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潇然显然也很赞同这一点,因此等陆灵珏刚坐下还没喝口热茶,柳潇然就开口问道:“打探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消息?”
陆灵珏顿时噎住了。
那个……打听到了碧水县最有名的竹影楼里的醉蟹极好吃算吗?
陆灵珏自然是没敢这么说,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了苏慕。
苏慕收到了他的信号,轻咳一声:“这来来往往的人对府内的事物都是一知半解,想必即便说了点什么,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我们查案还是要小心为上。”
陆灵珏赶紧点头,顺着杆子往下爬:“是啊,他们说得越发离谱,想必是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罢。”
柳潇然轻轻地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苏慕,后者也没怕他,眯着眼睛笑了笑。
苏慕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柳潇然更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责罚陆灵珏,毕竟在和府内的几位主事人打交道这件事上,陆灵珏比自己和柳潇然都要拿手得多。
“你可见到这府上的主人了?”看着柳潇然像是默认似的没继续说话,苏慕便和陆灵珏攀谈起来。
“一开始就见到了之前咱们见过的那位,洪二老爷,其他的,好像还远远望见了洪四公子和……应当是洪家如今当家的吧,走过来和他说话,倒是没看到那位传说中那位洪三小姐,其余的,奥!”
陆灵珏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差点给忘了,其实是有看到些奇怪的地方的,我还见到了大夫人,就是洪大老爷的那位夫人,据说很是温婉贤良,但是我看到的时候,却见她虽然与人交谈时和颜悦色,但看见洪大老爷走过来的时候,神色顿时就变了,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神色,似乎有些害怕在里头,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当时看的人多,便有人开口问了洪老爷,洪老爷只说是最近因为琐事闹了矛盾,但是吧……”陆灵珏喝了口茶,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心虚得很,一句话愣是结巴了三次,这里面应当不是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陆灵珏的话一出,苏慕和柳潇然都对那句“在内”有了一种更为清晰的揣测,若是这个想法被证实,那么凶手杀死梁萱萱的目的,或许就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靠近水边,容易变得不幸!
(关于我国古代的丧葬习俗,是否吃席,各个地方的习俗并不一样,一般在中原地区还是有这个习俗的,是因为古代丧礼是大事,一般是需要亲朋好友来帮忙这样,所以你需要请人吃饭,这里我把时间提前了。而且不用担心尸体下葬了就那没证据啦,古代下葬还要选日子还挺麻烦的,几天内是不会下葬滴,这也是柳少卿要求不打草惊蛇的原因之一⊙€€⊙)
第16章 深宅(二)
“你们你们干什么我这才刚坐……”接收到柳潇然投过来的冷漠眼神一枚后,陆灵珏的最后一个字弱弱地被自己憋了回去,“下。”
苏慕在一旁安抚地拍了拍陆灵珏的肩膀道:“辰初莫恼,只是今日既然来了,也该打听些东西出来,等到这个案子有了眉目,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陆灵珏一听便乐了,本身自己就不敢违抗柳潇然,这会儿还平白捡了顿饭,实在是意外之喜。他伸手勾住了苏慕的肩膀:“我就知道喻之对我最好了!”
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柳潇然微微有些诧异。
他们竟然已经如此熟悉了么?
