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68章

云尘收拾好东西,见他说归说,却并未阻拦,便也往窗外看了看。就见楼仓跟钟离年满脸惊愕地围着边昭打转,活脱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模样。苑儿则是抓着湛安肉乎乎的小臂,冲屋内几人招了招手。

“你们怎的都来了?”云尘面上一喜,开门将人领了进来。

“我跟师祖回来看我爹,顺道给楚公子送药,湛安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也就带着一起了。”苑儿指着院里的钟离年悄声道,“岛主说的是在岛上无趣,不愿待太久才跟着出来,实则应该也是想来看看楚公子的。”

湛安挣开他的怀抱,瞅见在岛上时常陪自己玩的人,迈着小腿便一路跑去:“阿行哥哥!”

眼看他正准备跳扑到楚樽行身上,云尘连忙倾身将人拽了回来:“你阿行哥哥身上的伤还未好,别让他抱你。”

上回见面湛安还是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奶娃娃,短短一年时间他便被岛上人养得足足胖了好几圈,如此身形跳上去,那还得了?

“你莫拽我啊。”

湛安似是不满有人拦他,歪着头打量了云尘好一阵,才从记忆中搜索出这人的印象。虽是不知道名字,但莫名觉着很是亲切,便仰头对着他掌心蹭了蹭。

云尘捏了把他肉嘟嘟的小脸:“喊我云哥哥就是。”

“云哥哥!”湛安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后知后觉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又跑到榻边摸着楚樽行的手忧心道,“阿行哥哥怎么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楚樽行笑应道。

“好多了就好。”湛安没找到椅子,大摇大摆地坐在云尘腿上,“不然阿爷又该担心了。”

“阿爷?”楚樽行一时没反应过来。

“岛主阿爷啊。”湛安够不着地,晃着腿直言不讳,“自从阿行哥哥走了之后,阿爷就一直想让苑哥哥送信过去问问。”

“但阿爷奇怪得很。”他小脸皱在一起,懵里懵懂地摇了摇头,一边比划一边道,“阿爷自己也可以送信啊,但他就是不送,非要催着苑哥哥送。这回离岛也是,阿爷分明就很想出来,但他又是一直催到苑哥哥跟楼爷爷动身了,才看似勉为其难地跟着一道出来。”

云尘没忍住笑了两声。

屋内众人也被他一句“勉为其难”逗得直发笑,其中最为猖狂的便是云济,楞是笑到钟离年冷着一张脸走进来都不肯收起嘴角。

“谁教你的这些胡诌八扯!”钟离年指着他吹胡子瞪眼,“早知道便不浪费我那些上好的草药来医你了,一张嘴净说胡话!”

“岛主啊岛主,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娃娃过不去。”云济躲到萧谓浊身后,仗势欺人地扮了个鬼脸。

钟离年探头他便缩头,回头他便伸头。如此反复几回,钟离年索性也懒得理他,将他刚坐热乎的椅子一把抽到自己身下。

楼仓跟在边昭后头晚了一步进来,将手里一个看着沉甸甸的布袋扔到地上。

“喏,都是你的东西。”他望向楚樽行,对过来的那双空洞视线早在他意料之中,故也没甚惊疑,“都说了一路上带着重,钟离老头还是硬要带过来给你,什么东西也不让我看,就说装的都是你的破烂。”

云尘听罢也不免好奇,将湛安挪到右腿上,侧身捞过布袋看了看。里头清一色装的都是刻着他模样的木雕小人,同一身衣裳,同一副神态。

云尘动作一顿。

楚樽行自失明后耳力愈发灵敏,听到那阵“哗啦”作响的声音便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在岛上那阵,他拖着一身体伤病何事都做不了,便让钟离年选了不少好木材给云尘雕小人,陆陆续续雕出来的也能摆上半架子了。

