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 第68章

似乎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沉默,君如珩眸光愈深,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今儿,是不是快到€€寒食了?”

“......什么?”

褚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河,纷扬乱雪从天尽头€€争相涌处,扑向阔朗而沉寂的河面。雪片融化,雾气腾腾直上,雪雾厮打€€间河面上隐约出现€€了一点零星微光。

褚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这个四月飞雪的反常天气里,谁会跑到€€荒郊野外来€€放一盏河灯。

偏还逆流漂到€€了他们跟前。

他苦笑:“天公不作美,今春的灯会怕是悬了。想€€来€€有人不甘心早就备好的河灯撂在€€角落积灰,越性冒雪了了自己一桩心愿。”

君如珩不知望着雪还是望着灯,静静出了会神,冷不丁道:“听闻,河灯是情人间方有的趣致。”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褚尧仿佛衔了枚青梅在€€口中,酸涩的滋味从舌根淌过喉头€€,一直蔓延到€€心底,他连发声都€€变得异常艰难。

见无人应答,君如珩眸微侧,“殿下,从前也放过河灯吗?”

一句“当然”险就脱口而出,可褚尧转念想€€到€€,阿珩已经没有从前的回忆了,七颗断魂钉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那多出的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盏河灯,全€€部封棺入土。

他难道还要君如珩忍受着锥心之痛,再重温一遍那鲜血淋漓的过往吗?

褚尧不由地垂下眼,素白掌心空无一物,可幻境中被鲜血浸透的滑腻之感还清晰地停留在€€皮肤上。

或许要到€€很久以€€后褚尧才会意识到€€,这世上曾有一个人,不仅替他拂干净了这身白衣,还把那个嗜血阴戾的褚知白从他骨子里,彻彻底底剐干净了。

眼下,褚尧可以€€明确的是,他不会再教阿珩受一丁点伤害,哪怕这份痛楚就得换自个来€€受着。

“不曾。”

褚尧微笑着摇头€€,漫天雪花让他忽略了君如珩眉间一闪而过的惊异,接着说€€:“孤的过去和€€主君一样,皆是乏善可陈。”

话音未落,那抹诧色顿时演变成不满,君如珩快速掩藏好,波澜不惊地扯开了话题。

“英蛟临去时曾有提示,或许可以€€解释那妖僧步步为营,从虞老将军之死开始,便一直给你€€下套的理由。”

褚尧目露一丝怔然,那些深藏心底从未示人的隐晦,就这样被君如珩点破,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君如珩看在€€眼里,把伞往他那边推回了一些,不动声色地说€€:“天寒,殿下好生珍重。”

褚尧僵冷到€€快失去知觉的身躯,因€€这短短几个字,又觉出一点暖意。

他并未如君如珩想€€的那样,表现€€出莫大错愕,而是抬手接了片雪花,神色淡定:“主君不妨说€€说€€看。”

君如珩看着他,反问道:“听上去,殿下心中已有猜想€€?”

符光乍现€€,雪花在€€掌中维持住固态,褚尧言简意赅:“褚云卿临死前曾留下过只言片语,也经玉霄之口一并对孤道来€€。”

君如珩笑了,猝然出手,同拈了一片雪花在€€指间:“不如瞧瞧我与殿下的默契如何?”

等到€€都€€写完,两€€只手各自攥拳,并放在€€了一起。期间掌沿不经意触碰到€€对方,褚尧毫无征兆地脸颊发起烫来€€。

说€€来€€真是见鬼了,他们明明已经做过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事,可褚尧竟还会为这平平无奇的一触感到€€心跳加快。

“我数一二三,”君如珩的声音再响起,“一起摊开。”

“一。”

“二。”

“三€€€€”

褚尧摊开掌,雪花在€€手心凝成晶体状的两€€个字€€€€“人皇”。

而君如珩写的则是,“换骨重生”。

雪下得更大了。

那场大雪过后,青州春回仿佛就在€€一夜之间。

逐渐暖和€€起来€€的时气很适合将养,东宫伤势大好的同时,前线叛乱被彻底镇压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此番大胜虽是意料中事,但宗室兵败如山倒,守备军一路追击如入无人之地,也着实顺利得出乎下官意外。”青州知府骆敏念着军报,笑着说€€,“倒似有哪路神灵,暗中襄助一般。”

第73章

彼时褚尧刚把一捧土扬掉, 袍裾袖口沾了一圈泥,他直起身,拄着锄头擦去额间细汗:“神助?”

