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道:“说起来那个夜班保安刘名传也是当过兵的,虽然不是侦察兵,但他的警觉性很不错,敏锐而且颇有些勇气。也是因为他突然闯到店里,才引发江汉升的警觉。”
“唉……颖姐,我真的不懂了。经受过部队的洗礼,怎么这个江汉升还会堕落到这个地步。他的思想问题很大啊,真的是搞不懂。”张志毅也是当过兵的,只不过他退伍早,后来又考入警校。退伍不褪色,他很有些军人情结在身上。
“你要是能和偏执型人格障碍互相理解,你也不正常了。”周颖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后道,“我详细查了一下他的档案,他在部队时就因为偷窃受过处分,但可能是被冤枉了。这直接断送了他的侦察兵生涯,被迫退伍。现在看来这个坎他就没过去,一直耿耿于怀,这可能是导致他后来认知愈发扭曲的直接因素。
“而他的性格本身就很执拗,他母亲死得早,他和他大哥是被他父亲带大的。他们的父亲估计也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兄弟俩在一个长期缺乏母爱的冷硬环境之中长大,很容易养成偏执的性格,难以进行一些柔性的换位思考,难以体谅他人。
“他说他起初不杀郑淑佳是因为他当时发现郑淑佳有个年纪很小的儿子,起了点恻隐之心。这正是因为他联系到了他自己儿时没有母亲的缘故。他那么恨偷窃的人,以至于要动手杀人,也是因为他曾被冤枉成了小偷。
“在他父亲和大哥都死了之后,他开始长时间作为家中的话事人,无人敢于反抗他,更是催化了他的偏执。他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他将自己的认知套用到所有人的身上。这个人是没有理性的,他的思维不是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映物质。而是意识决定一切外物,哈哈,颇有些极端心学的味道了。”
“还是颖姐你更懂人心啊。”张志毅感叹了一句。
“哎,老郦呢?”周颖岔开话题问道。
“他有个老朋友在平抚这边,去看朋友了。咱不是明天下午就要回去了嘛,今晚他打算找老朋友喝顿酒。”张志毅道。随即他转过身来,看向陆念文和许云白:
“你们两个小姑娘,还不回去休息?快回去吧。平抚城你们还没逛过吧,今晚有空可以去逛逛老街夜市,吃点好吃的。开心点,年轻人不要搞得这么阴郁。”
在张志毅的催促下,两人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出了分局。平抚冬日里的寒风吹拂,却没有洛城那么凌冽刺骨,透着几分带着湿润的柔和。
“要逛一逛夜市吗?”陆念文扬起略有勉强的笑容,询问许云白。
许云白定定然道:“你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念文垂头,心道许云白是真的懂她。二人沉默着肩并肩步行回暂住的酒店,路上许云白踌躇了很久,终于在等待电梯时,开口对陆念文道:
“你是不是以前都这样的?”
“什么?”陆念文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
“拼命三娘,任何事永远冲在第一线,不要命的。”
“哦,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许云白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嗯,是。主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每次身体动得都比脑子快。”陆念文回道。
许云白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其实心里很清楚答案,从第一次看到陆念文在地铁救人的录像,到大学里救落水女学生,再到这一次实实在在的抓捕行动,哪一次这个家伙不是冲在第一个,完全不要命地拼。
她之所以还要再问,不过是想让陆念文意识到她自己的行为,给身边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和担忧。
她紧绷着面庞进了电梯,陆念文跟了进去,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不要再这样……我说真的。”默了两秒钟,等电梯门合上,开始爬升,许云白认真说道,“我真的会很担心。”
“对不起……”陆念文下意识道歉。
“不要道歉,你要向我保证不要再有下次。我不想看到你受伤,甚至……死在我眼前,我不想验你的尸。”许云白这话说得很刺耳,很难听。但这是她的心里话,她这回是真的被陆念文吓到了。
“我……我无法保证。”陆念文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许云白愕然望着她,陆念文只是苦笑了一下:“我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给出言语上的保证。”
“叮”,电梯到了。
许云白眼眶红了,咬唇、扭头就冲出了电梯,也不等陆念文。
陆念文忙在后面追,尝试着喊她:“云白……”
许云白不理会,冲到了房间门口,用房卡刷开了房门,进去就把门关上了。