云尘握着小人的手狠狠收紧,他知道楚樽行是抱着何种心情雕出的这些。他对自己的承诺从未失言过,眼下这些木雕便是等着哪日受不住痛楚骨化形销了,再让钟离年送来给自己做个兑现。

他垂下头掩住眸中的微红,一言不发地数着袋子里的小人,随后将布袋捆好,对榻上那显然有些心虚的人说道:“一共六十七个,这些通通不作数,日后重新补给我。”

楚樽行自觉地应了声好。

楼仓站在屋内跟边昭核对了几味药材,朝苑儿看去一眼:“我们要在皇城待一段时日,住客栈费银子,正好便在此地落脚。我去后院煎药,你去将要睡的屋子收拾出来。”

苑儿点头,抱上湛安跟他一道出了房门。萧谓浊见状也唤了个私卫,命其去多置办些物件回来,说完也带着云济走了出去。

腿上没了负担,云尘也就坐回楚樽行旁边。边昭将手上一直盘着的蠕虫放在桌面,摘了些花盆里的绿叶喂给它,忽而轻啧一声,疑惑道:“昨日只顾着压他身上的蛊毒,竟忘了问你们这蛊是如何染上的。”

“你们可有动过禁地那颗神树?”

“没有。”钟离年拨弄着蠕虫,接话道,“在岛上我便问过他们了。”

“那便奇了怪了,若非长老下令,那帮狐狸断不会随意咬人。”边昭静默了一阵,随即眉间一挑,冷声道,“险些被我忘了,我还有个好徒儿啊……”

“南门箐?”钟离年停下手上的动作,双目紧拢,“与她何干?”

“血魂蛊跟半月散害处太大,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本就打算吞在肚里死后带进棺材的。收下南门箐后我待她如同亲生闺女,疏于防范便被她偷师了不少。”边昭面色微寒,“可惜这两种剧毒并非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她为了背着我炼蛊还在岛上引了好几场大火,我都替她瞒下了。虽是复刻不出来,但她想诱动狐狸发狂也并非完全无可能。”

边昭搓捻着指腹,转向二人问道:“你们可有将血液给过她?”

云尘闻言一愣,几是瞬间他便想到岛中祭祀时南门箐给他们取血算卦:“……有,当时正好遇上岛中祭祀,她便取了我们几滴血用以占卜。”

“她能卜出什么东西?半吊子的话竟也有人信以为真?”边昭轻嗤一声,“算卦何须取血,血液对于懂得巫蛊之术的人来说可谓是杀人灭口的上好利器,她以此催动狐群攻击你们倒也说得过去。”

钟离年神色阴沉下来,望向楚樽行凝声道:“这小子跟我说狐狸都是冲他去的,南门箐与他无冤无仇,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怕不是想要他的命。”边昭哼笑出声,接住云尘朝自己递来的目光,“她可与你那好二哥认识,想要的,约莫是你死。”

云尘默念着云肃的名字,皱了皱眉:“那为何那些狐狸都朝……”

一句话未说完,他眼瞳骤然放大。他们二人取完血的碗盏是楚樽行交还给南门箐的,话都至此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想来那两只碗盏里面都不曾有自己半滴血液。

“你……”他猛地转过头,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楚樽行也没料到还把这事扯了进来,连忙抬手在一旁胡乱抓了一把。云尘说不清到底是愠怒多些还是心疼多些,看着停在半空的手仍是本能地握了上去。

楚樽行按着他没说话,云尘心下气他傻,只是将手牢牢压在大腿上不让他抽开,也不张口。

“你们二人的事,晚些睡床上再自行处理。”钟离年低咳了两声,点着板面扯回话题,“你如何知道南门箐跟他二哥认识的?”

