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第30章

连晚一动也不动。她们安静下来,干燥柔软的布料下头是女人温热的胸口,连晚感受得到那皮肉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裙贴着她的手掌,还有些静静的心跳,她不知道此刻的周烟浅在想些什么,那些心跳的节拍却被她所感知。

就好比现在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周烟浅一直看着她。

忽然一阵晃动的光影,是窗帘没拉紧,窗外的树影在晃,夹杂着车辆闪烁的红灯。风越来越大,一阵细密的雨声由远及近,像是瀑布泼洒在头顶。

连晚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却被周烟浅紧紧捏住了手。她想了想,垂下头去看她,先碰碰女人的嘴角,再凑近了小声商量:“这雨一时半会好像停不了,明天我还是去店里看看,水淹上来就麻烦了。”

周烟浅顺势捧住她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过去,连晚的头发这段日子长长了一些,因为饮食变得规律,脸好像也长了一点肉,平时为了方便打理一贯扎着的头发垂下来,看上去竟然有些纯稚的无辜。

“还难受吗?”被盯着的人垂头看着她,轻声问,“是不是吓着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烟浅圈着她的脖颈,捏了一下她的脸:“干嘛忽然变得这么贴心?”

她像是缓过来一点,语气又开始轻快起来,连晚听着就有些放松,好像怀里那捧云在慢慢坠落,她正抬眼望过去,捏在她脸颊的力度还没有改变,就感觉到有柔软的嘴唇轻轻落下。

“这样才对嘛。”女人歪着头,又吻了她一下,眯起眼睛笑起来,语气难得温柔地说,“要多笑一笑。”

连晚敛起笑容,轻轻贴了贴她的脸,口气也很温和:“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烟浅一路跟到厨房。圈着她的腰不动,摸摸肚子,忽然笑了:“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连晚垂着头,从热水壶里给她倒水,坦诚,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她:“我好像饿了。”

今天的晚餐是绿豆稀饭,凉拌杂菜和酱牛肉。

老房子的厨房不大,两个人站进去就有些挨挤。连晚站在灶台前拍蒜,周烟浅在旁边拈着切好的酱牛肉。

说牛肉是家里酱好了拿过来的,还好赶在暴风雨之前。

她说这话时正把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傍晚时分雨停了,天阴阴的,黄昏很淡泊,只窗框外有半个苟延残喘的落日,女人靠着她,一边鼓着腮帮子嚼肉一边感叹:“嗯€€€€好好吃,可惜家里没酒了,这种天气喝酒吃肉最舒服了。”

连晚听着,把切碎的蒜蓉装进拌菜的盆子里,又伸长手推开窗透气,低头想了想:“我家里好像还有几罐,就是冰箱断电变成常温的了,你想喝吗?想喝我待会回去拿。”

周烟浅说:“可以。你到时候记得把家里要带的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别一趟趟的回去麻烦。”

这是要她彻底搬过来的意思。连晚听出来了,略微紧张地看着周烟浅的侧脸,女人莹润的嘴唇上面还泛着些油光。紧接着她闻到自己的手一股子蒜味,厨房小小的空间内牛肉的酱香味和蒜味相互倾轧,绿豆稀饭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响。

她紧接着交代:“等下我把家里钥匙给你,你什么时候出车顺带去县城锁铺再打一把。”

“啊……”凉拌菜还放在手边。连晚想拿筷子,又想起还没放佐料,有些手忙脚乱地挨个拧开醋,生抽,再来一勺辣椒油,白糖的盖子她差点合不上去,豆芽被醋酸一渍散发出仿佛雨后草地的香甜气息,连晚拿眼睛盯着它翻来覆去,说不出来的小心思也翻来覆去:“好……其实镇上就有锁铺的……那家锁铺关门了吗?”

