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急勒缰绳,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石如琢掀开车门,未等仆役将木阶摆放好她便跳下了马车,一个踉跄往前栽,没倒,立即快步向石府的方向回走。
“主事?!”
石府的奴仆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事这是怎么了,从未见沉稳的她如此激动。
石如琢逆着风雪回到了石府门口,葛寻晴还站在刚才的位置,还是方才的动作。
石如琢喘着气迎上去,将她拉到了街内的小巷子里,命令身后的家奴:“不许让旁人靠近。”
“喏€€€€”
小巷子逼仄,两人面对面挨着,中间无法再挤进半个人,几乎是胸口相贴。
石如琢的帽子上、脸上和眉毛上沾满了雪,大概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的缘故,热得很,雪很快在石如琢的喘息声中化了,晶莹的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将她锐利的气息一块儿溶解。
“仰光?”石如琢凝视葛寻晴的眼睛,“真的是你……”
葛寻晴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石如琢提声问了半句,随后很快明白了,“是长思在天子面前进言,举荐你,让你秘密回京的吧。”
“是啊。”葛寻晴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和她以往中气十足,爽朗欢乐的语调不太一样。
一时无言,石如琢从未想到,她和葛寻晴在博陵重逢时,竟会是这样的气氛。
漫长的沉默,石如琢甚至移开了眼睛,不敢去看葛寻晴。
怕在她眼中看到疏远、失望和鄙夷。
“你都看到了吧。”石如琢不住地抠着手心,克制着颤抖。她已经不习惯被人带着走,与其被迫等待着裁决,不若先发制人。
“嗯……”葛寻晴的回应依旧轻声细语。
石如琢低着头,“哈”了一声:“是她。我现在……的确和她在一起,童少悬和白肇初都知道了。本来去泽州之前我就要和她成亲,因为天子派遣才耽误了。正巧,既然你回来了,那到时候若是有空便上门来喝一杯喜酒吧。再怎么说当初在夙县时一块儿读过书,就算这么多年没见,也算是旧相识,你我……”
葛寻晴帮她扶帽子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
石如琢讶异地抬头。
“帽子歪了。”葛寻晴帮她正好,熟悉的笑容即便贴着乱七八糟的伪装,依旧能够透出特有的温柔,“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帽子被风吹歪了都没发现。”
石如琢心上犹如被放了一把火,方才那些假意的疏远和拙劣的表演,被烧得一干二净。
葛寻晴捧着她的脸,不让她再低下头:“阿器也学会说谎了。”
石如琢无法反抗,浑身因为紧张和被刺破冰层而产生的轻颤也无法再掩饰,甚至没法忤逆葛寻晴的要求,昂着头,僵硬地被葛寻晴注视着。
葛寻晴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以为她穿得太少,冷了:“你回去吧,不是还有要事要办么?待你办完事,咱们再聊。”
巷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和不断升高的温度。
石如琢没应她这句话,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
葛寻晴有些尴尬:“我身上脏。”
石如琢在她怀中呼吸着,闷声说:“我更脏。”
葛寻晴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手不知放在何处才好,最后落在石如琢的后背上,轻轻顺着、安抚着……
“仰光。”石如琢额头抵在葛寻晴的怀里,紧握着她的衣衫,“我不能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再有人受我连累……”
葛寻晴被她说得热泪涟涟:“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我们。你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没有变过。我无法想象,这些年,你是如何撑过来的……”
石如琢肩头怂动着,无声地哭,无声地将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压抑全都宣泄在葛寻晴的怀中。
葛寻晴感觉到胸口被她泪湿了。
而泪水的温热很快变凉。
克制不住的颤抖被抚平,也让石如琢逐渐恢复了理性。
她将葛寻晴放开,吸了吸鼻子,很快调整好了呼吸和心态,语气也恢复到了平日的冷淡,她对葛寻晴说:“好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这样吧……”
石如琢用手绢将眼泪抹去,要走,葛寻晴对着她的背影说:
“阿器,我们任何时候都在。”
石如琢的脚步略略一停顿之后,更快地离开了。
这一整日,魂不守舍。
到了夜里才一身的酒气回到石府。
吕澜心见她居然喝酒了,知道机会来了,开开心心上前迎她,将家奴都遣走,就只有她二人在寝屋内。
房门还没来得及合上,病得四肢发软的吕澜心就被石如琢带倒在地。
“哎呀,阿器好生性急。”
石如琢醉眼迷离地看着眼前人,吕澜心抬起头,吻她的唇。
石如琢看她的眼神有点僵硬。
吕澜心在她身下娇笑:“怎么,又要抨击我胡作非为?论起胡作非为你可是不遑多让啊。你说离开博陵就一去两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有,说好娶亲的事儿也没下文了。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我……”
“吕澜心。”话还没说完,石如琢就将吕澜心的话给打断了,“我教不了你。”
吕澜心轻浮的笑意在石如琢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琢磨之后的明了和触动。
在私下,石如琢很少这般平静,不带厌恶情绪,甚至是真诚地和吕澜心说话。
“我教不了你……你要学的事,我可能也不会。”
石如琢的脸倒映在吕澜心的眼眸里。
她的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人。
吕澜心在静静聆听,静静凝视之后,无力地轻哼一声,欢愉被荡涤得一干二净,她将石如琢抱入怀中,顽固地彻底占有她,双唇翕动着,低吟着:
“你可真会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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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层层地覆盖博陵府苍劲又雄浑的楼宇,安静到诡异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这日天还未亮,童少悬就被卫袭紧急招入宫中。
赶到戍苑时,童少悬乌黑的幞头软脚上落了不少白雪,她一张白瓷似的小脸被冻得发红,还未来得及拜见天子,卫袭一把就将她的双肩按住了。
“死了。”卫袭说出这两个骇人的字,脸上却散发着惊颤的喜意。
“死……谁死了?”童少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能让不动如山的卫袭这般兴奋,一定是大事。
“澜戡,澜戡死了。”卫袭握着童少悬手腕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澜戡这老贼,终于死了!”
