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 第3章

褚尧眸底一闪而过错愕。

晚风透窗,案上那本看起来翻过很多遍的《溟海录》揭过几页,忽被一只骨相极好的手按住,修长手指滑过侧页,落在浅浅折痕上。

“世传毕方鸟三魂赤忱,凡与之结契者,皆得引其丹火,可破祟,可解毒,可……”

“啾。”

梦呓似的一声令指端轻颤,书页“哗哗”合上。

褚尧目中若有所思。

*

武烈二十七年三月初十,东宫宝船驶过夔川渡,顺利驶入济南府境内。算脚程,等船过了武定,回京就是旬日中事。

君如珩经历几天修整,已经能自如地掌控这身灵力,也能随时随地幻化人形。

不过他还不急着变回去,对于大多数凡夫俗子而言,毛茸茸的威慑力远比一个体格健全的少年要小得多。

主神说要维持偏执人设,没说要他跟人硬着刚。君如珩决定潜伏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原以为会是场卧薪尝胆,可事实上,君如珩在四角彩楼吃得饱睡得香。褚尧宽仁,任他把家拆了都不责罚。

那天,东宫太傅杨禀仁求见时,君小鸟正在太子新作的梅花图上捣乱,一个个落下的爪印意外平添了几分生趣。

将离说:“太傅说,宝船不日就要靠岸补给,在此之前,他有万分火急的事要回禀。是关于,燕世子的。”

听到“燕世子”,君如珩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褚尧伸手摸索,赶在小东西躲开前将他一整个端走,转身坐回椅上。

“宣。”

大学士杨禀仁任詹事府太傅已十年有余,东宫在他手上从少不更事的稚童变成今日秉轴持钧的监国太子,学识地位可见一斑。

褚尧对他也很敬重,入内后便吩咐太监上茶赐座。

杨禀仁古稀之年,鬓已掺白,除了微微佝偻的脊背,精神还算得上矍铄。只见他急趋两步,扑通跪在书案前。

褚尧听见动静,眯眼注视片刻,半晌方道:“老师这是做什么,你我师生之间,不必拘礼。”

说着便示意将离去扶,杨禀仁用力一顿首,接下来说的话让正在抓挠垫子的君如珩都猛然一停。

第3章

“老臣刚刚得到消息,蓟州参军刘守义叛附燕王,只等殿下的宝船靠岸,便要设法将您软禁!”

此一语石破天惊。

君如珩想,乖乖,他才穿过来几天,连造反这种大场面都遇上了!

褚尧并无想象中的震惊,他缓缓拨动着茶盏,道:“刘守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耳熟。”

将离在旁提醒道:“殿下忘了,他是先汉王府上的幕僚。当年汉王牵涉盐铁走私,认罪伏法。圣上顾及手足情分,没追究其家眷部曲的株连之罪。而这个刘守义因为文章写得好,入了燕王青眼,得王爷举荐才到了蓟州任守军。”

茶盖“叮”地碰响,褚尧脸上浮出点笑:“汉王、燕王,好啊,还有谁?”

杨禀仁埋首不语。

褚尧上身后靠,不疾不徐地说:“蓟州守军才多少人,挟持储君却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刘守义何德何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孤下手?”

杨禀仁抬起脸,眼神恳切:“殿下有所不知,从祭祖之事提上议程,燕王便已密谋联络其余四藩及其残部,妄图以靖难之名北上伐都。蓟州哗变只是一个序曲,目的便是用您来牵制陛下,好为乱臣贼子纠集人马争取更多的时间。”

君如珩听他说的煞有介事,破坏也不搞了,扑棱着小短翅飞到书案上。

将离欲把他提溜走,被褚尧摇头止住。

“那以太傅之见,孤眼下该如何自处?”

杨禀仁端了端袖,直起身回道:“依臣之见,燕王之所以挑在殿下祭祖时下手,无非因为世子随行,方便里应外合的缘故。既知其心思,何不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

“太傅的意思......”

“扣押褚晏!使刘守义投鼠忌器,一边即刻飞书,向圣上禀明燕王的不臣之心!”

褚尧按着桌沿起身,他看上去视物愈发艰难,连搁在案角的汝窑笔洗都未曾留意。

君如珩踟蹰了下,轻啄他小指,以示提醒。

褚尧动动唇角,故作踉跄地又走了几步,看得君如珩心里着急,恨不能当场变回人给他指条明路。

“老师,”褚尧唤,“师出无名,乃为君为将者的大忌,这是您从前教我的道理。如今只为几句讹传,就给皇亲冠上谋逆的罪名€€€€您何时变得这样不谨慎了?”

末一句似是暗含敲打意味,杨禀仁心底一沉,蓦然抬头看向褚尧。

却见自己一手调教出的太子神情冷漠地站在那,一双鬓角恍如浸墨,在这暖阁里,衬得他眼眉疏淡。

没来由地,老于官场的杨太傅平生第一次露了怯意。

“臣,只是不想您立于危墙之下。”

“向前一步真的就万事无虞了吗?父皇这些年为何不对燕藩动手,老师当真一无所知?”褚尧问。

杨太傅哑然。

“眼下朝廷与诸藩的关系正值微妙之时,不宜节外生枝。”褚尧一掸袖,“将离,传令下去,加快行船进程,务必赶在预定时间内抵达蓟州口岸。”

杨太傅大惊:“殿下不可€€€€”

“太傅大人,”褚尧的笑忽像夜里无迹可寻的风,“苦海无涯,此时不上岸,还要飘零到几时?”