周烟浅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这样问,颇为得意地眯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前段时间去看没看见,可能搬家了。”

“这样。”所以她提前准备过了。连晚捏着筷子,点一点头,感觉自己嘴角的弧度在一点点地扩大。

高而瘦的,单薄的肩膀,明明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果笑容不被克制,就连神情都明媚。

鼻子都皱起来了。

周烟浅盯着她,她的眼尾天生向上扬,形状美而流畅,无论笑或不笑都自带动人的弧光。此时情意绵绵,正映着窗外阴雨的黄昏。

“傻样。”

她这样说。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第43章 chapter 43

她们一起吃了晚饭。

餐桌上的灯比起窗外的暮色要亮得多。光亮似乎把窗里窗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刚熄火的灶台上仍然残留着烹饪的余烬气味,像是什么岁月未燃烧殆尽,让连晚想起很多年前祖孙俩的相依为命,也是同样的场景。尽管炊烟已经和人类生活相距甚远,但碗筷起落间,身体深处仍然轻车熟路地反馈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松弛感。

像是一种呼唤。

不是错觉,连晚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来自于谁。

她在吃饭的间隙里抬起头,偷偷看周烟浅的半个侧脸。

女人正慢悠悠地从盘子里挑一筷豆芽,放进碗里,再添一小口饭放进嘴里。嘴巴鼓起来,连咀嚼都不紧不慢。

她的嘴巴一动一动,连晚的目光也跟着,像是轻而易举就被夺去了注意力。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只是声势见小,好似一段故事的尾声,打在铁皮的窗檐上,滴滴答答的,在暴雨剧烈的冲刷过后发出一点延绵的动静,像女人掷过来的眼波,里头带着笑:“别傻看了,快吃饭。”

连晚偏头看着她,说:“你一口饭嚼好多下。”

周烟浅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一勺汤:“是嘛。”

连晚盯着她,看她捏着白瓷调羹,轻轻吹一吹热气,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再向上一抬眼睛,对着她偏头一笑:“习惯了。”

开店也好,吃饭也罢,她似乎做什么都很有耐心,从容到甚至有些不在乎,不像要讨生活,倒像是要把手掌摊开,对着命运明牌。

桌上有些升腾的热气,周烟浅不甚端正地坐着,神情也很惬意。

“吃完饭我陪你回去拿东西?”她喝了一口汤,仍然望着她。

“好。”连晚说。

女人表面一本正经地颔首,脚踝上却又传来调笑般的触碰,连晚一边应着,一边努力忍住不去低头,掩饰般地端起饭碗。

吃完饭外头已经是黑沉沉的夜,雨势小了不少,稀稀落落地砸在楼宇间,连晚推开门,看见楼道里已经积了一摊水。

感应灯倒是没坏,门一开就亮了。

旧小区的楼道里全是裸露的电线,连晚在心里记了一笔,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叫人来改,回过神手心里已经一热。周烟浅把手指塞进她手里,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电压不稳定,楼道昏黄的光线一闪一闪,好似某种柔情的涟漪。

连晚忽然就很想吻她。

周烟浅显然也这么想。她凑近了。感觉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连晚靠了过去。捕捉到她向她的倾斜,耳边是雨声零碎,亲密里交换的热气是柔和的,娇嫩的,像某种小心翼翼的心情。

臂膀交叠间,连晚感觉到周烟浅的手指攥紧。那力度反应到嘴唇上来,又被嘴唇本身的柔软化解。她们之间少有这种松弛的吻,惬意得让人想闭上眼睛。但连晚对抗着这种本能,她牢牢盯着女人颤动的睫毛,像猎人守卫自己最后的领地,回吻的力度却轻得像拉满弓弦余下的震颤。

周烟浅身处其中,甚至觉得这是某种舔舐。

吻结束了,她们却凑得更近。周烟浅靠过去,连晚就懂得抬手搂住她。

现在的连晚早已经习惯另一个人身体的贴近,她搂着周烟浅的肩膀向上走,手指上挂着房门的钥匙,跟车钥匙在一块的一大串,在楼道里跟脚步声一起抖得挺响。

可惜楼梯爬到一半的时候灯就灭掉了,小区里霎时黑漆漆的,很快响起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四面八方,平时决计不会想到这里还住着这么多的人。

“停电了吗?”