边昭眉眼间尽是冷戾:“因为我这些年寸步不能移地窝在棺材里养伤,就是拜他们二人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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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准备当一段时间的睡美人(帅哥)

第114章 于心有愧

“他与南门箐是何时认识的我确实不知,我待南门箐和婉婉一样,都是当成孩子来疼。有了婉婉一个先例后,我担心她受人所骗,便将与她私下会面的那人查了一番。”边昭道,“虽说查出来是皇家人,但我想着男女间你情我愿的事我无需棒打鸳鸯,便也没去插手,只叮嘱她莫要将人带到岛上来。”

“我费心费力养她十几年,终究是养出了一头白眼狼。”她顿了顿,语气凛如霜雪,“半月散成型不易,光是等母虫成熟都需好几年。她原先就对此好奇得很,知道我手上正好炼出一颗后,楞是缠着我要了许久。”

“可这东西我如何敢乱给,血魂蛊尚有解法,这半月散却是非死不可的东西。左右她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问了。”

边昭沉沉吸了口气,摆手示意云尘给自己倒些水来。

钟离年瞟见他与楚樽行还搭在一起的手,索性在人起身前将桌上的杯子顺了过来:“那你是如何伤的?”

“因为我不知道人是可以不要良知的。”边昭押了口水,皮笑肉不笑道:“我当她不问便是断了这个念头,谁知这狼崽子是留着心眼决心趁我闭关之时带着她那好情郎进来硬抢。”

云尘沉着脸一言不发,若当真如边昭所言,那当年云澜的死,十有八九便是云肃在背后动的手脚。

“闭关调息时身子本就虚,我原以为她能有些良心,谁知她出手招招都是冲着要我命来的。”被至亲之人捅刀子的感觉痛心入骨,边昭狠戾地合上眼,许久才讥讽道,“可惜老天也容不下此等忘恩负义之人,我被他二人几掌打下来只是状若假死,扔进海里倒也让我白白捡回一条命。”

“庐州那处地道是我先前为了专心炼蛊找人挖的,游上来之后我便顶着仅剩的口气窝在里头养伤。”

边昭咧开嘴哂笑连连:“他们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我还没见阎王。”

云尘微微拧眉,揪出一个关键点,沉声问道:“云肃是如何知道霜寒岛位置的?”

“霜寒岛早年实则并非完全跟外头无交集,每隔段时日也会去运些布料回来。稍微用些心,想知道位置也并不难。”边昭看向钟离年,敛目道,“许是对着尸体难免让人心下得意,他那好二哥将我沉进海里前还跟我说起过一件往事。”

“凝香的爹娘是跟先前岛上那批欲闯入禁地的外来者同归于尽的,而在这批人背后布局的,正是他那好二哥的爹。”

钟离年掌心一僵,手中握着的杯子瞬间被他整个捏碎。瓷片散落了一地,在脚边晕开一滩还冒着热气的积水。

他掸开残余的瓷片,面容严肃道:“你养伤那阵为何不传信回岛上?”

边昭像是看蠢驴一般看向他:“我如何传?我身子出不得地道,一没纸二没笔三没信鸽,沾点血写布上往空中一撂,让它自个儿飘回岛上?”

钟离年被她堵的面色铁青。

楚樽行心下将边昭的话捋了一道,顿时有些后背发凉,握着云尘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云尘知道他在想什么,怪不得在岛上云肃看着对抑水石兴致缺缺,总是见首不见尾。从顺帝寿宴,到那连州巫师,再到霜寒岛,只怕都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事。倘若其中不曾出纰漏,那云尘此趟回来中了血魂蛊也活不了多久,对他自然便没了阻碍。

“你那二哥的面相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上岛也是傲慢无礼,戎狮每每提到他都得在背后撅他祖坟。”钟离年拂袖气哼一声,指了指云尘,“若不是我跟他说你俩祖坟是一窝的,他怕是还不得停嘴。”

他站起身,一路将地上的瓷片踢到门边,冲着边昭凝声道:“这些事我一会儿便传个消息回去,岛上有戎狮在,南门箐跑不了。我会让戎狮留她一命,等你回去了亲自处理。”

