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他权衡利弊,重新俯下身,拉着云尘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
甲板上,众人何时见过这等恐怖如斯的场面,皆是惊慌失色,各个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暴雨倾盆而下,还是萧谓浊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费力地掌托控制住方向。
人力绵薄自然无法抗衡天灾,一身好功夫在眼下也没了用武之地。他身子被狂风吹得有些站不住脚,云济在一旁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擅自离开给他添乱,免得他还需分心顾及自己。
“你当心些!”他扯着嗓子大喊。
萧谓浊全神贯注抽不开身,但还是回了他一句:“我没事,你待稳了别动!”
几名私卫这时也回过神来,连忙从伙房里翻找出几个碗盆,一刻也不敢停地将船身里的积水清出去。“咔嚓”一声脆响,副桅杆遭不住风浪摧残自中间断成两半,重重砸在地上。
云尘刚好站在一旁,被溅了满身的污水。
楚樽行抓紧他的手腕,急速环视四周,拽着他小跑到云济身边:“风浪再这般下去,这船必定要翻。殿下在这待着先,我去将帆收了。”
他这话说得急切,丝毫不给云尘细想的时间便抽身跑向桅杆。
“诶!”云尘心下不安,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他,却连半块衣角都没摸到。
风帆在巨浪的加持下犹如毒蛇猛兽般鼓吻奋爪,稍有不慎便能将人整个拍入水里葬身鱼腹。船身剧烈摇晃着,耳边盘旋着阵阵风声嘶吼,狂飙卷着暴雨不断拍落在脸上,砸得生疼。
桅杆立在船头,帆又被风吹荡得老高飘在船外,楚樽行无法只得险险站在边缘伸手去够头顶的帆。
云尘看着他摇晃不定的身影,一颗心顿时悬在嗓子眼。他哪里还坐得住,影子一动便要起身过去帮他,却忽而被人从身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了回来。
云济按住他,难得摆出一副兄长的沉稳样,严声道:“风浪太大了,你就是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云尘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拽得自己动弹不得,情况紧急他没时间诧异,继而将目光死死锁在桅杆那人身上。
楚樽行够了半晌,总算是抓稳了船帆一角。只是没等他拉线收帆,一个巨浪便迎头打来,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收帆上,一时来不及躲开被撞出去了大半个身子。
“阿行!”
云尘眼底满是惊惧,双手不自觉的紧绷发颤。他不管不顾地甩来云济扣住他的手,还不待跑出两步,就见楚樽行仅靠单臂力量从船外荡了回来,利落地踏上船沿借力往里跃,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手上同时施力将船帆扯了下来,半蹲在船上轻喘了两声。
云尘见状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可毗连着又是一个巨浪打来,船只被整个抛向浪潮顶点,成一个倾斜侧立状。
云尘跟云济二人本来蜷缩的位置便靠近边缘,经此一遭更是控住不住地往外滑去。
云济没抓稳杆子,紧接着一阵颠簸,他整个人便冲出了船外。情急之下,云尘当机立断扯着他往后一推,却不料船身蓄水打滑,两人位置顿时对调。
悬于半空时,他只来得及看清云济错愕之下不要命地朝自己奔来。
全身骤然浸入海水,冷得他不自觉地挥动挣扎。原先断裂在船上的半截桅杆随他一道坠入海中,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他身上。口中被呛了好几口海水发不出声,脑中由于缺氧眼前一片模糊,只得徒劳地动了动双手。
身子一点点往下沉,神志逐渐迷离感知不到周边事物。意识彻底消散前的一刻,他恍惚察觉到顶上传来一阵水声,似是有人跟着一道跳了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谁,他不由心慌了几分,又呛下几口咸水。
被桅杆压着下沉,速度惊人得快。
楚樽行虽是看到后瞬间便跟着跳了下去,可等他到了海里费力睁开双眼时却依旧找不见云尘的身影。
海里昏暗无光,冰冷出奇,耳边时不时的嗡嗡轰鸣犹如幽冥地府,声声催人性命。
一口气憋到头,他仍是不肯放弃,眼里被海水浸得赤红,疯了一般的越寻越深,全然不顾自己愈发无力的四肢。
眼前的幽暗绝望骤然被一抹红光冲破,楚樽行双眸猛地睁大。面前是股红绳,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是先前在南水县时邵缘君送出的。
