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任的清河县令严茂勋起身离座,向孙统领施了一礼,“下官人言轻微,本来不该妄议朝政。当今圣上有三位皇子,皇长子已经十六岁了。皇太子乃一国之根本,还请孙统领面奏圣上早日立储,以安天下人之心。”
慕容近竹不禁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此人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竟然敢于指出大烈国当前的隐患,这样的胆色实在难得。
“此话确实在理。”
“严县令时刻心忧国事,令人佩服。”
王阁老干咳了几声,看了看众人,“立太子的事,是皇上的家事,咱们做臣子的还是不要随便议论的好。”
正是因为表露了拥戴骆钰英的心迹,王阁老才不得不辞官回到故乡,现在朝廷的形势不明,他更不愿意随便表态了。
严茂勋听了再次站起身来,“阁老此言差矣,所谓天子无私事。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又怎么是皇上的私事呢。”
严县令的话句句在理,王阁老竟然给他驳得哑口无言。
林若望见自己的属官出言顶撞老师,立刻起身斥责道,“严县令,阁老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也不是你随便可以羞辱的。”
“下官只是表明自己的见解,何来羞辱一说。”严茂勋入仕不久,只是凭着一颗热心肠在做事,很少考虑到什么人情世故,难免有些过于书生意气了。
“若望,严县令也是为国事分忧,咱们还是不要太苛责他了。”王阁老嘴上为严茂勋开脱,心里早已动了杀机,想不到我刚刚退下来,此人就公然跳出了跟我叫板,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还有谁把我放在眼里。
第16章 近竹醉酒
“下官还有些杂务要办,向各位告辞了。”
严茂勋出身贫寒,是个新科进士,刚刚做了清河县的知县,一心想有所作为,对王阁老借回乡的机会搜刮下属本来就不满,太守林若望又在拉偏架,心中更是不忿,朝席上的宾客们拱了拱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王员外见状,慌忙上前拦住,“严大人请留步,不管公务如何繁忙,饭还是要吃的嘛。”
“员外客气了,在下早已酒饱饭足,此时赶回衙门,还可以将前任积压的案件处理一二。”严茂勋客气的拒绝了。
“放肆,照你的意思,今天来老师家赴宴的各位同僚,都是丢下正事不干了?”林若望大声斥责,又向北方拱了拱手,“皇上派孙统领护送阁老回乡也是不务正业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容近竹心道,这个严县令倒是一个好官,只是在这污浊的官场,他这样的行事风格,迟早一天恐怕要碰的头破血流了。
“……下官可没这个意思。”严茂勋一时有些犯窘。
“你嘴上没有,心底却早就这么想了。”林若望嘿嘿冷笑几声,小鞋一双接着一双。
慕容近竹实在看不过,站起来为严县令打圆场,“林大人、孙大人护送阁老回乡是为公,严大人赶回衙门办案也是为公,同样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必分什么彼此呢。”
严茂勋开始还很瞧不起慕容近竹,以为他不过是王阁老为了延续在朝廷的影响力,特意捧上台的一个傀儡。想不到现在他三言两语就为自己解了围,不禁点头向他表示感激。
“严大人忙于公务,老夫也不便挽留,那就慢走了。”王阁老端坐在交椅上,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巴不得这个刺头早点在面前消失。
林若望见王阁老发了话,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慕容近竹一眼,恨他端着王家的饭碗,却帮着外人说话。
刺头严茂勋一走,筵席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慕容近竹为了跟其他官员套近乎,还喝了不少酒,毕竟是六岁孩童的身子,几杯下肚,脸上顿时起了桃花。
他虽然身子单薄,但五官长得特别精致,粉嫩的脸蛋白里透红,显得特别娇柔可爱。
孙统领见了,哈哈笑道,“这位小先生要是女儿身,一定是倾城倾国之色。”
“小人不胜酒力,让孙大人见笑了。”慕容近竹坐在凳子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扶这位小先生到我房里去休息。”孙统领更是看得心疼,挥手向身后的下属示意。
慕容近竹正想从他那里打听到更多骆钰昭的消息,只是席间人多口杂,也不方便过多的表示他对骆钰昭的关心,当下也不推辞,任由两个军士将他架进了房。
两个军士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上卧室里的木榻,给他脱了鞋袜,盖上锦被,栓门出去了。
不一会,孙统领哼着小曲,踉踉跄跄的进来了,“床上的美人如花似玉哟,看得哥哥我心花怒放哟,只求合欢被里共把良宵度哟……”
