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是在打雷么?她这样猜测着,心说这场雨不知道还有多久,日光还有多久才能冲开黑云的束缚呢?
像她这样的人,哪怕不害怕黑暗,在黑暗无声里困太久了,居然还是会想要见到太阳,想要重温日光照在掌心里暖洋洋的满足。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两道黑影走了进来,越来越靠近她了。
容夙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她也看不太清来人的模样,只知道其中一人穿一袭做得精致的紫衣,是先前的紫衣女子,还有一人€€€€似乎修为很高。
“把她的头抬起来,嘴掰开。”那道修为很高的黑影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
容夙几乎一听就知道她一定不常和人说话,也不常晒太阳。她的声音属于孤独、黑暗和影子。
那些南宫卫却很敬畏黑影,这点从她们快了不少的动作足以看出来。
容夙看到了囚牢的顶,很黑很脏,跟淌了一地血液后还光滑平坦、以上好石头修建成的地面根本不一样,和装着刑具的大玉盘、以梨花木做成的刑架更加无法相比。
看来南宫卫做事还是不太行,不太周到全面。容夙想。
然后她感觉周身一暖,似乎有谁在牵引着一股气流环绕过她身体里的经脉,最后汇入灵海。
这种感觉跟日光照在掌心的暖洋洋相似极了,但雨明明还没有停,雷也还在打。
容夙没来由有些不安,她瞬间睁开了几乎贴在一起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是一个女人,穿一身黑衣,但那身黑衣看着很一般,一点都没有世族奢华富贵的模样。
接着容夙看到了她的眼睛,很黑的眼珠,映出她衣衫被血浸透、遍体鳞伤的样子。
那女人正拿手搭住她的左肩,手掌上有淡淡的白光,而那些白光就在她的目光注视里碎成了光点,均匀地散布开。
惊雷不再响起后,这间囚牢安静无声,是那种死一般的静寂。
小光球此时飘出来了,它的声音含着一股悲凉和无可奈何:“容夙,你完了。”
黑衣的女人、紫衣女子和那些南宫卫都听不到小光球的声音,只有容夙能听到。静寂无比的压抑终结于小光球的声音里。
容夙的眸里多出了一丝神采,她以心声问小光球:“怎么这么说?”
生死结还没有解开,只要南宫焰不打算和她同归于尽,她就不会完。
而生死结的解法€€€€她自信南宫焰不会知道。
小光球答道:“但他们是知道的。容夙,你太小看南宫一族了。”
“南宫焰找到解开生死结的办法了,前提是你和她的修为都要在踏霄境之上。”
“而南九现在做的,就是给你喂宝丹灵药,再用灌输之法强行把你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
小光球把它知道的一次性告诉容夙,最后补充说道:“我无法帮上你。”
南九?黑衣女人的名字是南九?
容夙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接着才意识到她那咬得鲜血淋漓的唇上、嘴里确实多出了一股丹药的甜味。
然后她低头,正看到那些白光要涌进她的灵海。
踏霄境!
原来这样也能到踏霄境么?
容夙笑了一声,眸子里的情绪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最后看向南九时只剩了满满的嘲讽和阴郁。
南九不懂她笑什么,抬头看她,正迎上她漆黑的目光,向来不起波澜的心莫名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容夙慢慢出声了,她的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甚至有些支离破碎,但吐字很清晰。
她说:“我小看了南宫一族,南宫焰也小看了我。”
说完后,她闭上眸,唇一张,喷出一片血雾,血雾里,她的脸变得迷蒙幽深,脸上的刀疤骇然无比,衬得她像来自黑夜的修罗。
再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南九却看到那些白光散布在她四周,再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了。
这是€€€€“唯心道!”
南九向来不变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无比惊讶:“你修的竟然是唯心道!”
但是怎么可能呢?容夙明明心性阴沉黑暗,一看就知道心机城府深沉,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修士,怎么能修行成功唯心道呢?
“唯心道?”南宫焰重复了一遍,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南九,难得沉默了很久。
她自然知道唯心道是什么。
大道三千,都有所指。有的修无上剑道,此生便唯剑而已,那是真真正正的剑修,所以剑出天地惊,一人一剑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唯心道顾名思义就是修心的,虽然也要走修行九境的路,但最看重的是心性。
如果心性至纯至善,一步登天也是有的。传闻里就有怀赤子之心的稚子一朝悟道,从不踏修行道的凡夫俗子直接修到了登天境。
但修行界复杂诡谲,像这样纯粹的道几乎灭绝了,现在居然出现在正阳宗小小的外门弟子身上,而且她的心性跟至纯至善半点不沾边。
南宫焰难以置信之余只感到无比的棘手。
因为她无法再用别的手段把容夙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之上了。
修唯心道的修士修的是心,任何外力都不能改变修士的心。容夙不愿意,别人能杀她,却不能让她屈服,不能再强行提升她的修为。
“紫田。”南宫焰看向跟在南九后面的紫衣女子:“容夙的来历查到了?”
如果她只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哪里有机会修行唯心刀道,哪里能学会生死结?
