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直接勾准了君如珩的心窍。
两害相权取其轻,君如珩再无犹豫,立刻返身折回褚尧身边。
“你怎么......”
“别出声。”君如珩抓起案上分橙用的并刀,割破了手掌,眼皮都不眨一下。
“褚家人欠我,你不欠。你救我一命,这次当我还你。”
掌心相贴,掌纹相合,寒气从指尖沿经络而上,渐游走遍四肢百骸。
君如珩感觉自己仿佛握着一块坚冰,起初只是颤栗不休,到后来就变成僵冷,完全感受不到手脚身躯的存在。
这具身体似乎格外不耐严寒,没过多久他就被冻到眼前发黑。
意识昏沉间,君如珩恍如置身一个巨大的冰窖,寒气直透骨子里。
更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调动体内灵力,非但驱不散那寒气,反而被寒气裹挟,连自身灵力流转也陷入涩滞。
君如珩仍无退缩之意。
这时候,指缝忽然被人抵开,十指交扣间一股温流反哺其身。
君如珩勉强睁开眼,看见了清醒过来的褚尧。
脸色依旧苍白,却将五官衬得越发€€丽,唇角轻牵,俨然是个危险的夜行妖。
君如珩笑自己脑子都给冻坏了,人家明明是个光风霁月的正面人物,他怎么会想到妖?
忽地一只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继而一个温煦又掺杂着丝丝蛊惑的声音,紧贴耳根响起。
“三魂未全,怎么还敢替人疗伤。不要命了,嗯?”
耳后有些烫,但架不住睡意汹涌袭来。君如珩迷迷糊糊地好像埋进了谁的颈窝,呼吸间都是缱绻的药香,他头一歪,彻底人事不省。
褚晏闻讯赶来时,君如珩早因精力不济变回了原形,此刻偎在褚尧怀里,小红爪子被胸脯上长长的绒毛盖住,睡得正香。
褚晏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嫉恨。
“听说殿下您寒毒发作……”
褚尧面上殊无异色,手指柔柔地捋过怀中小宠的背毛,缓抬起竖在唇心,“嘘。”
“没有的事,小东西一时想不开要跑,闹出点动静,不过现在没事了。”褚尧垂低了颈,浓密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他应该,暂时不会离开孤的左右了。”
第4章
一转眼三日过去,船舶入港,东宫没有住进迎驾官员早就拾掇的衙署,而是安置在了相对僻远的牧云别院。
说是清净。
这日,行宫偏门来了个江湖游医。
事实上褚尧从那日寒毒发作,身子就一直不好。可他似乎对伴驾太医很不信任,硬是撑到入城才找人来看。
“殿下强行用霜骨镇压体内寒毒,看似以毒攻毒,其实是在竭泽而渔!您忘了我的医嘱吗?”
竹杖芒鞋的郎中说话很不客气,末了还吹了下额发,举止颇见几分放诞。
褚尧瞟一眼专心啄米的小灵鸟,却见耳朵位置的羽毛€€€€抖动,分明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收回视线,笑道:“那日原也是我心念浮动,以致毒发,情况不算严重。霜骨之法虽险,偶尔用来救救急,也无可厚非,迟兄不必担心太过。”
迟郎中撇撇嘴,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君如珩:“这便是那只毕方鸟?啧,翅膀这么短,能飞得起来么?”
你手才短,你全家手都短!
君如珩憋着满腹牢骚,忽见迟郎中笑容一敛,半认真道:“蜂云谷近来刚好缺一纯阳体质的灵物试药,殿下曾说只要我需要,凡您所有之物皆可由我取用,这话还作数吗?”
君如珩心一下凉了,求助似的看向褚尧。
“当然作数,不过他不可以。”褚尧摊开掌心,君如珩连滚带爬凑过去,褚尧噙笑说,“纯阳体魄固然难得,但三魂未全,于迟兄试药并无助益。”
君如珩明白他是在找理由推脱,免不了仍对那句“三魂未全”起了好奇。
那日在船上,恍惚中他似也听到了同样的话。所以他穿来后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也跟这个有关系吗?
迟郎中听罢,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三魂未全,难怪了......”
褚尧笑容不改地打断:“好了迟兄,别开玩笑了。你难得登一遭府衙门,到底要同我说什么?”
迟郎中懒洋洋说:“看来刘守义的马屁还没拍到您跟前儿。怎么着,您是真不知道天启降临的事?”
褚尧摇头。
算起来,东宫一行进驻蓟州城也有数日,褚尧深居简出,只在宝船靠岸那日召见过刘守义一面。
彼时君如珩藏在他袖袋里,对那满面钻营的矮黑胖子印象深刻,本能觉得不喜。
另外君如珩有直觉,褚尧对刘守义也甚是厌恶。只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对外也只推说身子不爽须得静养。
听叫迟笑愚的郎中说,太子驾临蓟州后没几天,城外山涧里便有天启现世。天启刻在一块大青石上,都是些赞颂太子贤德的吉祥话。
酸得要命,迟郎中没说几句就使劲磨后槽牙。
褚尧似笑非笑:“他能有这份闲心?可孤怎么听说,他正忙着和孤的王叔打得火热,还想着立一番从龙之功?”