“云白……我和你一间房啊,你把我关外面我晚上睡哪儿啊?”陆念文其实完全有能力抢在许云白前面挡住她,或者在她关门时推开房门强行进去。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无奈地站在外面说道。
“你再开间房去!”许云白在里面生气地喊道。
陆念文叹了口气,抬手抓下了头上的毛线帽,转身靠墙蹲在了门侧。
此刻的陆念文脑海里回想起了儿时的一个片段:
父母亲当着她的面吵架了。当时父亲受了伤,脚崴了,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腿上打着绷带。母亲一边给父亲冷敷,一边埋怨父亲不顾安全,就知道瞎拼命。父亲嬉皮笑脸,不当回事,惹得母亲生气了,把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通。父亲不敢反驳一个字,但却也没有给出“下次再也不会”的保证。
好像昨日之事,就在今日重现了。只是这一切,却发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揉着手里的毛线帽,眼神失焦,酸麻爬上鼻腔,温润的薄泪浸湿了眼眶。
她有些想爸爸了。
臭老爹……就这么抛下她们娘俩走了,确实不该,确实可恶。但因为他从未作出过任何保证,所以他也从未食言。
陆念文和她母亲梁月在早先的二十年里,为有朝一日可能会迎来陆志中突然人没了的结局,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演练。这大概是陆志中对她们娘俩最大的温柔,多么残忍的温柔,但这是有效的。
陆念文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姓陆的怎么能对爱自己的人这么残忍。但有些事总得要人去做,有些人总是要冲在第一线,总有人会因此牺牲。不是她,那就会是别人。没什么大义凌然的,只是本性使然。
她太适合警察这个职业了,如果真的有天职一说,那无疑警察就是她的天职。
所以为了不迎来和臭老爹一般的结局,她只能不断地苦练本领,锻造自身。打铁还需自身硬,没点本事还莽撞得要冲一线,那才叫无脑赴死。
她只是嫉恶如仇,并不是嫌命长。
咔嚓,也不知过了多久,关闭的房门开了。陆念文看到了许云白穿着拖鞋的双足站在了她身前。
她缓缓抬头,看到许云白还穿着白天的衣物,只是脱了外套,只着内里的高领衫。她披散着长发,眼眶发红,泪痕未干,抿着唇低头看着自己。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陆念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噙着泪花和笑抬头望着她。
许云白轻轻吸了下鼻子,沙哑着嗓音道:“还不进来,真要睡外面啊。”
陆念文缓缓站起身,伸开双臂将她抱入了怀中。
“对不起……”她轻声道。
她随即听到了许云白的抽噎声。
€€€€€€€€第三案:京剧脸谱案(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三案结束啦,要回洛城了,接下来你们期待的感情线和主线将继续推进。
下章在下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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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难姐难妹,谁也别说谁。
2月2日傍晚, 孙雅盛上完白班,交车、更衣,骑上自己的摩托返回租住的房子。
一进家门, 就发现房门不是反锁着的, 陆念文的靴子放在门口。
“老陆?你回来了啊。”
“嗯,昨儿下午回来的, 休息了一晚上。今早处理了一些积攒的工作, 下午专案组就放假了,4号不就春节了嘛。”陆念文瘫在沙发上回答道。
“那你不和小白妹妹在一起,咋的回来了?”孙雅盛把钥匙挂在门旁的挂钩上,一边换鞋进屋,一边感到奇怪地问道。
“她要回家看父母啊,我下午先送她回去了。诶, 干嘛, 不欢迎我啊, 这也是我家啊。”陆念文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怎么不欢迎你啊,念念, 来亲一个。”孙雅盛立刻发癫般扑了过来, 结果被陆念文一脚抵住肚子, 踹出去老远。
虽然陆念文只是用穿袜子的脚踹她的,但孙雅盛还是略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努嘴道:“你回来也不给我发个消息, 哼!”
“给你个惊喜嘛。”陆念文道。
孙雅盛抖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她探头仔细观察陆念文, 看得陆念文心里直发毛, 一边往后缩一边问道:
“干嘛?”
“确定你是不是陆念文。”
“鬼扯, 就是我本尊。”
“你不对劲老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小白妹妹吵架了?”孙雅盛指着她问道。
陆念文一怔,片刻后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双肘撑住大腿,盯着沙发前的地毯,悻悻然道:“你这家伙有时候真是敏锐得吓人,你咋的看出来的?”
