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 第31章

“嗯。”

“这样子叫你,感觉好奇怪啊。”

连晚不置可否,背上的人自顾自地笑,又自顾自地开心:“小连小连,快走快走,咱们回家。”

又下一层楼,连晚仰了一下头,把人往上又托了托,小心她的裤腿,“嗯。”

周烟浅任由她摆弄,亲亲热热地凑近她说话,“你说,停电了,我们回去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想喝酒。”周烟浅说,她凑在她的耳边,圈着她的脖子,搂了搂,又搂了搂,“想吃西瓜,想在阳台吹风……像小时候晚上那样乘凉。”

“等到待会雨停了,空气一定很好。晚上我们可以开着窗睡。”

“可以。”

连晚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往下走。周烟浅一句一句,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

奇怪。在这个时候,数着连晚的脚步,心里的话就一句接一句,似乎再也没什么顾忌。

“还想亲你…想咬你的脖子…想你抱抱我……想跟你在一起,做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

“想跟你一起。”

“想爱你。”

“我爱你。”

第44章 chapter 44

这场暴雨成了这个夏天结束的标志。

天气一天一天的凉下来,凉到让秋天也显得格外短暂,似乎只有一阵飘渺的秋风,卷起街头的落叶,气温骤降,大家就都裹上了厚衣服。

周烟浅这天起床的时候连晚刚走。年底活多,这几天连晚拉货跑得远,在附近几个县市打转。早上天蒙蒙亮就出门,还不一定能赶上傍晚回来吃饭。

冬天天亮很晚,窗外还黑着,周烟浅披着衣服起床,站在窗边往下望,正好能看见手电筒的光在楼梯口闪闪烁烁。

周围黑灯瞎火,好像全世界都没醒,只有一个光源,周烟浅能看到举着手电筒的人头发睡炸了,乱糟糟一簇翘在头顶。

她有点想笑,因为早起的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个头又高,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头熊,还是自带追光灯束的那种。连晚年纪比她小好几岁,过起冬来却意外的养生,每天在家哄着周烟浅穿袜子,出门也不忘给自己套得严严实实。

现在床头柜上也还放着一杯刚烧好的热水,算着时间到周烟浅起床就温到刚好。

眼看着光束渐远,周烟浅趴回床上,伸长手摸摸杯壁,再捧着那一点手心的暖热,翘着腿给连晚发消息。

她一边发一边翻记录,看她俩的聊天一溜上去全是她发得多,连晚平时不怎么回她消息,忙起来顾不上看,回来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

全是些零零碎碎的话。天气冷热,午餐晚餐,县城路况,门卫给她递的烟,活像在打卡上班。

不过想想,连晚在外边也没什么话的。

只有在家里话还多点。

想到这里,女人的嘴角偷偷露出一点得意的笑。

冬天的早晨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她手机键盘哒哒哒打字的声音。

等到连晚爬上车座,就看见周烟浅发的信息。意简言骇的几个字:起来了,冷。

今天醒得这么早。偏偏连晚嘴角一勾,被寒风吹得绷紧的脸乍然生动起来,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出门灌满热水的水壶被随手搁在挡风玻璃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眼睛里却流露出柔软的笑意,像是破冰的河面。

€€€€穿多几件,先去吃饭,吃完饭再睡。

现在住的老房子里没有暖气,开空调又太干,女人要咳嗽到睡不着觉,只能关掉,不过有两个人的体温,被褥厚重,夜间不至于受凉,就是早起难捱。

连晚习惯了,寒冷却让周烟浅开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仅早睡晚起,醒了还要睡回笼觉,睡完再慢悠悠开张。

好在退休小区也没什么流量客源,都是老邻居和附近的工人,她也不卖早餐和夜宵,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早起晚起都没差。

连晚对她赚多少心里没盘算,她只盘算她自己赚的,过去她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连晚有时出车回来的傍晚在心里把自己的积蓄算了又算,算出一个周烟浅不挣钱花她赚的,两个人也能过得不错的结论。

她于是更无所谓了。镇上一个人打工养活全家的家庭很多,生好几个孩子,住老房子,攒不下什么钱,但日子还是一样过,周末照样热热闹闹一家人挤在一辆摩托车上,四处兜风。

还要大声说大声笑,把摩托车开得歪歪扭扭。

连晚之前开车送货,最怕和这种摩托并行,大车本来视野就差,这些人还非要往她盲区钻。

说也不听,无知者无畏的嘴脸。

现在她还是怕。但偶尔也会想,周烟浅坐上她摩托后座的样子。

她也愿意把钱给她花的。

连晚的金钱观相当朴素。第一有吃有穿,没有大的债务。第二不花大钱,攒起来,预备着哪一天的大事大灾发生,可以应急。

她人生的第一笔大钱就来自于奶奶攒的积蓄,靠着这笔钱连晚得以在高考之后的暑假去打点关系学开车,去交一个人的水电费,买够一个人的饭。老人家信奉的这等金钱观,连晚得以第一次践行,也是唯一一个受益者。

现在连晚单方面决定了她的新的受益者。她愿意把自己的钱花在周烟浅身上。

小镇上日复一日,好像重复着同样的时光,连人的感官都慢慢变钝了,可关于钱,大家倒都是很敏锐的。

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夏天最后的那场暴雨把车队的小会议室淹了。王志强不知道从哪听说连晚家房子空着,拉扯几句,连晚把房子租给他办公,价格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换来派单上的好处。

之前借钱未果的矛盾仿佛就此消失不见了。王志强现在在路上遇见连晚倒是很客气,还专门降车窗跟她打招呼:“小连。

他车子停着,旁边有什么人在说话,“你开到这边来,这边还有空位。”

同一个厂子派的单,遇见了也不奇怪。门卫正在核对出入单子,连晚索性也过去打了个招呼。

“王哥。”她外套在车上脱掉了,里头的毛衣衬得她身形修长,一边走过来一边说话,只是早起开了一早上车,脸上没什么笑容,语气也不热络,“你们到这么快。”

日上三竿,冬日的太阳似乎这时候才真正出现,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

照得连晚略微眯了下眼睛:“你们等多久啦?”

