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神色隐晦,点头称是,亲自安排了两个手脚麻利,办事妥帖的人将人秘送回琅琊王府。
密阁里灯光摇曳,屏风后的人站定,今日不知为何,这密阁之中格外沉闷压抑。
李焕走至玉椅前,问道:“许州如何了?”
“主人,许州传来消息,沈将军筋脉尽断,已经……”
李焕冷道:“说下去。”
“筋脉尽断,武功尽废。长宁郡主……”
李焕没有说话,屏风后面的人微微弓了身子,小声道:“长宁郡主据说被急流卷入江中,下落不明了……多半是凶多吉少。”
紫玉髓含光杯重重地掷落在地面上,这一日,新帝李焕于密阁之中静坐了一日。
“我们成亲吧。”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屋内的明烛映着李明卿清绝无匹的面庞,宛若月下的古镜,回望着月色。
“就明日。”
“怎么?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没有三媒六礼,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一对红烛和喜服,你可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怎么还未穿喜服你的脸便这般红了?”
长岗沈宅里,那个一身白衣的人说起话来有几分戏谑的模样,比往常她神色端持的样子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白雪红梅是她们的新衣红妆。
言笑晏晏,她对自己说:“总归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朝朝暮暮云伴月,岁岁年年吾与卿。
九年,她们相互等了对方九年,才有了如今的好景。
“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情敦鹣鲽,白首永携。”
白首……
她们曾经在佛龛前许诺过要把这一身红妆换了白发。
“听人说,在长岗的居灵寺里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合上,焚祷在佛前,这样便可以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
死同穴——
死……
一双巨手将她的脖颈扼住,冷汗涔涔,无法呼吸,她却眼见着大火燃起,将一切都燃烧成了灰烬——
不!
不会!
她怎么会舍下自己一个人?
她怎么舍得舍下自己一个人?
这世间的风花雪月、寒来暑往那么枯长,独留她在世上——
何其何其孤独啊——
沈孟从旧梦中惊坐起来,浑身剧痛,连额上都沁出了几滴汗珠。
影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躺好。”
“她人呢?”
影微微别过脸:“还没有找到郡主。”
“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
竟然过去三日了——
“咳咳咳——”心口一阵闷痛。
门外响起扣门的声音,傅中在门外道:“听说沈将军醒了?”
影走到门边,将门闩取下,退至一侧。
沈孟斜倚在榻上,一张脸血色全无,亦波澜不惊。
傅中细细地看了他的面色,缓缓道:“那夜里的刺客已经被南楼的死士和许州的官兵肃清了,薛端作为主谋已经被押解回京。”
沈孟没有说话。
傅中的神色似有不忍,接着道:“那天夜里,西蜀国主和郡主一同入了水道之中,遇上急流,幸而西蜀国主被江上的渔民救起,不然许州就要生乱了。只是仍未找到郡主的下落……”
沈孟仍旧没有一字一句。
傅中看了看站在一侧的影和医官:“沈将军伤势如何?”
医官道:“沈将军的四肢筋脉俱损,日后只怕是——不能再为武官了。”
傅中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嘱咐道:“好生看顾沈将军。”
影将一方锦帕递到沈孟身侧:“前日有个人,送来了这个。”
锦帕柔柔地松开,竟然是那枚——简素温润的白玉扳指……
这么多时日以来,她都未曾离身的白玉扳指……
“送东西来的人呢?”
“走了。”
“可有什么话?”
“无话。”
沈孟将扳指接过背过身去,轻轻地蜷缩起来。
自此以后……
可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吗……
京城的急报送至许州已是下午了——琅琊王久病不愈,得闻长宁郡主生死不明的消息,竟溘然离世。
新帝感念琅琊王府忠心耿耿,特令厚葬。
第三部分·28
四月后·京都·沈宅
今冬的雪比往常来得要早一些,整个将军府一片死寂一般,气氛低抑。
邱伯一手提着银骨炭,缓缓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就见到沈孟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好似没有了生气。
他轻轻拨弄了炭火盆中的火籽,低声道:“公子,下雪了。”
坐在那里的人轻轻别过脸,看见院中的红梅开了一簇。
下雪了。
你看,下雪了。
“咳咳咳——”他轻轻掩唇,邱伯听见他微微的咳嗽声,忍不住道:“外面风大,傅九也不知道把这窗户放下去。”
自从沈孟身负重伤,武功尽失回到京都,皇上体情恤下,特命其在府中休养半载,借此收回兵权,重用了郭守信、徐振等人。
傅九从门房处跑过来,呈上来一份邀帖:“将军,这是徐相府里送来的邀帖。”
不过数月,徐振已经官拜右相了。
傅九看着邱伯不大好的脸色,嗫喏着不敢上前。
“邀帖?”
“啊——”傅九反应过来,小声答道:“听……听说徐相新纳了一房美妾所……所以特命人送来了邀帖。”
邱伯轻斥道:“这等小事拿到公子面前来说做什么?”
傅九挠挠头,脸色晦沉了些许:“因……因为送邀帖到此的是焦先生?”
沈孟的面色有了些许波澜,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焦先生走了吗?”
“焦先生送了邀帖便走了,他还带了一名脚夫,收拾了行囊,看那样子是要出远门。”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沈孟走到院中,昔年旧景一晃而过。
彼时他意气风发,为上皇重用,同狩猎,赐宅邸,一时风光无两,朝臣纷纷来贺,但他扫雪相待,只为了等那个人。
那个人踏雪而来,宛若枝头雪,云间月。
阔别九年,她终于不用作为苟且在暗夜中的影子,远远地遥望那个人。她终于能够站在她面前。
纵使卿不识我。
傅九远远看着沈孟站在雪中,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却不忍上前去惊扰。
“傅九。”
声音清润,没有一丝波澜。
倚靠在廊柱上的傅九顿时站直了身子:“公子,我在!”
“命人备车吧。”
“备车?公子我们去哪?”
“相府。”
傅九心下诧异,却不敢多问,匆匆向门房跑去。
相府外锣鼓喧天,丝竹管弦的喜庆隔着几条街宣扬出去,傅九不满地努努嘴:“第一次遇见有人纳妾,竟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庆贺的。”
驾车的车夫道:“这京都城中,最得势的如今就是徐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