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了足足许久,文丑丑的脸由白转红,后由红转青,再转白,笑容也不尴不尬的僵住。
“丑丑好大的面子啊!”雄霸斜眼瞄他,细细捕捉这样精妙的变化,后摇头轻笑,朗声道:“好了,瞧你吓得,本座和你说笑,何必大惊小怪?不想你倒和我开起玩笑来,起来吧!”说着,端起茶水,微微眯起眸子,细细品尝。
“哦!”文丑丑磨蹭着慢慢爬起来,惦着脚尖,轻柔的不敢发出声响,心道吓死老子了,只觉背脊冷汗淋淋,一阵风过,凉飕飕的。
对着他们帮主的背影扁嘴,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
蹭啊蹭,蹭半天,才站到帮主身边,做伏低状,“帮主。”
“丑丑,你今儿是怎么了?”雄霸依旧半眯着眼,倚靠着椅背,舒缓着疲倦的身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嗯,是帮主让丑丑说的,您可别怪我多嘴。”丑丑轻声道。
“说。”他揉揉眉心,似笑非笑道,“再不说,当心本座割了你的舌头。”
丑丑一捂嘴,这才吞吞吐吐道:“那个,帮主啊,您当真要留下无双城送来的人?这霜少爷不日可是要回来了,人多口杂,诸多不便,到时…怕是霜少爷面上难堪啊!”
雄霸帮主闻言,依旧轻阖眸子,悠悠叹道:“这无双城根基稳固,悠远已久,历时并不是我们天下会一时能撼,城主独孤一方武功深不可测,又有无双剑在手,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他们送来木隶,我若喜欢,留下,可做他们眼线;我若不留,定给了他方便,好堂而皇之联手武林其他门派,公然与我天下会对峙。虽说,我们天下会现在风头正盛,并无怕他,但在此发展之时,还是不要与他们树敌的好。”
丑丑一时深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半天才道:“只是无双城委实太过分,四下里散布谣言,说是帮主宠溺男宠,有悖天地阴阳。”
倚靠的人起身,耍完起温玉的白瓷茶杯,眯起眸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扬唇笑道:“待到明日,日中当空,却要叫他无双城生灵屠尽,永至阿鼻地狱。”
文丑丑耳闻他阴测测的话,顿时心生寒意,原知当日独孤鸣不该不知死活取笑他和秦霜。心里只叹无双城城主却终因那个无谋肤浅的儿子将先祖霸业毁于旦夕。
但是“生灵屠尽”这样的词未免太残酷了吧!到时少不得师徒俩又要别扭上。
“可是,帮主啊!”文丑丑凑近,面露担忧,“只是,那个木隶现如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没了先前的排拒之意,也愿和帮主亲近,加则,他相貌本就和霜少爷有那么些相似…”
不及他说完,雄霸只道,“再相似,也只是相貌,几十年匆匆一过,俱都一样无二。本座拼了小半辈子的命,得了如今的一切,而那些追随的人也死了散了。如今,我却只剩下霜儿和幽若。在我心里,却没有人能和霜儿相提并论,就是幽若也不及他待我那般。于我来说,秦霜只有一个。”
“是…是…帮主说的极是,霜少爷待帮主自然是千好万好,没有人能及的。”文丑丑忙顺话走,嘿嘿笑道,可是又做出实在堪忧之色,“丑丑只是怕霜少爷看着心里难受,他心思本就细,性格也柔,有什么话也只放在心里。先前,江湖谣言四起,霜少爷愁苦那许久,闷闷的吃不下睡不香的,好可怜。”
低头整理折子的人半天并不言语,板着一张脸,后突地轻笑出声。
揉揉眼睛,抬首,只眯眼看向帷幕外,穿过空旷的大堂,落在天际,似自言语,浅声道:“丑丑,你想的太多了,终是不了解他。”
文丑丑暗暗皱眉,扁扁嘴。
一日后,日出东山。
天山青翠一片,露水清香怡人,悠悠的有些凉意。
“霜儿,把师父的袍子拿来。”
他不及说完,却听丑丑道:“帮主,您又忘了,霜少爷往玉山去了。”
“哦。”雄霸懊恼,摇头一笑,“本座又忘了。”
“放他去的人是帮主,舍不得的人还是帮主。何苦呢?”
