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 第69章

“殿、殿下,”他磕磕绊绊地说道,“万岁爷今晨遣人递来€€口谕,说等此€€间事了,请您务必赶在陪都祭祖前折返京城。听传话人的意思,圣上似乎有€€意,给您补上加冠大礼。”

昭柔皇后身死后,东宫形同被废,本该郑重其€€事的加冠礼只€€在边关一句迟来€€的道贺里潦草打发。

如今唯一贺他成年的舅舅也€€走€€了,武烈帝却在此€€时重提补办加冠礼一事,但凡是个不痴不傻的正常人,都能觉出异样€€。

可惜咱们骆知府逢迎心切,非还得补上一句:“这也€€是万岁爷对€€您平叛有€€功的激赏。加冠礼过€€,殿下便可出宫开€€府,接着就是册立正妃、开€€枝散叶。子嗣有€€望,圣上才好€€将社稷江山托付于€€您啊。”、

“子嗣有€€望。”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褚尧念着这四个字,那日迟墨笔记上“父夺子身”之言跃入脑海,他嗤地笑€€出了声。

“是啊,有€€了子嗣,褚氏血脉才好€€传续下去,也€€不辜负了人皇那一身好€€根骨。”

话中讥讽将溢,骆敏不料自个一句马屁,倒像是勾出了殿下什么了不得的心思,顿时如芒刺背如立针毡,捱了片刻,忙不迭告退。

前脚打后脚刚退出去没多远,东宫身边叫将离的影卫,唤着他名从€€后撵上来€€。

“殿下吩咐了,新起的慈济坊就照着这副样€€子打造门匾。”

骆敏接过€€来€€,一笔刚健而不失清秀的蝇头小楷,上联写着“光照翟文”,下联则是“王行无涯”。

形意都好€€,既讴颂了天恩,也€€不显得俗气。骆敏欣喜之余,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谐。夕阳橘红色的芒洒落纸上,跃动在清癯紧凑的字形之间,像是跟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74章

褚尧给花树松过€€了土, 独自一人在树下€€久坐。炉上的酒温了又凉,他叫人撤走红泥小火炉,轻抚着曲线流畅的净瓷壶身, 默默思量。

傍晚凉雾渐生,朦胧似幻中仿佛无€€数怨灵浮空凄叹, 晚风穿林打叶, 其声也哀其意更透着无€€尽悲凉。

褚尧翻手, 酒水溅湿了脚下€€的土地, 连带着那一小片冒尖的布料也被浸了个透,飞鱼金线上早凝涸的血迹晕出黑红暗渍, 在眸底无€€限扩散、扩散。

“黄沙能掩焦骨, 却掩不住悠悠众口。殿下€€在角木窟中下€€令焚毁锦衣卫的尸身, 好将那一场偷袭做成无€€头冤案。可是您别忘了, 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再有人从旁摇唇鼓舌,流言传得决计比白€€骨腐化更快。”

一个月前, 君如珩亲眼看着人在后€€山刨了三天三夜,终于刨出这个大坑。而后€€士兵们按照褚尧吩咐, 将锦衣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一具抬下€€去,用土压实, 再种上象征爱情的凤凰花树。

如此,东宫在这里流连多久都不担心有人起疑。

他生辰在即, 而凤凰花树又是昭柔皇后€€生前所喜, 太子殿下€€触景生情, 耽溺于凭花吊母, 这份孺慕之心饶谁也不能置喙什么。

借着这个名头,褚尧日€€日€€来€€此, 敦促道士用符水加速尸身的白€€骨化。

死着受刑,总好过€€染上谋逆的嫌疑,连累自己还活在世€€上的亲人。

君如珩全程旁观,显然有不同的想法:“我劝你万事多思量。锦衣卫一入青州就下€€落不明,这消息金陵瞒得密不透风,何以咱们刚踏上官道,便听见沿途商旅嚼舌根?”

“单风声走漏也就罢了,那些人话€€里话€€外都指着羌族。之后€€咱们窟中遇险,伏兵恰巧使的也是羌弩。殿下€€该不会以为这只是巧合吧。”

褚尧虚心听谏,思绪却不禁被一口一个“咱们”带得跑偏十里,好容易生拉硬拽回来€€,君如珩已用微微不快的眼神盯了他好半晌。

“殿下€€以€€€€为€€€€呢?”

褚尧“啊”了声,从漫无€€边际的驰思中找回主线:“主君之意,是栽赃。”

正是栽赃。后€€山挖的死人坑里没€€有迟笑€€愚,“佛子留他一命,又泼他一身脏水,究竟想干什么。那本手记虽然揭示了佛子最终的目标,可咱们仍不知道,他扣留迟笑€€愚和这件事之间有何关联。此问不得开解,于咱们终究是个隐患。”

咱们,又是咱们!