边昭望着他出门的背影抻了个懒腰,领情地笑了笑,嘱咐楚樽行这几日好生养着后,也随意找个处大屋子一边假寐一边盘蠕虫。

院子里陆陆续续进了不少手脚利落的家仆,无一例外皆是萧谓浊信得过的人,没过到多几个时辰便将小宅打点得别有一番淮南风味。

看着最后一车物件落了实处,萧谓浊便想带云济去把前几日给他定做的饰品取了回来。

小宅位置静僻,除了采买不易外也没甚坏处。饰品铺子离得远,两人便抄了条无人的近路过去。

云济走了三两步后就伸着手赖在原地不动:“萧将军背我,累了,不想走。”

“又要背?”萧谓浊看着身后不长的一段距离,叹了口气还是单手将人捞到背上,“改日当真得带你好好练练身子,这才几步路就累了。”

“就累。”云济神色恹恹地答了一声,趴在他背上装死卖活。

“怎么了?”萧谓浊见他情绪低迷,颠了颠他的双腿,“又是何人惹我们三殿下不痛快了?”

“我又不是个煤气罐子,谁都能将我惹火?”云济不满地拍他一掌。

“这不好说。”萧谓浊耸肩笑道,“不信就去问问四殿下,看看你是不是气着的时候比笑着的时候多。”

云济说不过他,恶狠狠地在他后颈咬了个牙印,随后又打了蔫,老实交代道:“我在想尘儿跟楚侍卫。”

“想他们作甚?”

“……我先前实则一直都不大喜欢楚侍卫,不过只有一点点。”云济浑身都懒得用劲,全靠萧谓浊托着才没掉下来,“我不喜欢尘儿总是追着他跑,到头来还讨不了好。也不喜欢他明知道尘儿的心意还是装聋作哑处处回避,弄的尘儿三天两头因为他难受。”

“即便是后来他脑子开窍了,我又觉着他好像什么都帮不上尘儿,但看我那蠢皇弟开心,我也就跟着他开心了。”

“这个想法不对,楚侍卫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萧谓浊将粘在鞋底的泥踩掉,不认同这话,但还是顺着他道,“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我以前的想法简直大谬不然。”云济耷拉着手臂,闷闷道,“说他什么都给不了,但他没权没势,也没有随便动动手就能帮尘儿少走好些路的能力,也就一身功夫跟一条命是他自己的,能给都给了。”

他将脸埋在萧谓浊背上,想起方才楼仓在院中说到血魂蛊的全貌,说到楚樽行日后恐怕没法用剑时,他当真愣在原地好半晌回不了神。

“再趴着要闷死了。”萧谓浊抖了抖身子让他把脸露出来,缓声道,“你心系四殿下,自然会事事以他为主,但感情之事牵扯的东西复杂,可不是能轻言以身份地位就一锤定音的。”

“我问你,倘若我哪天没了这萧将军的名头,变成一个普通人,你可愿意跟着我吃糠咽菜?不会嫌弃我?”

“为何要嫌弃你?”云济道,“总归是你就成了,再说我有银子,我养着你也行。”

“这不就对了,他们二人也是一样。”萧谓浊避开一处斜坡往平地走去,“楚侍卫跟四殿下也不会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在这郁闷个什么劲儿?”

“我就是心里有愧。”云济踹他一脚。

“那你想如何?回去挨着他抱一下。”萧谓浊好笑道,“四殿下虽是嘴上不说,但也护食得很,怕是能将你直接揪着扔出去。”

云济仰天长叹地扯住萧谓浊的耳朵,胡乱喊了几声:“我烦€€€€”

“你烦你拽我耳朵做什么?”萧谓浊背着他躲不开,故作威胁道,“再不松手便自己下走。”

“不要。”

“不要便别乱晃,一会儿给你买米糕吃。”萧谓浊将他往上拖了些,幽幽揶揄道,“况且照四殿下的性子,这阵说不准都拉着楚侍卫躺一床被褥里了,用不着你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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