丑丑递过长袍,嘟嘴轻声道。
这话说的连俯瞰天地的人也不禁一愣,回首出神。
何苦?不禁发笑,这世间的事又有什么准头?人能栓得住,心却不能,就是他,也不能。
飞鸽落在栏杆上时,帮主正弯腰背身,拿着剪刀,仔仔细细的修剪浅绿的花枝。
二层的楼台上,长长的廊檐下,俱都是些青翠的植物。
这当中最耀眼的当属一株大骨朵儿的雪荷花,白玉为盆,碾冰为土。
养了已经有数天,暂时没有死亡的征兆。
文丑丑把羽扇插在腋窝下,扑闪着双臂,淡黄的袍子宽敞的袖口,一下一下的摆动,活像个扑闪的黄蝴蝶,终于把那白鸽从上面的金属挂钩上扒拉下来,笑嘻嘻的松了一口气。
“呀,帮主,是霜少爷的信!”尖嗓子吓得人手不禁一抖,绿绿的嫩叶顿时没了半边。
丑丑轻呼,后赶紧笑眯眯双手把信送上,雄霸微觉诧异,放下剪刀。
就是眼望那片嫩叶,皱了皱眉。
看完,也没说什么,微微一笑,顺手把纸埋进冰土内,用铲子拍结实,观了半天,围着走了半圈,又拍了几下,反复几次,看的文丑丑心里一声长吼,哈欠连天,白眼一个接着一个。
那信,文丑丑委实想看,硬是看不着,“帮主,这次霜少爷去的地儿也太远了些,你也不让人看着他,盯梢的人半道上又给撤回来,当真放得心。”
低垂着头拍的认真的人含笑“啊”了一声,立起身,拿着文丑丑递过来的布巾擦擦手,无奈道:“不放心,又能如何?白袍说行踪被霜儿发现,便跟不得,我可不想给他留个不守信的印象。”
“原不该定那样的约定,少不得霜少爷以后流连外面花花草草的景致,再不愿回来。”
“…”站着的人脚步一顿,蹙眉,并不言语。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怕他当真心生万物。”文丑丑仰着脖子,说完就后悔了,但竟也是心底的大实话,也心知帮主不会因为这话处置他。
这话何尝不是这枭雄心中所想?
没有秦霜的雄霸,却断然不能想象,而他自此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文丑丑虽然自私的为了自己,竟也无意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枭雄有情,天下得福;枭雄无情,生灵涂炭。
“我困不住他。霜儿,并不似你我看到的那样乖巧,他只是较之常人能忍耐些,让了他出去走走,也好。”背身而立,半天那人才道:“给他一段自由,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被束缚的鸟雀,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出去,那就出去。然后,剩下的时间还不都是我的?完全属于我。与其让他心生不满,耿耿于怀,我何不两全其美?世人多自私无情意,他终会了解这冰冷的世界何其肮脏!终会明白天下会才是他应该停歇的地方。只有我才会真心待他。”
他长袖一展,回转过身,遮住一大片的天空,面色略显激动,文丑丑诧异,收起以往的嬉笑面皮,严肃道:“若是不能呢?若是他对外面的世界眷恋了?若是他不愿再回这华丽的楼阁?若是他心有所爱,不愿意再留在你身边了呢?你更待如何?”
他一连炮竹炸开的疑问,神情认真到雄霸也愣住。
就见他面色点点黑沉,一如天山寒冬骤起的夜,黑压压无情的席卷了整个世界,“那本座定要毁了那一切,却要叫他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这句话回荡在这晨曦照耀不到的拐角,阴冷的极,捏紧的拳头虚空击出,文丑丑后面的石台上,大理石“哗哗”一如坍塌的城楼,碎石击在他的身上,生疼,疼的龇牙咧嘴,疼的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当初,我放了龙儿一生自由,而今后,却没有人能轻易从我身边离开。”男人阴测测的冷笑,也透着些许无奈:“和幽若一样,将他留在湖心小筑。此生此世,他都要留在我身边,承欢于我。下一世,但愿他莫要再遇到我,可以有个可以许诺他自由的人。”幽深黑漆的眸子望着远处。
文丑丑觉得自己心都快要从胸腔内跳出来了,生无可恋,好一句生无可恋!脑海里全是这句话,竭力的调整情绪,掩饰心里的顿起的想法,阖上双眸,关上自己无法控制的心。
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话,肮脏自私却又让人神迷魂丧的话,世人多自私无情意,可是,和眼前这个疯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料想他今日和自己说的这许多些,自己此生却断然不得好活了。
就听雄霸忽的凑近,笑道:“丑丑,你放心,霜儿那么疼你,本座是不会伤害你的。”他捏住文丑丑的下巴,“只是不知道,你的霜少爷会不会一如命理说的那样凉薄无情。”
“呵呵…呵呵…”微睁开的眸子恢复往日的细皮涎笑,俏脸上的白粉悉悉索索的落下。
“笑的这般难看?”男人皱眉摇头,松开了他,又安抚道,“只要你好好为本座做事,好好照顾霜儿,本座自然不会亏待你。”
说完,佛袖而去。
后面丑丑紧紧跟着,放炮竹似的道:
“谢帮主抬爱,丑丑一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帮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帮主让我坐,丑丑不敢站,让我滚,丑丑不敢爬,总之,丑丑一定都听从帮主吩咐,帮主…”
“行了,滚下去吧!让本座歇歇!”