褚尧被区区一个称谓搅得心猿意马,最后€€答什么都是云里雾里,那万般不合时宜的旖念,直到€€最下€€面一层沙土压实了,才彻底消停下€€来€€。

褚尧望着黑漆漆的土地出神。

有句话€€君如珩说得没€€错,此问不得开解,他终究难安。

说到€€底这事因他而起,迟笑€€愚必须要找到€€,妖僧隐于水下€€的后€€半篇阴谋也必须重见天日€€。褚尧半生都误在了这件事情上,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含混过€€去,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山坡下€€人头攒动,青衣道童手捧太子殿下€€点名要的修仙掌故鱼贯而上。骆敏不晓得褚尧钻研这些做什么,但后€€者特意强调“越多越好”,他越性把三州现€€有的记载一并搜罗了来€€。

浩如烟海。

褚尧神色不改,看道童转眼把卷帙铺满大半个山坡,薄暮虚拢着那些泛黄纸页上的蝇头小字,明暗交替间仿佛一个个疑团凝成了实质,正等待他的亲手解开。

然而山下€€一阵嘈杂打破了原该庄重的气氛。

褚尧有些不快,举目就见一矫健身影冒风疾扑,那挺括高背上伏着一丁点大的人影,孩童“咯咯”笑€€声与骇破人胆的惊呼此起彼伏。

“小世€€子,你慢点跑!”

褚尧闻言,心神倏尔剧动。

“殊儿,谁叫你乱跑€€€€”

话€€音略哽,褚尧眼角还残着愠色,眉间又弥散开了茫然,两种神情同时出现€€在他脸上,好似一尊风吹石化的雕像。

虞殊小手底下€€抚拍着虎鬃,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尧哥哥,殊儿骑了大脑斧。”

那只吊额白€€睛猛虎显然不耐烦至极,耳朵不停地拨棱着,俄顷却又落入虞殊的“魔掌”。偏它还不敢狠挣,唯恐伤着背上的小豆丁,前额两撇横纹使劲向下€€捺低,一副“虎落平阳被人骑”的惨样€€。

褚尧很快明白€€虞殊老虎背上拔毛的底气所在。

一声清啸过€€后€€,山野大亮,树冠一阵激颤簌簌回弹,光屑洒落如星,遮覆在黢黑土地上的薄霜与残叶被次第点燃,灼尽人眼底的€€€€暗色,压抑心头的死寂也仿佛付之一炬。

“殿下€€戏台高筑,却是打算一人唱完这出好戏么?”君如珩敛翅收光,“那未免太冷清了。”

夕阳逐渐隐没€€,卷帙垒砌的地方换到€€八角凉亭,檐下€€各自掌起了灯。

骆敏择的是个好地方,视野好,环境更好。苍穹阔朗,岚风舒爽,最重要的是僻静,既堪做个牛眠吉地,也适合重逢的故友叙旧寒暄。

前提是重逢的故友间最好不要有一人另怀心思。

其实他们这次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褚尧从上打量君如珩,觉得他比旬日€€前更瘦了。眉峰更高,眼窝更深,睃目回看时杀出股凌厉之风,只独那双倒盛星光的眼,还如旧时晶亮,意气分毫不改。

什么光风霁月,天大地大,褚尧一概全抛了,怔怔盯着眼前人,茶杯攥到€€指节发白€€。

最后€€还是君如珩先€€开口:“殿下€€这么看着我,是想问本君为何去而复返吗?”

褚尧借饮茶掩饰了失礼造成的尴尬,他说:“主君既为公事而走,自然也为公事而回。”

茶水已经换成君如珩喜欢的花果茶,糕点也是现€€熬的蜜糖,对€€他而言甜到€€牙倒的滋味,现€€下€€只因公事二字,便再难压住舌根泛起的苦涩。

君如珩探向点心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殿下€€知我。”他语气倏地冷凝,“本君此来€€,是为告知殿下€€一件事。我收了那些千乘族灵回三华巅,经一番拷问,得知了一个真相,同那本摸骨手记有关。”

“......愿闻其详。”

“殿下€€可知,迟笑€€愚何以对€€追查千乘族的下€€落如此执拗?万事的起因,皆在于一枚蛇鳞。”

君如珩缓徐道:“一枚在迟家灭门惨案现€€场发现€€的蛇鳞。”

迟笑€€愚眼睛熬得通红,下€€巴蓄着乱糟糟的胡茬,人早已瘦得脱了相。此刻他久被悬吊而乏软无€€力的胳膊,却因为一本笔记爆发出惊人的扼杀力。

千乘蚨清秀带伤的面容在他掌中彻底失去血色,就像一条濒临脱水的鱼,嘴唇无€€力地翕动着。初以为是在求救,细辨口型才发现€€她说的是€€€€

“克制,你的,心魔。”

可惜迟笑€€愚已然充耳不闻,他不住加重手上的力气,仿佛面前被掐住脖子的已不再是蛇女,而是在火光里猖獗大笑€€的杀人凶手。

他曾经用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来€€忘却那天晚上的梦魇。

那一天是父亲的六十大寿,师兄弟早早给他飞鸽传书,告诉他,师父其实一直很想念在外游历的儿子。

迟笑€€愚是个医痴,这点不折不扣地继承了他的父亲。也正因如此,父子二人没€€少就医术上的事起争执。迟笑€€愚性子比老谷主还拧,某日€€一气之下€€,便收拾行装出门闯江湖去了,这一闯就是七年。