“小姐,查到了一些。”紫田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容夙,从容不迫的容,夙兴夜寐的夙。”
“她十六岁拜入正阳宗,成为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二十岁以开元境四重的修为进正阳宗外门,二十二岁成为外门第一。”
“今年二十四岁,练刀,左脸有一道两指宽的刀疤。还有手下王小虎……”
紫田将查到的东西悉数禀告自家小姐。
南宫焰皱眉:“二十岁进正阳宗外门?正阳宗外门弟子不是要十八岁前到开元境?”
“是的小姐,但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不一样。”紫田的眼神暗了些许,怀着股莫名的情绪道:“容夙是通过妖兽擂台拜进外门的。”
妖兽擂台?旁边青山的眼神也变了变。
正阳宗外门弟子的门槛确实是十八岁修到开元境一重,但如果是杂役弟子,就算年龄超过十八岁,也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妖兽擂台。
那一般是给正阳宗的外门长老取乐的。
所谓妖兽擂台,就是和妖兽打擂台、生死厮杀。
那些人会从数万杂役弟子里选出十名最优秀能打的,把他们和一百只二阶妖兽放在一起,直到最后擂台上只剩一人活着,那人就能进外门。
据青山所知,正阳宗那些外门长老一般三个月会举行一次妖兽擂台,但大部分结果是无人生还。
至于正阳宗高层不管,只能是因为那些被选中的杂役弟子都是自愿的。
换而言之,容夙的外门第一不单单是从外门数万外门弟子里杀出来的,还是从九名杂役弟子和一百只二阶妖兽中杀出来的。
南宫焰的眸光有些深邃,但想想地窟里容夙的表现、囚牢里容夙的苦熬,又觉得很正常。
“十六岁?”南宫焰呢喃了一声,继续问紫田:“那成为正阳宗杂役弟子前呢?她从哪里来的?”
“成为杂役弟子前,她是散修,没有家族、没有师门、没有背景,应该是从哪里捡了一些浅显的法诀,自己修到了锻体境三重。”
“南宫卫查到她曾出现在东川皇城外,应该是东川皇城内的人,因流离失所跑了出来。”紫田回道。
东川皇城。
南宫焰听到这里就失去了所有兴趣,因为这个地方太寻常不起眼了,连高境界的修士都没有几个。城池虽大,但城内多的是凡夫俗子。
而容夙的心性如此,谁说她修的唯心道就真的是唯心道呢?说不定只是误打误撞才踏上道途,还不知道能走多远呢。
至于那道生死结,也很有可能是从哪个缝隙角落里捡到的,毕竟修行界多机缘。
南宫焰这样想着。
但不管她是捡的还是别的什么,他们现在解不开生死结,她的性命是和容夙相关联的。
她还是应该去见见容夙。
南宫焰心里生出了一股不服的情绪。
紫田不能审问出生死结的解法,南九不能提升她的修为到踏霄境,那么就让她自己来会会容夙。
然后她想到了紫田回禀里讲的,容夙当初进石室的目的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见财起意。
于是南宫焰吩咐仆从给她换了一袭最华贵明彩的衣裳,昂起了头,大声下了命令:“去囚牢!”
第21章
囚牢里。
自从南九和那紫衣女子离开后, 南宫卫也消失不见了,偌大一间囚牢,只有容夙一个人。
她此时也没有被绑在用上好梨花木做成的刑架上了, 而是躺在一堆比枯草柔软许多的稻草上。
后面还有一堵墙,容夙要是愿意看看囚牢上空那扇有日光透进来的竹窗,也可以倚坐在墙角借几分力气,然后抬起头去看看。
但容夙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想法, 她累极了, 也困极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稻草上,远远看着像一具死尸。
小光球又不见了。
对于她修的道是唯心刀道, 小光球似乎和南九一样震惊加难以置信,除此之外还有满满的疑惑。
但它一个字都没说,就那样默默消失不见了。
南宫卫没有再在她阖眼要睡着时进来抬脚踹她了, 但容夙发现自己睡不着。
她很累很困很痛, 意识迷蒙, 似乎只有一点点清醒,但她始终无法睡着,这大约是南宫卫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容夙闭着眼睛意识模糊地想着,然后听到了一声“吱呀”一声, 囚牢重重的木门被谁小心翼翼推开了。
像是什么大人物来了一样,所以动作处处谨慎严谨,以前她们推门进来都是随意而漫不经心的。
接着眼前多出一道影子, 将那股若有若无的日光暖和感都挡去了,只剩囚牢的一片湿冷和压抑, 还有弥漫着的凉凉血腥味。
但容夙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太累了, 况且来的是谁、要做什么,都是她不关心不在意也无法左右的事情。
“容夙。”那道影子出声了,声音有些凉,但带着股从骨子里漫出来的矜傲。
似乎天生就有睥睨一世的高高在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两个字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具有天大的荣幸。
最重要的是,这声音有些熟悉。
容夙打了个激灵,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拿眼睨着她,像是要将她从外到内都看穿看透。
南宫焰居然会亲自来囚牢!这是容夙的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