“你从来不会对我说什么‘给你个惊喜’这种话,一般你都会直接怼我‘老娘爱发不发’。你说话这么话不对版的,说明你心不在焉,情绪也不高,现在能影响你情绪的多半就只有小白妹妹了。而且你俩现在是在热恋期,突然分开,也不自然。”孙雅盛叉着腰,连珠炮般的分析道,然后再逼问,
“到底怎么了,快说。”
“也不是吵架,只是……因为一些事产生了分歧。”说着便把自己在脸谱案里的表现,以及前天和许云白发生的小小冲突说了一遍,末了道:
“然后从昨天到今天,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就……有点疙瘩吧。她今天和我提出要回家,我就送她回去了。”许云白家住在大学城,陆念文是开自己的车送她回去的,只送到了小区门口,许云白不让她进去了。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不是又犯老毛病了吗?当初你和苏颜冰闹矛盾,也是因为工作。她倒是不知道你有多拼,只是你一直没空陪她,所以她总觉得你不爱她。现在好了,小白妹妹知道你有多拼,她不过是担心你,想问你要一句承诺,你连这都不肯给啊?你让人怎么能有安全感嘛……”孙雅盛坐在陆念文身边,数落道。
“我不是不肯给承诺,只是我说出去的话却做不到,这才是不负责任啊。”陆念文蹙眉道。
“恋爱中的女人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咱们女人需要听到恋人反复告诉自己有多爱自己、在乎自己,这样咱们才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小白妹妹虽然性格孤僻了点,但她一定也不例外。你好歹也谈过一次恋爱,咋连这个都不懂,怪不得总是在一个坑里摔倒。”孙雅盛突然化身情感专家,开始说些高谈阔论的东西。
“我和你这套恋爱理论不搭,我是很认真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油嘴滑舌的哄人话来。我对云白的每一句承诺我都要做到,这是我的恋爱观。”陆念文有些恼怒地反驳道。
孙雅盛嗤笑了一声:“是,你是很认真,你和苏颜冰谈恋爱也很认真,认真到人最后都跑了。”
陆念文被她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
“唉,我说老陆,你谈恋爱的时候就没有感到有一丝不安全感?你不觉得你需要对方哄一哄吗?”孙雅盛奇怪地问道。
“我……”陆念文再度语塞,回想自己恋爱的过程,她确实一直处在比较强势的那一方,会主导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很少会感到不安全。
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比如现在,陆念文其实慌得很,许云白一旦不理她,她就心里没底了。
但她性格直爽,从不矫情,总要对象哄自己会让她觉得非常别扭,这不是她的作风。她总希望自己能是对方的最大助力,而不是负担。
可能说到底,是她内心有些骄傲,不肯放低姿态。
“所以你缺乏在这方面换位思考的能力。”孙雅盛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有来有往才叫谈恋爱,你不要总是单方面以你所认为正确的方式行事,这会让对方觉得你太霸道,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很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陆念文彻底沉默了,她承认孙雅盛说得很有道理。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些毛病,只是很多事知道不代表真正地内化为深层意识,更不代表就能在特定情境下第一时间纠正自己的行为。
她想起自己曾对许云白夸下海口,说自己已经懂得如何爱人,她们不会走到分手的结局。现在想想,她真有些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小雅,如果当时你是我,你会怎么回答她?”陆念文虚心求教。
“我啊……我会解释更多,不会第一时间张口就拒绝,我还会以商量的口吻询问她以后该怎么做才能更让她放心。总之,你得哄着她,让她感觉到你真的很在乎她。当然,你确实本来就很在乎她,只是你的言行让对方很难感受到。”
陆念文点头,眸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她就差拿笔做笔记了。
孙雅盛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老陆,我知道你把警察这份职业看得有多重。但不论如何,公与私你都要平衡好,因公废私可不行。
“我觉得你父亲给你树立了并不好的榜样,让你潜意识里有一种舍小家为大家就是应该的想法,甚至你会以这个标准去要求你身边的人。我说句逾越的话,你母亲其实委屈了一辈子,难道你想让许云白也和你母亲一样吗?在这点上你父亲做得并不好,你可不能把他当榜样。”
“是,你说得对。”陆念文再次认真点头,这两天她也在想这些事,和孙雅盛聊了一下,她心里终于通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