这个念头随即就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中,眼前的主屋里设了灵堂,人来人往,足见洪家在碧水县的地位,柳潇然遥遥地往里面望了一眼,抬腿便走了进去。
刚跨进主厅的门槛,三人就发现人群中央站着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主角。灵堂上,洪思齐正瘫倒在棺椁边上,而洪承羽正代替着他在应酬各位前来吊唁的亲友,洪逸尘则是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着,懒洋洋地冷眼旁观,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陆灵珏整了整自己的神色,从人群中拨开了一条道混了进去,柳潇然和苏慕也跟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人群的前头。
柳潇然早在之前就备下了包奠礼,躬身过后将信封递给了洪承羽,淡淡地说了句:“节哀。”
洪承羽没去县衙,并不知道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是什么人,只是那信封内厚厚一叠的银票做不得假,眼前之人更是将一袭简单白衣穿出了十足的贵气,身姿英挺,眉目间则透露出一股冷冽孤傲来,绝非普通人。他便认为是自家二弟在外经商时认识的某个贵人,因此客客气气地回了礼。
还没等他开口,一旁就传出了一个另一个声音:“梁夫人这样好的人……这般猝不及防,可当真是让人觉得惋惜啊。”
洪承羽微微一愣,看向了说话的人。
柳潇然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说话者一袭浅淡青衣,眉目间可见少年意气,另一人也是一袭白衣,但白衣上有用黑丝金线所绣成的一片祥云纹路,精致典雅,而那人长得俊美,眼眸露出的温和神采与柳潇然给人的逼仄感截然不同,让人不经意间便能觉得亲切许多。
洪承羽心下更是惊讶,这几人光看衣着和面相便知不是普通人,竟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贵族公子,想着不愿得罪权贵,他回话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弟媳确实命苦。”
苏慕在一旁虽未言语,但却仔细观察着洪承羽的神态,除却打量自己的时间,他在回话时还有一阵轻微的停顿,像是有些犹豫,随即便垂着眼睛说话,也不与说话的陆灵珏对视,看上去颇有几分心虚。
他思考了片刻,轻声说道:“夫人平日里与人为善,性情温和,不知是为什么才……”后半句话苏慕没有说完,为的是想看看洪承羽的反应。
他若是当真无辜,应当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再不济也是觉得梁萱萱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自尽,和旁人没有关系,可若是他心里有鬼……
洪承羽听了这话后脸色微变,手无意识地交叉在胸口位置,手指狠狠绞紧在一起,眼神更是盯着苏慕不放,嘴巴微张了好几次后,他垂下了眼:“这个……这个我也不知,可能是……可能是二弟平日里回来的次数少,她一人觉得支撑不下去,因此……”
“可是我听说二老爷前一个月就回来了?夫人还是觉得生活不如意么?”陆灵珏在一旁接着问道。
虽然打听的是府内秘事,本来是于理不合的,但也不知道是因为陆灵珏问的自然,还是因为洪承羽这会正在想其他事,他只是呆呆地在那里愣了很久才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了。”
说话间,一个小身影突然窜了过来,招呼也没打,开口就问道:“我娘呢?”
冷汗涔涔的洪承羽巴不得有人能解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哎哎,我带你去找你娘。各位大人见笑了,这是小儿念€€€€”
“你告诉我娘在哪儿就好了,我自己去找。”小孩儿却好像并不是很给面子,直接打断了洪承羽的话,气氛顿时更为尴尬了起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
柳潇然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有了计较,点到即止,拱了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三人走出大厅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也不再耽搁,决定先回县衙整理今日所发现的各种端倪。
“那洪承羽绝对不像什么问心无愧的样子!”陆灵珏手一撑便坐上了桌子,晃荡着自己的两条腿老神在在,“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苏慕靠在桌子的另一边,也点点头道:“确实,他的表现得很不自然,如果不是因为梁夫人的死状凄惨的话,那必然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
柳潇然在一旁没作声,伸手就要拎陆灵珏的衣领,被后者及时地躲了过去。
“哎呀大人,你有话好好说,我这就下来了嘛。”陆灵珏从桌子上挪了下来,撇了撇嘴,“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老爱揪人领子啊,怪丢人的。”
苏慕听了这话来了兴趣:“辰初你很早就跟着柳少卿了吗,可是你看上去年岁和我也差不多,竟然这么早就在大理寺任职了吗?”
陆灵珏闻言笑了起来,摸着下巴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说得对€€€€也不对!”
苏慕本还想追问,但柳潇然坐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陆灵珏就抖了一抖,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道:“好好好,我不说废话就是了。”
这下苏慕了然了,想必是柳潇然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便也识趣地不再问,转而问起了后续:“既然知道洪承羽身上可能有秘密,我们如今以外人的身份很难再继续往下查,是不是需要吴县令来帮忙一二?”