接到€€飞鸽传书,他转念细想,的确很久未归家了。听说老爷子早前曾染上了骨痈之症,行走都不方便。迟笑€€愚是这方面的好手,但他觉得这不过€€又是老爷子为了哄他回去玩的小花样€€,也就未与理€€会。

俗话€€说父子没€€有隔夜仇,那点小打小闹的龃龉早随着时间空间的拉长,变成对€€彼此的浓浓思念。

碰巧迟笑€€愚手头有些急事,料理€€完便马不停蹄往回赶。他带着老谷主平生最爱喝的琼花酿,隔着老远,还在马背上就看见了谷中冲天而起的火光。

大颗大颗汗珠沿着鬓角滑进€€衣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飞鱼服早已被血渍汗渍浸透。

千乘蚨的身子阵阵发冷,迟笑€€愚却浑然未觉。他兀自沉浸在烈火烧身的滚烫里,酽酽黑烟从面前袭涌而过€€,熏灼得人眼眶发涨,几乎睁不开。

扑溅的火星子肆打在面颊,迟笑€€愚一个激灵,猝不及防看见了蜷缩在书柜下€€的小师弟,弓着腰,像一节烤熟的虾。

他身量依旧没€€大长,同几年前离家时一样€€还是个小萝卜头,塞进€€柜子里刚刚好。但因为砸下€€的梁柱刚好挡在面前,他就这么被活生生地炙烤而死。

还有嘴上从来€€不饶人,总是以跟自己呛声为乐趣的大师兄,死的时候满口鲜血,身旁还滚着半截舌头。

最后€€的最后€€,迟笑€€愚看见了倒在药炉外的父亲,尽管七年未曾谋面,他的容貌却没€€有大改,迟笑€€愚一眼就认了出来€€。

父亲约摸是想抢出里头的病案诊例€€€€那是蜂云谷多年行医积淀下€€的经验,也是他毕生的心血。不想却被人从后€€偷袭,父亲腿上有伤,跑不快,这才叫凶手一击即中。

他向外侧卧着,胸前赫然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血已经流干。迟笑€€愚认出了父亲身上穿的那件簇新短袄,那是他数年前托人捎回家的冬衣。

彼时父亲怒斥他见衣不见人,自己绝不领这份虚情,却在时隔几年后€€的开春寿宴上,穿上了这件不合身也不合时的衣裳,等待儿子归家。

迟笑€€愚冷汗愈淌愈汹,力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大。千乘蚨缓抬手臂,侧颊因挣扎过€€猛,浮显出蛇鳞状纹路。

迟笑€€愚乍见之下€€,瞳孔骤缩。

他在迟墨的致命伤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蛇鳞,那时他便笃定€€这件事和灵界有关。但父亲一介药师,如何能跟灵类扯上关系,这些年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终于从这本手记里找到€€了答案。

千乘蚨竭尽全力,摸到€€了腰间骨笛,凑到€€唇边微弱地吹响。

迟笑€€愚被蜂拥而至的虫潮撞向墙面,砰一声滑跌下€€来€€,靠着墙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千乘蚨也在巨大的惯性下€€跌坐在地,她没€€有继续,而是用一双哀毁的眼神盯住迟笑€€愚,声带仿佛被刀割般破碎而嘶哑。

“不要被你的心魔控制……”

“为什么?千乘族为何要,屠我满门?”

君如珩随手拨弄几下€€那宫灯,说:“是啊,一代杏林圣手,治病救人,能见罪谁呢?更何况,他还是历经三代帝王,圣眷优渥的老臣,谁敢对€€蜂云谷动手?”

君如珩刻意在某个地方咬重了字眼,褚尧登时反应过€€来€€。

第75章

“能€€在圣恩庇护之下€€取人性命的, 自然€€也只有圣意了。”

迟笑愚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抓起那本笔记,怒极质问道:“就因为父亲偶然€€间得知了一桩秘密, 便要蜂云谷百来条人命为其陪葬。皇权,当真€€霸道至此吗!”

这话千乘蚨没法回€€答, 也无谓去答。迟笑愚在角木窟的邪灵之气里浸淫数月, 意志早已脆弱不堪, 这会被妖僧特意留下€€的手€€记勾出€€了心魔, 连眼前人谁是€€谁都分不清,与他辩解也是€€白费力气。

“皇权倾轧, 也讲究个由头。”褚尧道, “迟墨一直是€€父皇的心腹能€€臣, 蜂云谷行医济世, 在民间声望向来很高。能€€令父皇铤而走险也要灭口的事,想必是€€大事。”

君如珩面€€沉如水:“逆天而行,罔顾人伦, 这种事还不够石破天惊吗?光是€€听一听,就够叫人汗毛倒竖了。”

褚尧指尖冰冷, 心口亦凉,他默然€€有顷, 道:“难不成,那笔记中€€所言, 竟是€€真€€的?”

千乘蚨屈臂格挡, 徒手€€抓住了照面€€劈来的刀口, 鲜血沿指缝直流。

她看着€€与寻常判若两人的迟笑愚, 知道对真€€相的渴求已蚕食光了他全部理智,遂一咬下€€唇, 狠狠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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