童少悬心内巨震。
澜戡居然死了!
卫袭望着省疏殿外,一览无余的都城:“朕等待多年的时机,终于到了!”
第326章 又是一年上巳节。
早在这€€年正月时, 澜宛便€€收到€€了丰州来信,信上称澜戡身心交病,日渐体衰药石罔效, 恐怕时日无多€€。
澜宛立即派遣最好的大夫前往丰州,自己也亲自去了一趟,查看澜戡的病情。
那时澜戡的情况就很不好, 面若金纸,短短一句话说上半天也说不清。
跟随澜宛去的大夫都€€是博陵最为顶尖的名医, 查看过澜戡的病情之后委婉地跟澜宛说,澜公时日无多€€,恐怕也就这€€一年了。
多€€年前澜戡蔑视新帝,觉得卫袭不配帝位,明面上暗地里双管齐下削弱皇权, 害死庄皇后, 独揽政权近十年, 位极人臣。
正是他开启了以澜氏为首的三大士族与皇权水火不容的局面。
澜戡被贬丰州之后,继续在丰州养精蓄锐,而京师澜氏势力的布局便€€交托到€€了澜宛手€€中。
这€€些年澜戡虽人在丰州, 但依旧是澜家的主心骨,澜宛也时常和澜戡通信。
当初澜戡忍痛放弃澜玉蓉, 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自澜玉蓉和明见死后, 澜戡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到€€了佑康二年,已然性命垂危。
澜宛从丰州回来之后,便€€过继了一子一女,收揽了从西€€南逃至京中的澜仲禹旧部。
吕简依旧在鸿胪寺忙碌,看似朝乾夕惕废寝忘食, 一心为公。
澜仲禹暗暗留在丰州,也是澜宛与他商议的结果。
澜仲禹一直都€€记得澜宛跟他说的话:“若是有朝一日哥哥溘然长往,丰州便€€交托给仲禹了。”
澜宛和吕简每一次收到€€丰州密报,都€€会小心翼翼打开,生怕会是澜戡的死讯。
小心翼翼为这€€一日布局多€€时,这€€一日还是不可避免到€€来了。
澜戡之死势必重创澜氏,卫袭蛰伏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了澜戡的死讯。
童少悬离开时,在明日山庄纸醉金迷了大半年的卫慈居然出现了,和离去的童少悬迎面相遇。
童少悬见到€€长公主的仪仗,下马行礼。卫慈没工夫和她多€€谈,匆匆去见了卫袭。
“韩范暴毙、沈氏覆灭,又逢澜戡死了,澜家必然大乱。机会就在眼前。但是陛下,澜戡重病数月,澜宛和吕简未必没有其他打算,要小心她们狗急跳墙。”
“嗯,皇姐放心。”卫袭说,“对€€付吕澜二人有打算,我亦有准备。”
卫慈见她笃定带笑,忽然想起一事:“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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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姐姐,后门有个人说有事找你。”阿卉帮吕澜心买回新鲜的鱼肉,顺道说了这€€事。
吕澜心原本正在将探子传回来的关€€于€€€€摩教的密报梳理,打算让人在无意间透露给枢密院。
听到€€阿卉所言,有些意外。
谁会来石府找她。
吕澜心往后门去,阿卉叫了两€€名家奴紧跟在她身后,就怕有什€€么危险。”
吕澜心走到€€后门,看了眼夜色之下站着的女人,对€€阿卉道:“你们回去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