殷温娇被逗笑了:“我要是女侠,你不成女侠的弟弟了!”
“那感情好啊,弟弟就有劳阿姊保护了。”说着,还装了一回乖。
殷温娇的情绪,难得开怀了一些,玄奘也不傻,他意识到此时的亲娘受不得任何刺激,为此推迟了去洪福寺报道的时间。
殷开山听闻,拍着外孙的肩膀,感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少年僧人却摇了摇头,若论通透知世故,还是舅舅更明白,身在红尘,心却剔透,让他明白有些时候过分的迂直,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弥陀佛。”
“……”外孙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阿弥陀佛,时不时就善哉善哉,脑壳疼。
脑壳疼的殷开山终于恢复上朝了,他第一天去,就被圣上留了下来。
圣上自然也听到了长安城中的传闻,很有意思,传流言的人还非常聪明,那刘洪能冒名顶替那么多年,自然有吏部和官场的失误,此人却弱化了这点,只说那贼子秉性恶劣、诡计多端,倒是省却了压下这桩官场丑闻的力气。
圣上既然和颜悦色的问起,殷开山哪里不懂,但他还是似模似样地认罪,表示这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为了护佑家姊的声名才出此下策,污了圣听,望陛下治罪。
陛下当然不会为了这点细枝末节治人的罪,况且都是忠良之后,状元虽然在读书人中挺值钱,但在皇帝而言,三年就出一个,翰林院数得上名的,十个里仨个都是状元出身,更何况是十八年前的状元,委屈了就委屈了,他权当不知晓便是了。
“明晦都快三十了吧,朕记得他也有功名在身?”
殷开山就应道:“陛下好记性,老臣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过是个秀才,说是读书天分不够,早些年儿媳没了,他就带着女儿散心去,便没再读书了。”
君臣多少年,圣上哪里看不出来,便笑骂道:“你也由着他?”
“哎,不由着也没法子,他志不在此,性子又野得很,全不似个读书人。”当然了,殷开山也觉得自己没说谎。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家儿子生得好,就是没什么大出息。
“朕看你啊,心里乐着呢,如今儿女团圆,走路都生风!”
“陛下圣明。”
“找个时间,带你家儿子进宫来给我朕瞧瞧,也说说那外头的山水如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