里头在装货,要是等得久,她就先去吃饭去了。

“估计还有一会。”王志强嘴巴上叼了根烟,朝着厂里的方向扬头,“工人都吃饭去了。”

“那我也……”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我们也吃饭去吧。”

王志强边说边走过来,连晚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她张张嘴,想推辞,但两个人已经走到她旁边,做出一副要一起走的架势。

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转,还是咽下去了。

“行……”她应着,却不经意对上陌生男子的目光,对方年纪看着很轻,肤色黝黑,个头不高,打量的眼神里带着点不灵光的狡黠。

连晚回以对视,他却立刻收回了目光。

“哦,这是我侄子。”王志强说,“刚从家里出来,跟着我干活。”

他显然心情不错,气氛略微松快,连晚笑了一下:“你好,我也跟着王哥干活。”

这下轮到对方局促挠头:“…你好,连姐,叫我阿弟就好。”

连晚抽抽嘴角。

这位王阿弟人看着腼腆,吃饭时却聊出一个重磅消息,他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连晚听见这话立刻后悔了一起吃饭的打算,但谈话的两人好像也没有要顾及她在场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家里的意思是拿钱过去接人,然后我们领证。”刚从职校毕业的小男人一边说一边小心扶着汤面碗,连晚隔着蒸腾的热气看了他一眼,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王志强抽了口烟:“这样……那你爸妈负担很重啊,养你这么大,还没挣钱就要盘算着娶媳妇。”

“我知道,叔。”又上来一碗面,连晚示意先放在王志强前面,“我会跟着你好好干的。”

“诶别……小连你先吃。”王志强没立刻回答他,仿佛才发现饭桌上还有另一个人,拦着服务员上菜的动作,拽了句文邹邹的,咧嘴一笑,“女士优先。”

“王哥你吃。”

可惜连晚头也不抬,眼珠子都快掉进手机里似的,话也说得随便,“我不在乎这个,忙了一早上都饿了,不差这一会。”

“噢。”王志强碰了个软钉子,看侄子瞪着眼傻呆呆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那你们家现在有多少钱?对方要多少彩礼?多少营养费,三金呢?摆席吗?准备上哪个医院检查?结婚还好办,到时候生孩子又是一大笔钱。”

一连串发问打得侄子措手不及,他的脸上显出些窘迫,“家里没多少钱了……而且我姐这学期学费还没交,所以我妈说让我先出来赚点,他们再想办法。”

“那你那个女朋友家里呢?”

“她家里也没钱……”

第三碗面没过多久就被端上桌,连晚边回消息边听着两个人说话,满脑袋的钱钱钱,周烟浅想跟她打电话,她都觉得不方便拒绝了。

“嗯……不过她跟我说了,三金没事,她想要办婚礼,再蜜月,孩子不急,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先出去转一圈。”

“孩子不急……”王志强揪着半拉眉毛,显然对这两个不靠谱的小年轻很诧异,“什么婚礼…?现在结婚要这么多花样?”

“嗯,没事,叔,昨晚上我爸妈算了算家里的钱,如果不买三金,到时候礼金收下来刚好凑合。”

“那也得先把钱给人家,你姐呢?学不上啦?”

“我姐说她自己去贷款。不用家里出钱。昨天就回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连晚一碗面下肚,又重新续了一碗面。他俩还在说。从结婚内容延伸到女方家太贪心,要的钱太多,看能不能再去谈谈,反正也都怀孕了……

用王志强的话来说:没了你她还能再找谁?

连晚吸溜着面条,觉得自己好像身处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婚纱要租,到时候叔你开车送我一趟吧,县城里有。戒指就不买了,家里有祖传的,我妈昨晚上给我了。”

“行不行啊?”王志强嘴角粘着葱花粒,听见侄子的话不置可否地撇嘴,“现在不都流行钻石的,我给我老婆买的就是。”

“行的。”肤色黝黑的年轻男人还是小心地扶着碗,他很瘦,还有点驼背,弯腰喝面的姿态看起来很别扭,但脸上带着点羞涩的执拗,“祖传的,我爸当年给我妈的。”

他的神态让连晚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喜欢挨着自己车子,在周末走街串巷的摩托车一家人。

如出一辙的捉襟见肘的窘迫,和固执愚昧里的一点点温情。

在将来可能也会有闹哄哄的家庭气。

“也是,传统的东西也不差。”王志强嚼着面条,抬眼,眼神正好撞上若有所思的连晚,“小连到时候来玩啊。”

“哦……好。”

“现在是困难点,结婚了就好了。”看着出门在外束手束脚的男人,也许是心疼侄子,又或许是有感而发,王志强忽然感慨,“这也是人生必经的阶段,很快的,短短几十年人就老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钻进了连晚的耳朵里,像一把小锤子,反复地敲打出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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