柳潇然皱了皱眉:“若是让他去查,凶手多半能够轻易逃脱。”他那日在县衙府库里看了吴清上任来所判的诸多案件载录,大半案件虽有仵作验尸的结果和查访记录,说明他并未尸位素餐,但即便尸体上有蹊跷所在,在无法理清真相后,这位县令大多都以意外结案,足见他无能。
“若有必要,我会以大理寺的身份介入。”他沉吟道。
第17章 深宅(三)
第二日,还没等几人决定以何种方式介入之时,洪府却又发生了一桩大事。彼时苏慕刚刚收拾完自己下楼,就撞上了正急匆匆往上跑的陆灵珏,后者着急忙慌地留了一句:“喻之你等等我,我去取个腰牌,正好一块儿过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苏慕也能从陆灵珏极快的动作里判断出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也没顾得上下去要些早点,就站在楼梯口等着陆灵珏又一阵风似地刮了出来。
“我和你说,这还真的不能不管了。”陆灵珏取了腰牌往腰上一别,“昨个儿我们还在想需不需要亮身份呢,这会倒是可以不用考虑了。”
“是洪府出了什么事?”苏慕马上反应了过来,跟着陆灵珏一同下了楼。
“今天一大早县令就派人来报,说是洪承羽昨日被发现自缢在自己房内了。”陆灵珏难得地没卖关子,继续说道,“大人先过去了,我没带腰牌,所以半途回来取。不是,谁能想到还没到江州呢,我这腰牌就用得上了。”
“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洪府查验了,他们这家人必定是有鬼的。”
等到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洪府,门口已经满是嘈杂之声,本来为了梁萱萱而来吊唁的亲友如今都被衙役拦在了外头,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更有人踮着脚不住地往里面探头,都想要知道洪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灵珏也不含糊,朝衙役们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轻而易举地就和苏慕一同进入了洪府宅院之内,七拐八拐之后两人进了南厢,在一扇大开的房门里头,苏慕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正在紧皱眉头地听着身边妇人的言语。
“大人,我回来了。”陆灵珏弱弱地说道,对上柳潇然的神色之后,心领神会地接话道,“我来问他们吧。”
柳潇然对面的正是洪府大夫人丁紫萍,她如今双眼通红,神色悲痛,正在小心地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讲着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夫君的情形,而垂着手站在一边一脸悲痛的是洪思齐,他似乎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给折磨垮了,站着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最后一次见我夫君是在昨日戌时,他来看了看小儿念安的课业,问了些学堂里的见闻,便说要在书房里看些东西,我想着他必定是又要回去把玩他的那些古玩,便也没放在心上,在小儿入睡后便回房睡下了,却没想今早起来时发现老爷还是没回来,这才捧了早点想来看看,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同样要去找老爷的思齐。一开始门是打不开的,是思齐拍门之后发现无人回应,这才奋力撞开,却没想到一开门……竟是€€€€竟是……”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小声抽泣起来,让人听着不忍,陆灵珏便也只能换了种温和的姿态问:“夫人节哀……您可知道洪老爷昨日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或是可有轻生的迹象?”
丁紫萍闻言抬起了眼眸,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开口说道:“老爷他……似乎在外欠下了不少债,为此整日忧心忡忡,我本想过几日问个清楚,却没想到……”
陆灵珏闻言挑了挑眉,看来这洪老爷不仅没能额外给家里生财,还败了个干净。
难道他是因为心怀愧疚这才选择了自尽?
