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 第16章

此言一出,褚尧和迟笑愚对望一眼,迟笑愚诧异道:“他怎么会这样想?”

褚尧没答言,指尖无目的地在桌上一划,带出一道浅浅水痕,淡得几乎看不清楚。

迟笑愚接着问道:“清谈馆里这出,也是他的主意?”

将离说这是君如珩计划里的后手。

灵鸟究竟出自东宫,细作之事一出,即便褚尧真的无辜,皇帝未必作如是想。反倒是灵鸟被捕的消息传扬开,“今上鸟尽弓藏”的风向露了苗头,武烈帝碍着民意,也不敢在明面上对东宫怎样。

迟笑愚不由得感叹:“没成想,这小子胸中倒有几分沟壑,人,也算有情有义。”

情义这个词,就很有意思。听着像是公允不阿,细琢磨又能品出私心的味道。至于究竟是哪种,全看情跟义哪个占了上风。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褚尧的声音平稳,几乎没有一丝波动,但在心绪不安的人听来,无端有种不露声色的威压。

将离从进屋时起强装出的镇静终于瓦解。

他伏下身,喑哑地说:“卑职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但卑职心里,也是真的把您当主子看待。然而自来忠心不二属,卑职犯了大戒,愿凭殿下处置。”

大内禁卫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精悍,将离不愿教人发现的事情,断不会泄露行迹分毫。

此番,他大概真的倦了。

令人煎熬的数秒沉默里,褚尧扣着茶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时,遍身都带着喜怒难测的冷,透过指尖传递给周遭。

就当将离察觉房中气氛快要上冻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阿珩既然要闹,孤又怎能不由着他。”

第16章

尽管锦衣卫已奉命极力镇压,但灵鸟被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朝堂乡野,关于武烈帝兔死狗烹的议论不断发酵。昔年削藩干将,尤其那帮藩地旧臣,唇揭者其齿也寒,不知听了谁的鼓动,纷纷聚到仰春台前静坐,请旨圣上收回成命。

武烈帝势必不肯,双方便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过了寒食,天一日日热起来。

午后日头正盛,朱红墙边一溜琉璃叠瓦被映得明光四射,耀得人头晕眼花。

不断有大臣中暑晕倒,迟笑愚打个手势,便有府兵上前将人抬走。余下的人执意不退,他也不强求。

转眼已是第三日,仰春台前仍旧黑压压跪倒一片,藩臣如今被逼至绝壁,所求哪里是一只灵鸟的性命,而分明是皇帝对投诚之士的承诺。

“灵鸟在蓟州之乱中力挽狂澜,于社稷有功,于百姓有恩。圣上若执意听信谗言,由人构陷,只怕要寒尽天下忠义之心啊,圣上!”

国子监司业江阶放声高呼,其后诸臣跟着顿首:“释放灵鸟,以慰忠臣!”

热力抛洒,蝉鸣聒噪,汗水浸湿了臣子们的幞头和官袍。

迟笑愚躲在阴凉处,呸掉了嘴里的草芯:“奶奶个腿,老子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群臣为只鸟跪谏。”

更讽刺的是,那江阶旧主正是昔年畏罪自戕的汉王。蓟州兵变中,汉藩几乎大半力量都折于灵鸟烈焰之下。

按理,他该是最痛恨君如珩的才对。

等人喊的差不多了,迟笑愚提着水囊足尖一点,轻巧巧跃下高台,走到江阶跟前,用嘴咬掉了嚼子。

“大人,天热,润润嗓子吧。”

江阶嗓子眼焦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可碍于身后还有人看着,只得强撑道:“与其做处堂燕鹊,成日担惊受怕,不如豁出去这回,求一个公道心安!”

“好一个公道心安!”迟笑愚笑容微敛,叹道,“不过大人此举却是南辕北辙了。”

江阶眼一瞪:“你这是何意?”

迟笑愚捺低声:“您现在这样,哪里是替天行道,分明是挟势欺君。倘若万岁爷一道令下,诸位到了阎罗殿也是没处说理。”

眼皮急跳,江阶情知这话不是在吓唬自己,眉间还要装得镇定。

“敢问百户大人有何高见?”

迟笑愚就等他这句话:“与其力证灵鸟无罪,不如请圣上公开刑讯过程,拿出其叛附燕党的证据,以服众心。”

......

天魁星从君如珩灵识中未能探出什么有用信息,难得松懈了几日。

牢中无人造访的闲暇时间,除了养伤,君如珩大多用来了想事情。

他在想,将离是否遵守承诺,将风声放了出去。那帮藩臣觉出危机以后,又能否按照他的意愿让事态顺利进行下去。

欲知龙脉下落,关键在此一着。

当然,君如珩在琢磨正经事之余,也不忘想想自己的私心。

那个人知道自己燕藩细作的身份后,怕是悔极了当初一念之差,救错了人吧?

