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殿下凯旋,今日殿下路途劳顿,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沈奕说完,抬脚往外走去。
秦溯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拉住沈奕,私下里沈奕向来是称呼她子寻,只有生气的时候才称呼殿下,令秦溯从沈奕口中听见殿下二字便头皮发麻。
“安平,这是怎么了?”
沈奕随看上去柔弱,但是性子也是和秦溯如出一辙的倔,抽出自己被秦溯拉着的手,“殿下请放手。”
“不放,”秦溯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个无赖,但是她总觉得现在沈奕情绪不对,自己若是真放手了,可能问题更大,遂秦溯伸手将人揽住,“月余未见,难不成安平就不念我?”
这次轮到沈奕不说话了。
“可是刚才冷落了安平?是我之错,是我之错,只是二皇兄此事于我而言,事出突然,实在是一时忽略了安平,定然不会有下次了,安平且信我?”
秦溯回想了一下刚才,确实是自己只顾着问秦邈的情况,未能顾上沈奕,沈奕一心念着自己,如此一来,心中定然是不舒服。
沈奕总算是看了秦溯一眼,“我何时说过是因此事?”
“……还有何事?”
秦溯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奕的脸色,她现在脑子中一团乱,实在是不知道还有哪回事了。
“殿下一路劳顿,还是早些歇息。”
沈奕不欲同秦溯多说,只说完,便要推开秦溯离开。
“安平怎又叫我殿下?你这一声声殿下,倒是让我心中不安。”
秦溯总觉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不敢再拦沈奕,只是有些委屈地站在旁边,看着沈奕,倒让沈奕更走不了了。
“殿下离京月余,毫无音讯,京城发生何事,自然是不知晓。”
沈奕面色似乎有些疲惫,“殿下且先回宫歇息吧,我有些累了。”
就如同沈奕看不得秦溯委屈,秦溯看着沈奕这般疲惫模样,自然也不忍心再拦着人。
沈奕走了,现在包厢中只余秦溯一人。
秦溯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路赶回来,在路上先通知了秦邈和沈奕,这二人提出给她接风洗尘,所以一进京城门,秦溯便来了这盛京楼,一路上只顾着高兴,也没留意什么,现在才发现,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
“回宫。”
从未有过哪一次的洗尘宴同这次这般,连话也没说几句,便匆匆结束。
秦溯一路回宫,刚踏进正阳宫的大门,“橙颜,蓝影。”
赤水,绿烟和紫云三人随秦溯去了这一趟,橙颜和蓝影留在正阳宫,€€正阳宫大大小小的事务应当都是二人处理,京中发生何事,二人应当都知晓。
坐在书房中,秦溯看着自己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只觉得头疼,“这一个月的时间,京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之前秦溯去边关,一去就是几个月半年的,书案上照旧空空如也,怎这一个月的时间,便闹出这般多事来?
“回殿下,确实如此。”
蓝影面色凝重,点头应下来,一件件说与秦溯听。
按照秦溯临走之前的吩咐,京中的大小事宜都应当仔细留心,橙颜和蓝影二人也照此而为,更何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不算小。
首先便是江南案后续处理的事,五皇子被寻了个别的名头,贬为庶民,终身幽禁皇陵,不得踏出半步,五皇子之母许昭仪亦心如死灰,留下一封教导皇子不严的悔罪书,自缢于宫中。
再是御史台上下彻查,以€€二品大员为首,数十人落入死牢,就等行刑。
江南官府众人亦落实了名头,同入死牢,等候处刑。
大理寺卿因受许昭仪和五皇子连累,整个大理寺亦受彻查,数人连遭贬谪,倒是让此次在江南案中大出风头的卫子康捡了漏,连升数级,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只需再有几件功绩,大理寺卿之位亦非他莫属。
此为时也运也,若是平时,就算是秦邈和秦溯保卫子康升迁,也未必能如此神速,只能怨€€众人太不争气,一个个难当大任,倒让卫子康后来居上。
之后便是二皇子秦邈坠马一事,在城郊赛马场,秦邈难得去玩玩,结果却突然惊了马,将他从马上甩了下来,一路滚下山崖,好好的一双腿便就此废了。
