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 第53章

不知不觉间, 东宫被解禁足已经三月有余, 从黄叶满头到霜雪压枝, 到他真正能上朝议政时,已是武烈三十一年的€€开端。

说来也怪, 这一年金陵城的€€气候比以往任何年份都要寒冷得€€多。

“新岁才€€起头, 东关€€继去年水患以后又遇寒潮, 流民返乡的€€日子只能一延再延。几座草棚抵挡不了€€严寒, 灾民如何过冬是个大问题。此外,北疆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胡人的€€水草受寒冻死,他们捱不过这个冬天, 只能靠南下劫掠维持生计。甘州、青州、蓟州这些天军报频传,都是请旨朝廷拨银拨粮, 以壮兵力。”

将离手捧户部抄送的€€奏呈,一气呵成地念完, 盆中炭火“哔啵”爆响。

褚尧一壁阖眼听着,一壁由€€宫人侍候更衣。因是禁足以后首次登朝, 穿戴上自是比以往更加严谨, 一身€€朱红色朝服文既端庄, 质则典雅, 盘领窄袖更衬得€€他身€€量颀长€€。

尤其前后两肩处用细密金线绣成的€€四爪蟠龙,华贵中不失威严, 迎光折射出令人不容直视的€€锐芒。

将离的€€回禀忽然卡顿了€€下,眼前一晃,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身€€影。

褚尧睁开眼:“何事?”

将离稳了€€稳心神,继续言正事:“户部齐大人在抄文里说,圣上有意在开春祭祖前,对陪都皇陵重新修缮一番。”

耀眼的€€金芒从眼前一掠而过,褚尧屏退了€€宫人,亲自抬手扶正腰间革带:“皇陵前两年才€€刚刚大修过,按照惯例,廿载内不许再兴土木,以免扰了€€先祖清净。”

纤长€€的€€手指€€着盘扣慢慢摸索,“哒”一下扣实孔内:“工部年初开支里必然没有这一项,父皇此时提出重修皇陵,他打算挪借哪笔款项?”

“圣上万万不可啊!”

金銮殿上,户部尚书齐耕秋以头抢地,急得€€放声大呼,他已年过半百,每天还将大把精力用在划拉算盘珠上,张口就是一流水的€€数字滔滔不绝。

“九阴枢之€€乱后,甘州军备受损严重,光是征募兵员、修复工事,就花费五万三千两之€€多。这还没算兵器折耗的€€开支。加上去年起江南江北之€€地水旱灾害不断,收成本就低了€€从前三成,安顿流民额外贴补了€€十万两,若再把赈灾款挪来修皇陵,实在是……”

武烈帝听到后来没了€€耐心,抬手把奏折摔到他脸上,重重拍打着椅背:“荒谬,荒谬!”

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武烈帝不要陈之€€微擦拭,猛地向前倾身€€:“朕为先祖修缮陵寝,既是孝心,也是为我大胤长€€远国运考量,尔等百般推脱,究竟是何居心!”

齐耕秋心算如神,偏偏就是算不清人情世€€故,闻言他半点不怵,梗着脖子喊起来。

“国运几何,那是猴年马月才€€能见€€到的€€收益。若为这个就弃成百上千的€€流民和北疆安定于不顾,才€€是板上钉钉的€€损耗!逝者的€€体面再重要,能贵过活人的€€性命吗?”

此言一出,武烈帝反而敛了€€怒色。

他缓缓靠向椅背,昏蒙老浊的€€瞳光已然失去了€€威慑之€€力,却于流转间泄露出几分€€阴恻。

他用手帕揩掉唇边血渍,道:“齐卿既言活人的€€命最要紧,那么朕此举,也是为了€€太子的€€将来着想。”

目光落在一声不吭的€€褚尧身€€上,换上一副慈爱形容。

“吾儿命苦,幼年没了€€生母照拂,朕忙于朝政亦多有疏失。太子体弱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只要能扭转吾儿气运,靡费些钱财算得€€了€€什么。再者朕膝下唯有一子,将来继承国祚之€€人非他莫属,今朕以孝诚供奉先祖,恳求祖荫庇佑吾儿,江山根基牢固,难道不是众卿家乐见€€其成的€€吗?”

朝堂上鸦雀无声。

褚尧敛袖站着,不必抬头就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这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这些年,“替太子改运”几乎成了€€一个百试不爽的€€借口。如今龙体抱恙,群臣纵有再多不满,也越发不敢拿社稷传承冒险。

然而唯有褚尧清楚,那些敬神拜鬼之€€举,最后成全的€€到底是谁的€€心愿。

齐耕秋愣了€€一愣,扭头对褚尧喃喃道:“太子殿下……”

禁足不出的€€一整年间,东宫虽然凭借各种手段在朝臣中博得€€了€€些许支持,但这种信赖迄今仍只浮于水面。他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把朝臣的€€倾向变成自己实实在在的€€根基。

褚尧横跨一步出列,举手加顶,长€€揖了€€下去:“父皇这些年一心为儿子绸缪,儿臣看在眼里,感激不尽。”