骆敏头回与东宫打交道, 听说是个病美人。如今见他对€€着一棵凤凰花树深耕易耨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嘴上却不敢怠慢。

“可不是神了吗?咱们的人还没动手, 那头就跟撞鬼似的, 要么行军途中偶遇山洪, 要么扎寨的营地突遭大火,兵马未动先折损了大半, 守备军没费一兵一卒, 就将对€€方首将尽数俘获。”

骆敏话里带了点惋惜。

褚尧目光轻斜:“怎么了?”

骆敏回过€€神, 贴着笑€€脸道:“可惜那帮人皆是短命的, 好€€端端进的战俘营,才隔一夜,不知怎么气性上来€€了, 不约而同齐齐就死。去的倒还算体面,约摸是服了什么毒, 瞧着就跟睡着了一样€€。您说奇不奇?”

骆敏原是想用些手段,逼着这些人自愿散财保命。如此€€, 不仅今上修葺皇陵的钱有€€了着落,保不齐还能余下点流进自个的腰包。

他话虽没说破, 但褚尧显然很快意会到了。

“人死万事休, 何€€必非得刨根究底。”褚尧有€€意不接话茬, 专挑结块的硬土落锄, 撬松了再一点一点碾碎,“着人妥善料理尸体, 记得埋深点,别到时候闹出疫病来€€。”

埋深了,便无人知晓那些褚氏宗亲是横死还是自尽,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他们的魂魄已然不在灵府这件事。

千乘族鸠占鹊巢,借着皇室肉身横行人间几百年,身当灵主的君如珩为清理门户,这才选择暗中相助。

褚尧对€€阿珩用计收走€€千乘族灵,再作成自杀假象的事了若指掌,他当然不会拆穿,也€€不会旁人戳破。

骆敏吃了个软钉子,连忙唯唯称是,刚想搭把手帮褚尧把装土的箧子挪远,却被对€€方伸臂挡开€€。

他有€€些尴尬,手指蜷了蜷,贴在衣角不自然地擦着手汗,开€€始没话找话。

“听说殿下刚到青州地界上,就得一高人相助,那位叫羽耀的小道长€€在千山窟中,可是立了大功。赶明儿论功行赏,他想必得抡得头筹。”

一锄头猛地挖下去,那瞬里的作用力沿着长€€柄回震上来€€,褚尧手肉眼可见地遽颤了下。

“怎么了殿下?”

“......无事。”褚尧摇头,顿了顿,“他已经走€€了,等不到论功行赏。”

溅起的黄土坯子劈头该脸,敏锐如骆敏,一下嗅到了东宫话里的惆怅意味,他舌尖压着土腥味,不敢再多话。

褚尧用力掘开€€土隙,神情惘惘。

“本君为千山窟怪事而来€€,如今事已查明,我多留无益。倘或被你皇帝老子知晓,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君如珩去时一板一眼地同他告别,恨不能把“山水不相逢”之意写在了脸上。褚尧指尖掐红,到底还是没忍住多此€€一问。

“主君,今后还会再下三华巅么?”

君如珩乜眼瞧他,唇角要扯不扯:“我来€€,是因邪灵为祸人间。听太子殿下的意思,难不成是想今次之鉴还有€€下回?”

褚尧卡了音,解释的话在舌尖转了又转,最终化作一抹苦笑€€溢出唇角。

“孤、自然希望人灵两界相安无事,再没什么,需要惊动主君大驾。”

君如珩紧盯他不放:“没了?”

情况知君如珩锻骨再造的全部细节,褚尧怎肯叫他再出一丁点差池。即便心头只€€剩下“不舍”,也€€要打碎了牙和血吞,在那人面前宛如强弩之末般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山高水长€€,知白愿主君,此€€去经年,余生€€无恙。”

没有€€人知道,那天东宫守着毕方赤羽留下的一尾烟迹,在雪地里直站到了四下无人。

一处相思独淋雪,人间唯我苦白头。

唯我也€€就够了。

咔嚓又是一锄头下去,腰间新磨的骨哨磕出了脆响。那骨哨表面并不光滑,抚摸时能觉出沙沙的颗粒感,颜色也€€不很新,有€€些凹下去的地方还浸着淡淡血色,只€€是已趋暗沉。