男人往巨大的罗汉床上一仰,眼望着朱红的纱帐宝顶,出神,清幽幽的吐出一句话。珠帘长长,纱帐重重叠叠,层层虚掩。
“是,丑丑马上就滚。”
说话间,就听闻肉体“噗通”摔在地上的声响,不一会儿,便是重物从楼阶滚落的动静。
第25章
“别动,当心我刀片划破你的脸。”
秦霜轻声一笑,低目望着正浑身不自在的人。
“是,少爷,属下尽量。”刀片慢慢刮去那人脸上的胡须,每轻刮一下,那人便动一下,想躲又不敢躲。
秦霜做的极其认真,全身心的心思宛若全数放在那张人皮面具上。
他多年素喜这些,少小时便擅于此道,也算是当下武林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名声在外,本是他继天霜拳,蛊毒后的又一绝技。
一般出门在外,定然周身会带上各种各色自己亲自做的面皮。上至百旬老者,下至青葱少年。貌美妖艳女子,狷介俊秀男儿,应有尽有,不过,他所制大多为自己所用,也很受限制,比如,肥胖壮汉,他的身材自然不过关。
还好雪暗天带着他这个中年男子的面皮,并不奇怪。
雪暗天其实心里很不舒服,他就亲自见过他们少爷制作这个,却是趁着人死,由其未腐的尸体上,切割下一层薄薄的人皮,然后药浸火蒸消毒等一套手续。
他还曾经帮忙看着火候,望着一张张死人皮浸在水里,顿时毛孔都刷刷的紧缩一倍,当下回去就“哇哇”的吐了一地,发誓以后再不干这事。
只要少爷制作人皮那会儿,他就躲着走。
断不想,今天自己要带上这个,总觉得能闻到那股腐臭味,阴深深的寒气由着皮肤内升腾,惹得他一阵发麻。
可是,风家兄弟认识他,一群人里,就独独识得自己,他们这才出此法子。
秦霜一切搞定,洗洗手,玩笑道:“雪暗天,想你英雄似的人,这时却让我这张人皮吓得这样?”
雪暗天想回一个表情,却觉得不对劲。
“先别乱动。”
雪暗天点点头。
他这做了三十七年的雪暗天,现在却要带着人皮,做起别人。
心里暗自不爽,当着他们少爷,苦水自然往肚子里噎。
一阵风的走出去,他爷爷的,出了大门,便开腔:“这狗娘养的风家兄弟,老子早晚收拾了你们风月门。”
说完,一脚踢飞了一边的花盆,弄的好大一声响。
秦霜闻声,匆忙出来,瞄了他几秒,后笑了一笑,仍旧回身进了屋子里。
雪暗天呆了呆,估计他们少爷又去捣鼓那几张破人皮去了,长叹一口气,便垂头丧气的去了。
本自好奇来看的两个小子,因着等了太久。正一个翘腿得瑟,另一个打量自己修剪的指尖。却被一声大嗓门吓得一抖,双奴干巴巴张大嘴,本自清闲的坐在廊檐下,此时却打跌滚下去。
揪着阿离的裤腿爬起来,被人一推,仍旧跌了一跤,就听阿离整理衣裤,起身,“干嘛啊你?少见多怪的,哼!”
地上的人哼唧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雪暗天狠狠扫了他们一眼,垂着头,从他们身边离开。
连着阿离也疑惑,少爷总说易容是一种骗术,骗人,亦可骗心,他本自以为只对少爷适用,这时可见确实不假。雪暗天真是换了一个人般,不禁发火踢东西,还骂人家娘是狗。
一边的双奴呆愣了半天,才叹道:“离小子,那是雪大木头?乖乖,你们家少爷可真厉害!”
说着,就回身往屋子里跑去。
阿离喊了几声回来,后也跟着进去。
可惜,不肖半刻,他们仍旧一前一后的让赶出来。
阿离只安抚的拍拍他的肩,摇头晃脑道:“这东西讲究天分,自是咱们家少爷那样灵透的人才使得,你啊,还是专心研究床上那套秘法,少不得以后功成名就,受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