“是停电了。”

大家问了一阵,然后慢慢地又平息下来。

没做停留,连晚打开家门。果不其然一地的狼藉,甚至还有些积水,房子本身的排水设计就不好。每回下雨都要折腾一回,居然也住了那么多年。

地上很脏。狂风骤雨把折断的枝叶都吹到屋里,阳台上的衣服也不能要了。连晚三步两步把东西翻出来收拾,周烟浅在旁边帮她举着手电筒。

晃动的光束中,被翻动的衣橱有股尘封的尘土气味,夹杂着暴风雨带来的清冽,仿佛有种穿越时光的恍惚感。

周烟浅看着眼前的人,光影勾勒出她的侧脸。认真时总不自觉地抿住下唇,平时的连晚年轻而老成,只有现在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才显出她的稚嫩。

像这屋子里破旧的床,寥落的家具和水泥地一样,是只有借助特殊地点,特殊细节才能窥见的秘密。

她成长的痕迹。

“你从小到大都住这儿吗?”周烟浅忍不住问。

连晚偏过脸。黑暗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光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她的唇畔,似乎给了周烟浅不得不把视线留在上面的理由。

似乎有笑容闪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漂亮的眼睛垂下来,线条很冷峻:“嗯。”

“自从我爸妈出事之后,我和奶奶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把衣柜的门关上。

木制的衣柜似乎在当年是相当精巧的产品,上面雕着木刻,还嵌一块镜子。

周烟浅看了一眼,觉得黑乎乎的还挺€€人。

她加快几步,靠到了连晚身边。

“奶奶去世之后,我一个人住,清掉了挺多东西,觉得简单点好。”

“现在看,好像我确实也没什么必须要带着的。”

镇上的风言风语不少,起码周烟浅有心打听,就已经把连晚的家事知道得七七八八。可是她现在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周烟浅还是觉得心里软软,有什么在涌动。

是想靠近她,想安慰她的冲动。

拢共收拾起来也没多少东西。连晚没忘记要去冰箱里取周烟浅心心念念的啤酒。

“差不多了。”她侧过头,然后准确地牵住周烟浅的手,“回去吧。小心脚下。”

她转身锁了门。

周烟浅看着她的动作,很潇洒地落锁,好像没什么留恋,像是在斩断什么前尘。可下一秒那只手又伸过来,揽住她的肩。

夜色那样浓稠。足以把一个人低着头说话的神情在周烟浅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播放很多遍。

再把那点怜爱和心跳反复酝酿很多遍。

最后变成周烟浅所熟悉的、对连晚的心动。

黑暗里,肩上的触感温热,坚实,几乎要让周烟浅浑身发烫。

她抬起手,踮起脚贴上去,用力地圈住连晚的脖子。仿佛要用体温兜住满怀外头萧瑟的雨声,不让连晚听见。

想跟她说。不要难过。

可是奇怪,对着她的时候,又很难说出口。

“诶。”连晚后退了几步,罕见地带上一点无奈的笑意,“怎么了。”

雨声低低,空气清明,分明是很好的夜。她一出声,那个从容的周烟浅就不见了,身躯贴近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急迫,殷切,缠上了就不放手,撒娇地鼻腔里溢出哼声。要抱。

楼梯转角的积水没过人的脚背,连晚背着她趟过去,手里提着一大兜子收拾好的旧物品。

周烟浅倾耳去听,有轻微的,哗哗的水声,伴随着走动的呼吸一起。

“重不重?”身下的躯体温热,起伏的呼吸声很明显,她忍不住要问。

回答的人显然有种迅速的诚实:“不重。”

怕她沾湿裤腿,连晚把她往上托了托。她没有说谎,背上的周烟浅对她来说并不负担。相反,她在她的耳边说话,这长而湿的楼梯,走起来也没那么难捱。

周烟浅帮她用手机照着路,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里,小声地喊她:“小连小连。”

连晚踩着水,轻轻地应她:“嗯。”

跟着的是一声笑,她在解释:“我听他们都这么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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