云尘一直将其带在身上。
第57章 劫后余生
脑子闷沉钝痛,如钢针一刻不停地在里头来回抽弄。呛过水的前胸也不知为何焦热难忍,任他如何挪动也减轻不了半分。云尘难受得无法,只得不断蜷缩着身子试图缓解些许痛苦。
“别乱动。”
意识混乱中,身旁突然传来一阵熟悉让人心安的声音,有人按住了他胡乱晃动的双手,俯身说了些什么。随后额上便传来一股清爽的凉意,抵消了周身大部分的燥热。
他留恋这种舒适,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等额上的东西换了有六七回,云尘才总算从一片空茫中寻到星点光亮。不明所以地顺着它一路往下走,眼前便逐渐从朦胧慢慢恢复清明。
他尝试着睁开双眼,乍然一动竟发觉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哪哪都使不上劲。
一点点撑靠着身后的岩壁费力坐起身来,他这才看见自己眼下正在一处陌生山洞中。往外一看,入眼便是高树密林压顶,周围没有一点声响,活脱像是只有他一个活人一般。
洞外袭来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按住地上一块碎石,紧盯着洞外逐渐接近的身影。
楚樽行将树叶包成了半圆状,不知从哪弄来了半碗水,端着一路走进来。正想照着这几日那样给云尘喂些水喝,只前脚刚进洞,抬眼却同那人递来的略带防备性视线稳稳撞上。
他手中一僵,顿时愣在原地没了反应。久久望着面前脸色苍白,但在看清自己后瞬间柔和下来的人,只觉着不甚真实。
终于醒了。
“怎么不说话?”
云尘等了良久,见他只像个木头一般站着不动,便欲冲他打记响指叫他一声。小臂动了动却意识到方才起身时已经耗完了力气抬不起手,只得眨眨眼示意他过来。
楚樽行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探出手指停在半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搭上了他的侧腕。屏气凝神感受了一阵,指下力度虽是轻缓,但却是真真实实地在搏动。
他瞳孔因着后怕不断颤动,试探性地凑上去,小心翼翼抱住面前还在低微发热的人。
满腔话语哽在喉间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喃喃问了句。
“……殿下,可好些了?”
云尘轻笑着“嗯”了一声,侧过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抱着自己的双手持续收紧,甚至将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云尘刚欲出言让他放松些,却猛然感知到身前这人正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几乎是瞬间他便明白过来,心下泛上几分酸疼,他勉力抬手回抱住了楚樽行的腰,小声安抚道:“阿行,我没事了。”
“无事便好。”
楚樽行低应一声,却没松手,似是在确认面前之人并非只是一团虚影。云尘心知他还没缓过神来,也不着急,忍着胸口的刺闷耐心抱着他。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楚樽行才沉默松了手。云尘不动声色地垂眸吸了好几大口气,挤掉满身的不适,视线却借着这个角度不经意间瞟到楚樽行小臂上的一道血痕。
那是一处约莫半臂长的划痕,显然大致处理过了,都不需仔细看便知是被尖锐物品划开的。
顷刻之间,他便想起了先前被困南水荒山时楚樽行割腕给他喂血的事,眼底当即渡上几分薄怒。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仰身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拧眉质问道:“我昏迷期间你给我喂的是什么!”
楚樽行被他这忽而的情绪转变问楞了,反应了半晌才猜到他心中所想,连忙翻腕解释道:“自然是水,殿下别多想。”
云尘半信半疑地扯过他的手细细查看,见双腕上确是一道伤口都无,揪紧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轻抚上他小臂那道划痕,知道十之八九是为了自己而来。无言默叹一声,随手扯下一块布将其谨慎包扎好,佯装责备道:“仅此一次,下回在这般不小心添了新伤,你便回去自行领罚。”
“好。”楚樽行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拿过端放在一旁的水,“前面不远有处水源,殿下身子还未好,这半碗先喝着,晚些我再去舀点回来。”
云尘接过碗,二话不说地先往他嘴里硬灌了一半,随后才若无其事地凑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口:“我们这是在何处?”