武烈帝神情未改,听他继续道:“齐大人方才€€之€€言有失偏颇。修缮皇陵,于外可尽显我上朝天威以慑蛮夷,于内亦可昭示国力富足以安民心,而绝非大人口中的€€鹜于虚声。”

齐耕秋胸口起伏说不出话€€,坐在上首的€€武烈帝却稍霁了€€颜色:“依吾儿之€€意,修缮皇陵一事确有必要了€€?”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敬服。”褚尧一派坦然地答道。

至此,武烈帝那阴气沉沉的€€下三白眼里,方才€€露出点笑模样。

他心想,东宫便是设法保全了€€虞珞的€€名声又怎样,余生气运捏在自己手里,羽翼渐丰的€€小雀也只是小雀而已。

成不了€€雄鹰。

“然€€€€”武烈帝的€€笑僵在了€€脸上。

褚尧从容不迫地继续道:“齐大人的€€担忧也并€€非毫无道理。今岁天灾频仍,内忧外患,国库支出理当以国事为先,若为儿臣一人颠倒了€€轻重,不仅于父皇的€€贤名有碍,更加折损了€€儿臣的€€福报,如此扭转气运,儿臣实难承受得€€起。”

武烈帝微微色变,消瘦如骷髅的€€脸上面皮翻涌,似连每一道细小的€€褶皱都在向外释放着不满和怒气。

“吾儿这是何意?”

褚尧视若不见€€:“父皇明鉴,既然官中这条路走不通,私下募捐未尝不是一法。”

齐耕秋插进嘴:“向谁募捐?”

“自然是分€€封各地,蒙朝廷优待多年的€€褚氏宗亲。”褚尧不紧不慢地从袍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名册,扎扎实实的€€一沓,看起来搜罗了€€很久。

“父皇力行削藩的€€这几年,对各旁系宗亲依旧算得€€上优待,非但佃租地税一应全免,连其私下置办产业,也多采取默许态度。儿臣粗略估算过,仅燕藩一地,由€€宗亲经营的€€房店铺面就多达三千三百多间。若按最低标准补征过往三年的€€商税......”

齐耕秋脑子转得€€飞快:“旬日之€€间便可征银百万,届时不仅赈灾和军费有了€€保障,还能结余一笔填充国库,来年推行轻徭薄赋也有了€€底气。”

褚尧莞尔:“大人算得€€分€€毫不差。”

武烈帝听罢却付之€€一哂:“不从藩地取赋纳贡,乃□□皇帝定下的€€规矩,即便是在灾年也从无违例。一旦开了€€这道口子,引得€€宗室不满,岂非加剧国内乱象。”

“从无违例么?”

武烈帝微哽。

褚尧将长€€袖甩出振音,吐字异常铿锵:“记得€€当年皇陵初建时,□□皇帝于病榻之€€畔曾有遗言,治陵皆以瓦器,€€带无过三寸,各藩进献的€€酒肉帛器等,择其善者分€€发给€€城中孤苦。而今非要宗亲出钱赈灾,不过是请他们略尽一尽孝心,至于后事如何,我等亦在效仿先祖皇帝义举,并€€无任何逾矩的€€地方。望父皇,明察。”

一字一字,在大殿之€€上徊荡不去,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殿上都只能听见€€袅袅回响的€€余音。

武烈帝彻底沉默,本含着薄怒的€€脸上竟露出一点怔忡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被遗忘很久的€€旧事。

文武百官屏息静气,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他们到此刻才€€真正认清这一年东宫身€€上发生的€€改变,时间仿佛一把锋利的€€刃,把“病弱”二字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刮干净,与之€€同样变成脚下灰尘的€€,还有“灾星”的€€名号。

今非昔比,后浪已经成势。

比群臣更清楚意识到这点的€€还有武烈帝。

退朝以后他留下了€€太子,到后宫的€€花园里散步。父子二人沿着石子路行了€€很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你此番突然提出向褚氏宗亲征税,当真只为了€€节俭用度,平衡今年的€€收支吗?”又行了€€会,终是武烈帝先打破沉默。

褚尧替他挪开面前的€€花枝,恭顺道:“父皇厚待儿子的€€一片心,儿子铭感五内,只能略略于朝政上尽力,以为父皇分€€忧而已。”

这话€€说得€€不痛不痒,似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武烈帝在花影下站定,忽然冷了€€脸色:“朕问的€€是,为何是褚氏宗亲。”

此刻天已偏暗,褚尧早就摘了€€琉璃镜,但天光晦暝间双目依旧有神。他听清了€€武烈帝的€€问题,颇觉无奈似的€€垂下了€€眼,泄出的€€眼神里却包含了€€洞悉一切的€€敏锐。

俄顷,“其中缘由€€,儿臣不是已在朝会上言明了€€吗?”