人去后,船身仍以快速而平稳的态势向前行进。

屋中岑寂,船橹排浪声清晰入耳。褚尧久立窗前,日光在他身后斜下一道单薄的影。

君如珩轻手轻脚,想去看杨禀仁留下来的奏呈。

这出意外的小插曲给了他灵感。

原身虽生就一副灵骨,怎奈修为不精,上回没被人拿鞭子抽死,纯属他走运。

君如珩清醒地认识到,凭自己一鸟之力想要振兴整个灵界,光靠杀一两个褚姓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眼下胤王室面临严重的分裂危机,若能被他从中寻到破绽,擅加利用,兴许还有一线转机。

君如珩费劲巴力蹦上长案,羽毛都蹭掉了几根。他抖搂了下翅膀,制造出类似纸页摩擦的声音。

“你应该也觉得奇怪吧,杨禀仁常年在京城,怎会对燕地之事知道得那么清楚。连褚晏打算何时动手,都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褚尧冷不丁出声,君如珩唬了一跳,环顾一圈发现屋内并无旁人。

褚尧背对着他,继续道:“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1]。将离你说,老师他是什么时候着了燕王的道?”

君如珩屏气凝神,把自己当那哑巴侍卫,默默听褚尧自言自语。

“孤还记得最初开蒙时,孤性子顽劣,詹事府三个大学士只有老师舍得管教我。孤装病逃学那回,他打断了三根藤条,就为正告我,君子立身持正,不得口出谰言。”

褚尧话里透着落寞,“这话孤没忘,他怎么就忘了呢?”

看不出来褚尧这种小正经,居然还干过撒谎逃学的事。想象小太子被藤条抽得鼻涕眼泪齐飞的模样,君如珩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又莫名难过起来。

被一心敬重的师长背叛,看到坚持多年的东西生生碎在眼前,除了伤心,更多的还是信念崩塌带来的冲击吧。

但与此同时,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杨禀仁既已归顺了燕王,为何又巴巴跑来告密,还鼓噪褚尧先发制人对燕世子下手?

造反这种事,杨太傅不敢信口胡诌。明知蓟州凶险,褚尧又为什么要下令加快赶路?

君如珩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当他试图从千丝万缕间捋出头绪时,褚尧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君如珩不假思索地落地化形,来到褚尧身边。

那张脸浑无血色,甚至比他们初见时还要惨白。君如珩才刚靠近一点,便觉察到一阵寒意侵骨而来。

褚尧眉心挂霜,唇白如雪,君如珩试探着伸手碰了碰,遽然回缩。

好家伙,这怕不是冰箱成精了吧?

“喂,你……你没事吧!”君如珩胡乱拍打,“寒毒发作怎么解啊,来人,来€€€€”

嘴被人捂住,虚弱但异常坚决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不许让那些人进来。”

君如珩随即明白,褚尧这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病发时的丑态。他顺从点头,那只手才缓缓松开。

褚尧仰高脸,修长的脖颈微微绷紧,眉间极力压抑着一抹痛色,从前襟掏出玉牌,塞进君如珩手里。

“船尾有一叶竹筏......你拿着孤的令牌,岸上守军不会为难于你。”

君如珩愣愣看着那玉牌:“你,要放我走?”

“孤的寒症已入膏肓,若被褚晏等人知晓,定会杀你取血,吊住孤一条命好为他们争取时间。再不走,就不走了了!”

君如珩怔了一瞬,脱口而出:“放走我,你会死的。”

话音未落,两人不约而同寂了下来。

君如珩脑海里猝然响起“人设告急”的警示音€€€€主神虽然装死,它留下的狗腿子倒一直兢兢业业。

褚尧那静若死水的眼眸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好比细碎涟漪,风止后很快就泯而不见。

甲板上传来军靴踏地的橐橐声。

褚尧吃力地推开暗门:“走吧。”

君如珩一咬牙,攥紧玉牌就往外跑,没行几步,忽又听见褚尧轻飘飘的声音。

“小东西,记得下回别再滥发善心了。落到这么个见不得的地方,岂非当初一念之差,救了不该救之人?”

仿若无心的一句,却令君如珩倏地顿住。脑中不知哪根神经被挑动,原主被擒时的场景跃然眼前。

灵鸟一族受迫害百年,视人类如敌如雠,按理说轻易不会主动接近。

偏君如珩穿的这只,不仅一根筋,还有点缺心眼。原本枕石漱流好不快活,一次偶然见着晕倒道旁的修士,便要上前助人为乐,谁知就掉入了燕王府兵设下的陷阱。

顺着这条线索€€€€

胤人荼毒灵界百年,那兴致到武烈年间早已转淡。今上对修仙问道之事也不过尔尔,真正对灵界构成威胁的反倒只有燕王一家。

【燕王上位,灵界必遭大殃。换句话说,要想光复灵界,必须先除燕王。】

逆否推理,没毛病。

系统警示音随之消失不闻,君如珩蓦然转首,见褚尧孱弱地朝自己露出个笑。因为毒发凶猛,他甚至提不起力气扯动唇角,只够在唇畔弯出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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