听见这话迟笑愚也不惊,反嗤了声:“拉倒吧,姓刘的哪有这能耐,他就是个墙头草。您晾他这些天,他心里能不打鼓吗。”
几乎同一时刻,一院之隔的衙署,刘守义搓着捉襟见肘的几根毛,焦躁道。
“本官早说王爷的主意不靠谱,你偏要怂恿。这下好了吧,东宫一定是察觉了什么,才对本官避而不见!”
老老实实挨训的师爷暗里笑他蠢,外表却装得恭敬:“谁能想到王爷筹措兵马时会遇到麻烦?不过您也别担心,天启之事不是传遍蓟州城了么,殿下听说以后,定能感知您的孝诚之心。”
刘守义唉声叹气:“但愿吧。殿下这几日避不见人,对外面的动静怕是还不清楚。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官差,将那石头搬到院中来。”
师爷应着,心中却道太傅大人料得一点不错,这怂货果然蠢得可以,合该被人当枪使。
迟郎中走后,一炉香也燃近尾声。褚尧揭开倒水,灭了香,见一旁鸟钵空了,正准备添上点。
忽地被一只手伸来覆住。
不同于褚尧手的白净细腻,君如珩的指腹和掌心都结着一层薄茧,蹭起来有种沙沙的硬感,让人没法忽视他的触碰。
“什么是霜骨?”
褚尧睫毛快眨了一瞬,再抬头,眼底唯有空洞的澄明。
“一种能压制寒毒的丹药,不过刚服用下去,滋味不太好受罢了。”
这番解释云淡风轻,君如珩心尖儿却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似的,酸酸涩涩,隐约地还有几分疼。
原本他以为褚尧心善可欺,能为自己密谋兴复之事提供便宜,一度为此窃喜不已。
谁知这个病骨支离的大胤太子,竟真如书里描述的那般,光风霁月不染浊尘。
君如珩有时甚至在想,如果褚尧救他,当真只为这身纯阳宝血,事情反倒简单许多。
可偏偏褚尧什么都不为。
有道是,愧疚是€€开心防最有效的利刃。
君如珩本该很纯粹的心思里莫名掺杂了许多复杂情感,他不禁抱怨,原身的人设里怎就没有忘恩负义这一条?
褚尧略微挣扎,君如珩反倒压得更紧。掌中人缓慢转身,却因视线模糊打了个趔趄,仓促间勾住了君如珩的腰带。
猛一下将人带向自己。
这不是君如珩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病美人太子,但不得不承认,人在不同心境下的审美也迥乎不同。
对方衔着药香的呼吸拂打在面颊,君如珩抿湿了唇,仍驱不散无端涌起的燥意。他目光局促得无处安放,顺着眼梢、鼻梁,最后定在那双刚被润过,泛着盈盈水光的,鲜亮的唇。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褚尧毫无察觉,只趁机抽出被按住的手,反覆其上,“你若觉得难安,不如答应孤一件事可好?”
“什么?”君如珩问完,就隐隐感到自己像是落了套。
指尖在掌心茧上打着转,另一只手沿腰带环绕其后,褚尧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挑。
那么细,劲劲儿的。
窗外虬枝海棠不动声色地压过新竹,他语声愈发坦荡:“天启难得一遇,孤也想趁今日好好长个见识。”
*
褚晏打从入城以来,心绪就没有安定过。
他烦闷地灌着烧酒,那只叫涂山的畜牲上前亲热地蹭了蹭他裤管,被一脚踹出几米远,嗷嗷惨叫着翻滚不止。
“跟谁学的狗八脾气。”褚晏嘴里骂着,余光瞟见楼下大街抬着青石招摇过市的官差,一股无名火直蹿颅顶。
真他妈会见风使舵。
说起来城外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约定好进城就动手,却迟迟不见信号。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褚晏本就摇摆不定的内心,越发倍感煎熬。
他酒气上涌,晃晃悠悠走过去把半掩的窗推开,沸反人声一下涌进屋内。
夹道都是看热闹的老百姓,隔着攒动的人头,褚晏目光一下被某处吸引了。
绯衣潋滟,青衫秀颀。一弧玄锦束出窄而有力的腰身,两叶宽袖带起恍如谪仙的风度。两个人光是站在一起,便胜却凡尘喧嚣无数。
褚晏的神情越发阴鸷。
绯衣少年偏头说了句什么,青衫男子抽出掩在袖底的手,指间似还夹着关东糖之类的东西,动作缓徐地喂到那少年唇边。
褚晏掌中酒杯“啪”地捏碎。
嗜甜是鸟儿的天性,君如珩不过随口说说,没曾想褚尧竟真的掏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关东糖。
君如珩望着那双沁了笑意的眼,鬼使神差地咬住递到嘴边的糖,忽又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
趁人不注意探出一点舌尖,勾舔过那细腻的指缝。
褚尧看在眼里,笑容不改。
“问你话呢,那姓迟的郎中到底什么来头,”君如珩嘴里塞着糖,说话含含糊糊,“那么狂。”
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除了自己外,还有旁人敢对东宫不敬。
褚尧笑笑,“六指神医迟墨的独子。十个太医院首也不抵他医术万一。江湖游历惯了,难免就不大讲规矩。”
君如珩“哦”一声,旋即纳闷,褚尧这个金尊玉贵的天家子,怎么会和江湖游医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