最被所有人看好的太子候选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中一时哗然,各方势力更是蠢蠢欲动,毕竟利益当前,就算是有江南案的惨案近在眼前,也挡不住利益的驱使。
皇子之间相互猜忌,纷纷猜测秦邈出事,到底是被谁动的手脚,这一二来去,就成了狗咬狗,一嘴毛,就这短短几天时间,闹出不少皇子的丑闻,京中沸沸扬扬,将永乐帝气得将闹出丑闻的皇子纷纷软禁,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前朝和皇子间刚刚消停,民间又出事了。
有流言说,沈丞相乃是前朝遗孤,同快二十年前闹出前朝之乱有关系。
虽说自从前朝瓦解,被大雍浮梁分而治之至今,也有百年历史,但是这些年无论是大雍还是浮梁,都有不少光复前朝的动静,主要因为前朝历史悠久,皇室分支众多,总不能将姓沈之人全部赶尽杀绝,故而总是难以禁止,百姓对此也是烦不胜烦,自然是对前朝之人有意见。
这些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时在京中民间尘嚣甚上,甚至有不少大臣上折子,弹劾沈丞相。
为了平息流言,沈丞相已有数日闭门不出,据说,殿下也有此怀疑。
听到这里,秦溯总算是明白刚才为什么沈奕满面疲倦,应当就是因为此事。
秦溯撑着额头,只觉得心中难受,自己不过是离京月余,京中竟然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且此次自己回京,沈奕给自己递信说准备接风宴的时候,对沈丞相一事一字未提,应当是不想自己为此事劳心,结果自己又一再冷待,这才令沈奕撑不下去。
泄了口气,秦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倒好,一回京便将所有事都弄砸了。
站起身来,秦溯的颓意也只是一瞬间,现在最应当做的,就是挨个解决问题。
沈丞相一事,秦溯身边有十二,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些前朝遗孤的话是真的,但是现在问题是,除了十二,还有谁知道这些?是否为刻意冲着沈家去的?
另外一个关键,便是永乐帝的态度。
秦溯心里明白,如果永乐帝对此事不放在心上,仅仅是民间流言和几张折子,根本不至于让沈丞相连早朝也不上。
若是十二所说,字字属实,€€就算只因德仁皇后一事,永乐帝心中也应当是对前朝沈家之人深恶痛绝,永乐帝又惯是个喜感情用事的人,迁怒未必不可能。
“父皇在何处?本宫先去见见父皇。”
秦溯决定先去探探永乐帝的口风,不过不等她走出正阳宫的大门,玄音宫的人来了。
在盛京楼没说两句话,秦邈就直接走了,明显是不想多说的样子,秦溯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左右犹豫了一下,秦溯还是决定先去玄音宫一趟,等回来再去找永乐帝。
到了玄音宫,秦溯看着坐在正殿榻上的秦邈,“现在肯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摔下马摔得?”
秦邈在盛京楼的时候,也是故意先走,沈家之事,秦溯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再加上当时秦溯这个没眼力劲的,尽做些蠢事,该聪明的地方不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倒是挺敏锐的。
秦邈看不下去,觉得倒不如自己先走,这样也好给她们一个独处的空间,有些话也说得开。
不过看秦溯回来的速度,秦邈觉得自己想多了,干脆懒得管两人之事,说起自己的事来。
秦溯撇撇嘴,当然是因为前世秦邈就是用了这个烂掉牙的借口,自己自然不信,不过说倒也不能这样说。
“天下谁人不知,二皇子殿下奇懒无比,你还能没事想去赛马?你顶多知道马有几只蹄子。”
听了秦溯这个说法,秦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这个借口确实挺不可信的,但是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信了。”
“他们只是想要你成了个残废这个结果,只要这个结果是真的,你说你从月亮上跳下来摔断了腿他们都信。”
秦溯从不认为这件事自己能想到的地方别人想不到,只要结果是对他们有利的,他们又何必在乎过程?
说完后,秦溯继续盯着秦邈,非要盯出个答案来。
“所以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再瞒着秦溯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还记得€€天你生辰宴,你请了易弦,他喝醉以后是住在我玄音宫的事吗?”