这个回答让武烈帝眉间不满愈重:“朕警告你,凡事不要狂妄过了€€头。虞鹤龄既将虞家百世€€气运和你的€€将来交与朕作筹码,你的€€一言一行最好收敛些,血覆龙脉的€€事是个教训,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褚尧压低了€€花枝,钩藤在指尖划出细小的€€血口,他丝毫不在意,谦和地道:“儿臣感念父皇为了€€我和虞家的€€未来时刻萦怀。可父皇莫不是忘了€€,虞家自舅舅去后,哪还有百世€€气运可言。至于儿臣。”

他退后半步,垂落的€€花枝将一身€€喜怒都掩埋在阴影之€€中:“我的€€气运,早在九阴枢陷落的€€那刻起,就已宣告完结。”

“所以父皇但请放心,”褚尧躬下身€€,虔诚地道,“往后儿臣这条贱命,这副残躯,皆为报答父皇的€€恩德而生,誓将,不遗余力。”

出宫已近寅时,将离早已套好马车在御街久候。

东宫显然情绪不高,一路上沉默寡言,快拐过巷尾时方才€€出声:“告诉迟笑愚,对宗亲征税一事将由€€锦衣卫督办。他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些人皮底下,藏着的€€究竟是鬼是妖吗?眼下这机会,别€€错过。”

将离应声。

褚尧说完便不再开口,一日的€€勾心斗角,使€€人卸下伪装后,疲乏加倍。

他额头抵着厢壁,脑中乱糟糟的€€,一会是暗助千乘雪攻克九阴枢的€€褚氏宗亲,一会是顶着黑袍面孔出现的€€神秘妖僧……思绪兀自纷扰之€€时,车身€€猛地刹停在原地。

“小世€€子,你怎么睡在这了€€?”褚尧掀开车帘,看到将离把趴在石狮子上睡得€€口水直淌的€€虞殊抱了€€下来。

虞殊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垫脚扒住褚尧车窗,努力伸长€€脖子道:“尧哥哥,西厢房,西厢房的€€小雀儿活过来了€€!”

第56章

在那€€短短一瞬里€€, 褚尧几乎感€€到头晕目眩。

他手扶窗框,竭力稳着呼吸,尽可能不教人€€听出声音里€€的颤抖, 勉强笑道:“殊儿在说什么?”

虞殊连比带划,把话€€说得磕磕绊绊:

原来是今日晨起, 小家伙趁褚尧上早朝的当口, 偷溜进那€€间常年落锁的西厢房。

房中堆满了形态各异的灵鸟图, 并一些仙门道法之类的杂论。虞殊还没到开蒙的年纪, 对文书毫无兴致,只顾自在一堆颜料画册中玩得尽兴, 不知不觉竟匍在图画堆里€€睡了过去。

这一睡, 便到了暮色四合时分。

迷迷糊糊中, 他听到房中好像有€€人€€交谈。虞殊自幼在行伍丛里€€长大, 胆量大得出奇,闻声也不害怕,反而迷瞪着眼搜寻起声音的来源。

谁知不看不知道, 正对书案那€€面墙上悬着的灵鸟闹春图,居然活了过来。

“殊儿看得真真的, 那€€鸟的眼睛一动一动,绝对不会有€€假。”虞殊难掩兴奋道。

褚尧从下车到入府, 直到走进那€€间厢房,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平静。

将离再三查看过那€€幅“显灵”的灵鸟图, 不无沉默地回过脸, 摇了摇头。

褚尧照旧没什么情绪波动, 仿佛从没有€€过期待, 也就谈不上失落。他抱起满脸郁闷的虞殊,轻声慢语哄了好大会, 方叫将离把人€€带出去。

再转身,纸面已渐泛黄发霉的灵鸟图与之相面而对。

褚尧的神情顿时发生微妙的变化。

好像不管过去多久,那€€双眸中的灵动都快要跃出纸面,只一眼,尘封入土的回忆就会望风生长。

褚尧久久凝视着,想着虞殊说的话€€,突然短促地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在画像背后的墙壁上摸到一个凸起,平滑的墙面弹出个暗格,一人€€长半人€€宽,刚刚好容下那€€具骨色森然的骸骨。

犀角静静燃烧,白烟掠过褚尧的眼梢,散去时里€€面已盛满了极致的癫狂。

他形同€€痴迷般,凝白的指尖从眉骨流连向下,依次勾勒出鼻梁、嘴唇和下巴的模样。

最终,手指停顿在耳廓的位置,褚尧闭上了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那€€颗鲜红小痣。每当它的主人€€兴奋时,那€€颗痣总是艳得分外€€出彩。

褚尧想象着那€€个画面,呼吸陡一下急促起来。

“方才€€殊儿来说时,孤真的吓了一跳,只当阿珩想给孤一个惊喜。”褚尧鼻尖凑近,与那€€略显硬挺的骨端轻轻厮磨,把欲念隐匿在犹如气声般的低喃中。

“就算空欢喜一场也不要紧,孤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褚尧低下了脸,寻到齿关的所在。片刻,昏暗中传出暧昧的舔舐声。

他是如此€€欲望满身,又饱含着虔诚。他的手沿着根根嶙峋的骨节向上。生犀独特的香气在空气中愈快地弥散开,褚尧随着呼吸间的加速,渗出了一层接一层细密的汗。

棱棱白骨仿佛生出了血肉,他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阿珩滑腻的背部,还有€€纤而不弱的腰身。停留在掌心€€的手感€€是那€€样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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