柳潇然朝陆灵珏点了点头,示意这里便交给他,便踱步走向了已经被平放在地上的尸体。
苏幕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位王仵作了,也算是二回熟,王仵作和苏慕打了招呼,很是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这人面色青紫,舌头抵于牙后,地上对应处有粪便痕迹,且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缢痕,依老夫看,是自缢无误。”
苏慕跟着点了点头,也蹲下了身。
他伸手轻轻按了按尸体上的尸斑,指压后有褪色现象,角膜已经开始有干燥的迹象,但瞳孔还未呈现浑浊状态,应当是两三个时辰前死亡,按照如今的时辰推算,是在昨夜的丑时到寅时之间死亡。
尸体的外表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且脖子上的紫色索沟底下着力点最深,两侧渐浅,最后呈“提空”状,皮下出血较为严重,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打斗擦伤痕迹,都很符合生前缢死的特征。
只是另有一道浅色痕迹呈水平环绕斜向下的模样,由于看不真切,在法令禁止解剖的这个时代,苏慕也不敢确定是否是由于死者被人从后面用绳索勒住后所造成的痕迹。
但尸体的口鼻处有泡沫性液体,眼结合膜出血点较多,窒息征象较为显著,若只是单纯缢死,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窒息征象。
皮革样化能使擦伤色泽加深,说不定能看出蹊跷,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待,苏慕站起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柳潇然:“是缢死,只是未必就是自缢,如今还没法确定,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查看他脖子上的痕迹变化,如今能确定的就是他的死亡时间应该距离现在三四个时辰左右。
“需要多久?”
“皮革样化的时间与环境有些关系,不过应该不会太久,一日的时间应该就能有些明显的变化了,如今不妨查查这个时间段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过,即便他真是自缢身亡,也应当会有一个契机,毕竟昨日看他神态也不像是想要轻生的模样。”
柳潇然微微颔首,随即开始观察起房间四周来。今日他随县令一同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解下平放于地面上,绳索所在的房梁正对着大门。最后一次看到房间里亮着灯的是府内的老管家,他昨日路过时看见了书房还亮着灯,据他回忆,不久前他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因此此时是寅时和丑时交替时分,若是那个时候洪承羽已经自缢,那灯光下他的影子应当十分明显,管家不至于发现不了异常,因此死亡必然是在寅时之后。
而根据丁紫萍和她的侍女们所说,屋内的门一开始是从内反锁,是被洪思齐强行撞开后才得以进入,而窗户也维持着紧闭的状态,没有被人强行打开的迹象,屋内陈设皆无异常,让人不得不相信洪承羽就是自缢身亡的。
只是……柳潇然皱着眉,看向了桌面上被洪承羽摊开的空白纸张,上面似乎沾了些许水渍,纸面呈现出了细微的褶皱,昨日也未曾落雨,这片水渍从何而来?若是主人喝茶所致,那茶盏又去了哪里?无论是在桌面上还是在书架上,他都没看到盛水的容器。
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书房里竟然没有备下茶盏,这本身便不合理,而纸面上出现的水渍也可以佐证这一点,若是这房中本有茶盏的,如今又去了哪里?
柳潇然低着头轻轻抚过纸张,修长的手指在褶皱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难道这茶盏,是被什么人特意清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判断缢死和勒杀,其实宋慈的《洗冤集录》里就有明确记载了,包括“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一般来说若是勒死假装自缢身亡的,脖子上的痕迹会有明显区别比较容易从生活反应以及沟痕进行判断,而身上没有打斗痕迹也是一种区别方法,但€€€€宋慈同样也说了,最难判断的是“生勒未死间,即时吊起”,这个到现在其实都还是一个难题,需要和现场勘察结合起来看更有效哦~
第18章 深宅(四)
就在屋内众人都各自忙碌的时候,门外很不时宜地响起了一声慵懒的叫喊声:“二哥€€€€家里这都是什么人啊!让不让人……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屋门口没设衙役,下人们又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四公子怕得很,随即便让出一条道来。
洪逸尘前一日喝了一宿的酒,如今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拨开几个人就往里走,看见站在洪思齐以后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洪思齐的身上,转向一旁的陆灵珏恶狠狠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怎么随意……嗝,闯进大哥书房啊。”
陆灵珏被对方喷了一脸的酒气,差点没按捺住自己想给这个醉鬼两拳的冲动。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能揍不能揍,揍了大人会揍我。
然后和颜悦色地看着洪逸尘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大哥死了。”
这话说得直白,说得连洪思齐的脸色都变了三分,还迷糊着的洪逸尘终于稍微捡回了一点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