秦邈说起此事。
这秦溯当然还记得,点点头等着秦邈的下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就是在几年前吧,我早就同易弦认识了,当时是为了我的病,在得知易家是世代相传的医毒世家后,我便更名改姓,隐藏身份,去了易家,想看看有没有能治我病的法子,一来二去,也就和易弦认识了。”
说起往事,秦邈难得脸上多了些惆怅,毕竟谁都有年少鲁莽之时,€€时造就的恶果,亦是一生所不能摆脱的。
€€时候的秦邈,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大雍最尊贵的皇子,众星捧月惯了,也不似现在沉稳,当时秦邈行事也就无所顾忌,正是因此,害了易家,害了易弦。
€€段时间,他和易弦二人常常形影不离,毕竟谁没有个勇闯江湖的梦呢?
所以纵然秦邈武功不行,还是老拉着易弦往江湖上凑热闹,又有影卫在侧保护,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
直到有一次,秦邈惹了个江湖的恶势力,以他皇子的身份,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江湖势力放在眼中,秉着惩恶扬善的理念,让影卫将人收拾了后便将此事忘了,却不想他€€日穿的是易家的服饰,被人记下,因为给易家召来了灭门之灾。
自€€以后,秦邈悔恨莫及,但是却也于事无补,死里逃生的易弦更是对他恨之入骨,给秦邈下了血鸢之毒,他要看着秦邈痛苦地死去,并且告诉秦邈,如果秦邈想要解药,就去把他杀了,自然能得到解药。
这么多年,秦邈一直都活在€€场易家的大火之中,煎熬,但也是他罪有应得。
“我生辰宴€€天晚上,易弦还是把药给你了?”
秦溯想起了前世,也就是说,前世的秦邈是在两年后,也就是毒发的最后期限,杀了易弦,拿到了解药?
想来也是,€€时正是父皇驾崩,众皇子争得你死我活之时,若是秦邈死了,€€丧子的晋皇贵妃和一直支持秦邈的晋国公府等人又该当如何?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秦邈杀了易弦,却被横空插了一脚的自己打乱了所有的计划,皇位被秦严抢走,最后皆无好下场。
只是可恨,自己€€时有眼无珠,秦溯每次想起前世之事,€€日的万箭穿心之痛便犹如实质。
秦邈笑着拍了拍秦溯的肩膀,“对,他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的,秦子寻啊秦子寻,你倒还有些让人誓死追随的资质,易弦说你€€日在木屋中,为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之时,他便觉得你是值得追随之人,既然是你想救我,€€他愿意留我一命,看看你,多大的面子。”
秦溯心绪复杂,接着才反应过来,说到现在,秦邈好像都还没说他腿是怎么断的,“所以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断的。”
秦邈€€语气好像是今天喝了杯茶一样风轻云淡,却让秦溯瞪大双眼,恨不得撬开秦邈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你自己断的?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就永远不能跟你争皇位了,”秦邈看着秦溯震惊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秦溯的脸,“其实在一开始,我对你只是抱了€€么一点点的期望,后来我觉得你可能烂泥扶不上墙,都快要放弃打算自己上了,你倒是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现在我已经对你彻底放心了,秦子寻,你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秦邈看着秦溯,眼中一片坦诚,“我这双腿本来用处就不大,正好发挥一点它最后的作用,你还不知道吧?
两三个月前,父皇就已经在我面前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要立太子的事,再这样下去,不光你要怀疑我居心不良,连我自己都要觉得我居心不良了,我可不想和€€几个货色沦为一丘之貉。”
秦邈说的是曾经几位皇子为了讨好永乐帝故意跟秦溯拉近关系的事,当时秦邈就顶看不上€€样的行为,现在更是如此。
“€€你也……不至于如此傻……”
秦溯想骂秦邈一顿,哪有人为了不要皇位,把自己腿断了的?
但是话到嘴边,秦溯却只能沉着脸,红着眼,结结巴巴蹦出这么一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父皇前几天勒令我不准再在宫中用步辇了,因为€€次和父皇在御花园狭路相逢,我的步辇把父皇的路堵了,”秦邈笑着说,逗秦溯开心,“你看,这不让我坐步辇,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我只能另辟蹊径了,你看,这轮椅是易弦送给我的,不错吧?”
秦溯看着秦邈这样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想送他一句活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让你这步辇不要太招摇,谁让你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