那本就是用实实在在的鸟骨打磨而成,和金银玉石一类的料子自是没法比,就算凑到唇边也€€吹不出嘹亮哨音,纯粹点缀罢了。

可偏偏褚尧敛若珍宝,前两日小虞殊偷摸要摆弄,挨了好€€一顿手板子,再也€€不敢当着尧哥哥的面提起这茬。

褚尧腰间悬着骨哨,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撞击着铜带€€,匀匀有€€致的声响催人恍神。

他不说话,骆敏也€€无胆量僭越,恍恍惚惚站到夕阳斜擦着树冠投到脚下,光耀刺眼,宛如胭脂涂地。

这时才听褚尧低低地又道:“宗亲虽死,明面上的资产总还在那,前个齐耕秋还专从€€金陵赶过€€来€€,你的人可要协助好€€他加紧清点,不许有€€遗漏。”

说到这里骆敏就不禁一阵肉痛。

这位户部侍郎,可是出了名的活算盘,眼神一眯一扫,就能估摸出茶点盘上的瓜子数是单是双。指望从€€他手里卡油水,无异于€€与虎谋皮,自讨没趣。

“是是,齐老大人慧眼如炬,更兼尽忠职守。人刚到气儿都没喘匀,便一头扎进府库,到这会还没出来€€。凭他能耐,约摸也€€不必旁人插手,反而画蛇添足。”

骆敏话中多少夹带着不满,褚尧只€€作未闻。

又道:“既如此€€,就耐心再多等些时候。什么时候老大人算清了,你再着手安排慈济坊兴建等事宜。”

“什么什么?”骆敏惊呆了,忙问,“宗亲家产充公以后,不是要用于€€陪都皇陵的修缮吗?”这明明是早就议定的事。

褚尧一个眼神,就让他成功闭嘴,把剩下的话都咽回肚里。

“荒年多灾,百姓生€€计无望,不惜走€€上卖儿鬻女的歧路。你身为地方父母官,眼里只€€看€€得见皇陵瓦破,却不见民生€€四倾,这又是何€€道理。”

他把话说得极重,伴着一下下如凿血肉的掘土声,骆敏那身官服顿时被汗浸透。

“圣上那头......”

“青州的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孤顶着。满朝皆知有€€孤这个钦差坐镇,你骆知府人微言轻,万事都怪不到你头上。”

骆敏非但没松口气,胸口反而更堵了,他沉吟着道:“齐大人奉圣命而来€€,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说话间,齐耕秋刚好€€遣小吏送来€€新整理出的账本,“大人说了,目下这些折合成现银,共计一百七十四两五千,光添置砂石泥浆这一项,足够应付了。”

骆敏难以置信。

褚尧合上册子,不轻不重地按到他胸口,道:“老大人精于€€算计,为的是九州民生€€,而非一己贪欲。何€€况父皇遣他来€€,只€€是让他助孤点算宗亲资财,此€€举也€€不算违拗圣意,知府以为呢?”

骆敏还能怎么以为,他根本连话都不敢接,捧着账册只€€是一味弯腰赔笑€€。

此€€举便算是公然和当今圣上叫板了,即便褚尧贵为储君,也€€越不过€€君臣父子的纲纪。可他看€€上去未有€€丝毫不安,放下锄头在石凳上坐定,指腹轻轻摩挲着骨哨,目光幽远。

“等慈济坊落成,知府觉得该题个什么名好€€?”

傍晚有€€微小的风撩动额发,露出眉心和眼角。余晖贴着琉璃镜框一划而过€€,折射出的亮泽让骆敏不禁深凛。

早有€€传闻,太子自九阴枢归来€€后就显露出了锋芒。虽则一整年都被幽禁深宫,庙堂之上却实打实有€€了他的一帮拥趸,“祸国灾星”的名号也€€再无人敢提及。

起初骆敏只€€当传闻有€€趋奉之嫌,而今不过€€短短几日,就见识到他一把霹雳手段,和一副举重若轻的气度。好€€像赶明儿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敢说天有€€恒隙,人必摧之。

旁的不论,眼下他坐的这方土地,底下压着什么秘密,骆敏心知肚明。他忐忑至此€€,可褚尧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稳稳当当坐在上头,悠哉地思考着哪门子题字。

夕阳滑过€€他的眉心和手指,那惊艳绝伦宛如一阙骈句的剪影,却让骆敏顺着脊柱爬上来€€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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