“具体不得知,应该是座荒岛。”
那日他在海下找到云尘,拼尽最后一口气将他拖上了这处荒岛。可自上岛后起他便成天没日没夜的发热,楚樽行好不容易在岛上寻到了这处还算隐蔽的山洞暂为歇息。原想去外头猎几只野兔回来给他补补身子,却不料如此大的一座岛上,除了各式各样见所未见的植物外竟再没有旁的活物。
找了两日也只找到了一处浅水源,好在还算清澈无毒,能凑合着入口。
云尘听着他将上岛三日的情况描述一遍,脑中突然闪过当时在太傅给的卷轴上看到的图样。
霜寒岛方圆十里仅有这一座孤岛,若硬要归个名称……
他骤然思绪一闪,拉过楚樽行的手:“这里应该就是霜寒岛。”
楚樽行没看过卷轴,自然不知道他所言何意,还以为他家殿下是烧傻了,抬手刚覆上云尘的额头,便被他一把轻拍下来。
云尘半碗水下肚,精力了也恢复了少许:“这处是霜寒岛的子岛,前几年出了几场事端才被逐渐荒废下来。”
楚樽行闻言皱了皱眉:“出了何事?”
第58章 皇室贡品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还是先前在船上从太傅给的卷轴上看到的。”云尘回忆着将上头的内容如实细说一番,“当年岛上无缘无故起了好几场大火,接连烧死了不少人,自那以后没多久霜寒岛的人便集体迁了出去。”
卷轴上除了霜寒岛的详细位置外,其他的记载少之又少,相比下来更像是为了凑数寥寥数笔随意写上去的,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句话。
楚樽行点头应了声,见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当即按上他的肩警觉道:“殿下可有哪不舒服?”
云尘摇了摇头,顺势将肩上的手牵回自己掌心:“无事,有些冷罢了。”
楚樽行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云尘眼下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
先前上岛时二人身上衣物皆被海水浸得湿透,他便将外衣尽数脱了摊在外头晾晒。岛上密林遍地遮挡着光线也透不进来,等了这些时候才勉强干了大半。
他暗骂自己疏忽,连忙抽出手跑去洞外将带毛大氅取进来裹在云尘身上,绒毛湿漉的地方向后微微翻折避免触及肌肤。
“还未干透,殿下先将就着。”
待把人包妥后,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只火折子,擦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冒出了点黄光。
“泡了海水的竟还能点燃?”云尘瞅见他的动作有些吃惊。
楚樽行护着那抹弱光,直到其彻底没了熄灭架势才缓缓松了口气:“原先知道要出海,以备不时之需便用油布包着放的,好在还能凑合着用。”
“有阿行在我倒真是无需费心了。”云尘煞有其事地感慨道。
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好似当真有他在身边自己便只管当个甩手掌柜就成。但凡转身一看,他总能将各项事宜打理得妥当。
他靠在一旁轻笑出声,莫了又忽而想起什么一般,笑意有一瞬僵在脸上,猛地挣开身上裹紧的大氅,在胸前不断翻找着什么。
“殿下丢了何物?”楚樽行疑惑问道,将一直搁于腿边的那卷红绳递到他面前,“可是在找这个?”
云尘摇了摇头没回话,继而神情紧张地找了半晌,直至从腰侧摸到了一枚玉佩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幸好还在,这可是你给我的,丢不得。”他小心地将玉佩重新绑回脖子上,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往后若是有人后悔了,我还得拿它讨个说法呢。”
楚樽行抬眼对上他略带戏谑的神情,一句“怎会”还未脱口,云尘便伸手掐住他的脸,佯装质问道,“我给你的坠子呢?”
“在这。”楚樽行拽出胸前的坠子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云尘眼尖地注意到他将绳子后端打了四五个硬结,心下很是满意,松手揉了揉他被自己掐得微红的脸颊:“回宫当赏。”
他今日没吃什么东西,楚樽行便用火折子将枯枝引燃,陪着他又多闹了会儿,算着时辰想出去寻些果子。
眼看外头暮色逐渐压了下来,再晚些只怕更是危险,他犹豫再三还是同云尘商量道:“岛上寻不到山鸡野兔,这些天下来也只能找着几颗果子,我一会儿走远些再去找找,殿下待在洞中等我可好?”
这岛中处处透露着古怪,先不说此地比平日里冷了不少,再者四周分明都是树林却寻不到任何动物的踪迹。
前几日云尘还未醒时,他不敢离山洞太远,只能卡着回头便能看见他的距离就近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