他那双清风明月的眼睛,本不该瞧见太多凡尘腌€€事。可如今到底是被自己拖入这团泥淖,累仙子一遭,君如珩心中满怀愧疚。

想当面说声对不住,又恐人家多一眼都欠奉,就这样左右不是进退两难,一场病,君如珩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双鱼座附体。

牢门响起轻微的吱呀声,君如珩没有转身。

昨夜想事情想得辗转难眠,这会正自倦怠着。背后蓦然有人靠近,榻边一沉。

久违的药香,竟使君如珩恍然有种梦里不知身是谁的错觉。

他闭眸,似梦亦似真地感受着有人抚摸他额头,鬓角,在耳朵后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这一过程中,君如珩始终不敢睁眼,唯恐好梦易碎。

直到手往下,在被烙铁烫过的疤痕位置,稍稍一顿。

这些天因为这块疤,君如珩也算吃了不少苦头。牢中医药不备,卫生状况又十分堪忧,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化脓还在次,炎症引发的高热更是雪上加霜。

没等君如珩反应过来,心口忽一凉,囚衣被人解开。一只手绕到胸前,丝丝凉意驱散了连日来的燥热,满腹郁火亦跟着平息大半。

君如珩舒服极了,他偏低头,下巴贴在对方腕间轻蹭了蹭,无意识的。

那人动作一停。

君如珩懵然睁开眼,榻边人容颜逆着光,过分精致的五官线条拢在昏芒里,看不分明,反而更突显了犹抱琵琶的朦胧之美。

大抵神仙下凡,便作如是情形。

君如珩打了个哈欠,继续面壁而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当真不欺我。”

褚尧静静注视他:“阿珩日间都想了些什么?”

君如珩吁叹一声,梦呓似的缓缓道:“我在想,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如今后悔已是不及,不知道我一直装在心里的那个人,会不会原谅我。”

默了须臾,褚尧指尖继续在伤口的位置打转,“所以阿珩强行封闭同心契,便是为了逃离孤的视线?”

“不,不是的。”

君如珩话一脱口,就知先前的伪装都没了意义。他倏地坐起身,胸口起伏剧烈,随着褚尧的动作,那沉寂许久的符纹再次浮显。

“我是怕你疼。契人能知另一半所有好赖感受,姓闻的下手太狠,我怕你疼......”

君如珩说着别开脸:“对不起。”

褚尧手指失了准头,君如珩走神的间隙,同心契已将他这些经受的酷刑折磨,原样反馈给了契人,突如其来的痛楚滋味让褚尧瞬间哼出了声。

君如珩连日受审,棍敲棒打鞭笞,什么酷刑都遭过了。这些在他看来不过隔靴搔痒,但要换作东宫,褚尧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快停下,停下!”君如珩慌得去拉他重新结契的手,急迫道:“我不是说了,疼€€€€”

手被捉住,褚尧分明痛得嘴唇微颤,却极力压抑着喘息,苍白的神色间带出一抹异样的亢奋:“能痛阿珩所痛,孤甘之如饴。”

君如珩浑身过电般一震。

东宫怎么看,都不像有受虐倾向,那么这句话就有点要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意思。

从前不是没遇到过能担着自己一条命的战友,君如珩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但唯独不会和那人抱怨,自己身上的伤有多痛。

知疼知痒,原也是一种亲密无间的象征。

君如珩停顿数秒,突然道:“真的好疼啊,殿下。”

褚尧寂了一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趁人之危”般按在君如珩胸前伤口,另一只手则攀住他后颈,将人猛推向墙角,随即整个身子都欺上前去。

“噗”,烛火灭了,牢房中顿时陷入漆黑。

狱卒巡弋的声音由远及近,君如珩不知褚尧今日来是否得武烈帝首肯,唯恐落人口实,用力搂住他腰身,将其罩在了身下。

褚尧颠簸间无处可扶,按在君如珩胸口的手又加重了力气,让人以为他是在害怕。

君如珩痛得“嘶”声,屈肘撑在褚尧两侧,撑担起大部分身体重量,嘴里不忘宽慰:“忍耐些,只是循例查房,有我呢。”

闻声,胸前压迫感消失了。

君如珩不妨他手松得这样快,骤然失去支点,整个人都压在了褚尧身上。

“抱歉,弄脏你了。”君如珩伏在他肩颈,略微喘息地说。

重创未愈,他浑身又是血又是脏污,连累了珠玉一般干净漂亮的褚尧,君如珩觉得实在是种罪过。

褚尧一动不动,直到黑暗里脚步声近了又远,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君如珩要抬身,褚尧飞快地手掌上滑,把人摁低,让他与自己呼吸相闻。黑暗里,君如珩听见褚尧低沉的嗓音,幽幽荡在耳边。

“阿珩想做什么,孤又怎会不答应。总这样擅作主张,孤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想要罚你的心思呢。”

语气不凶,似叹又似感慨。昏暗模糊掉了褚尧眼神里的狠绝,使他话末甚或带上了一丝嗔怪的意味。

君如珩越发觉得,这是爱惜的意思。就像真正关心你的人,在出事那刻往往也最生气一样。

从来行事磊落,迈出一步就绝无反悔的君如珩,平生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抵蹭着褚尧鼻尖,语中含愧:“可我真的是燕藩细作。”

褚尧手指微收,勾着君如珩散乱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视线相接。

“你说,孤便信你。在孤这,唯一不可恕的罪过只有背叛。阿珩会吗?”

漂亮的含情目里依旧没有情绪,此刻消了笑,只剩下沉甸甸的注视。

君如珩不由得心念微动,亦敛肃了神情。他的颈就露在褚尧跟前,和目光一样不设防。

他像是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索取跟表达都变得不遗余力。

“殿下,如若这次能全身而退,阿珩必定对您一世忠心,再无隐瞒。”

出了牢门,将离在外等得正自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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