看见大床稍稍隆起,孙统领一把掀开被子,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第17章 略施惩戒
被子底下确实有东西,不过却是个绣花枕头。
孙统领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席间地方官员一个个都争着给他敬酒,现在早就已经七晕八素,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枕头就啃了起来。
孙统领见慕容近竹明眸皓齿,一副俏生生的模样,认定了他是王阁老父子的娈童,存心要分一杯羹,于是假惺惺的对他表达了关爱之情,暗地里却打起了他的主意。心想就算你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大爷一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啃了半天,孙统领才发现自己花了眼,便大声喊道,“小先生,小先生,快点过来侍候大爷,大爷舒服了,一定重重有赏。”
一边喊,一边扶住床头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慕容近竹。
忽然啪的一声响,案上的青花瓷瓶被他碰倒在了地上。
门外的侍卫听到响声,立即走进卧室,低头行礼道,“大人。”
孙统领挥挥手,“出……出去,没有……我的命令,都不……不许进来。”
侍卫知道扫了顶头上司的兴,识趣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近竹,咱们……就玩玩躲猫€€€€猫的游戏。”孙统领脱去身上的盔甲。
“孙大人,不用找了,我在这里。”慕容近竹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柔和的灯光下,慕容近竹盈盈的笑着,一双眸子好像黑色的宝石,孙统领呆了一呆,随即向前一扑,就想将他抱在怀里。
慕容近竹轻轻一闪,到了他身后。
“孙大人,你这是想干什么?”慕容近竹佯装不知,“吓得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时童心大起,存心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大爷我想干……干你!”孙统领扑了个空,立刻将装出来的斯文收起,露出武夫的原型来。
“那你得问问它不答应!”慕容近竹狡黠的一笑,将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间。此人虽然是钰昭的支持者,但如此的贪杯好色,恐怕迟早都要误事,今天就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孙统领刚要转身,就感觉腰间一阵刺痛,知道不妙,一时又惊又惧,“你……你是什么人?”
“我叫慕容近竹,王阁老家的私塾先生。”慕容近竹将他按倒在紫檀木的大床上。
孙统领的酒醒了一大半,他也曾经是身经百战勇士,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但也没把慕容近竹放在眼里。
“我乃皇上身边的四品带刀侍卫,今天你要是敢动我半根毫毛,定要诛了你的九族。”
“是么?这么说连王阁老一家也要跟着伏诛了。”慕容近竹叹了口气,匕首在他下巴上轻轻划了划,然后对着寒气森森的匕首吹了口气,“今天的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要毁了孙大人的一生英名,以后你还怎么在皇上身边当值。”
孙统领没想到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点出自己的软肋,感到几根胡须落在脸上,想要反抗,但大醉之后,身上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得服软道,“你……你想怎样?”
“孙统领放心,在下实在没有冒犯之心,只想请教大人几个问题。”
“请讲。”孙统领看着明晃晃的匕首点头道。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慕容近竹明明也醉了,现在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到头来自己却栽在了他的手上。
他要是知道了面前的是一位千年的老鬼,大概也就不会觉得冤了。
“诸皇子可曾封王了?”慕容近竹察觉到历史跟前生有了微妙的差异,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朝臣有的主张皇子一律尽早封王建藩,有的主张只立太子,其他皇子一律不作分封。但皇上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孙统领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关心这些问题。
而今太子之位未定,如果不分封的话,说明隆化皇帝并不想立皇长子骆钰英为太子,这样皇子们都留在京城,对三皇子上位反而有利。
慕容近竹轻笑一声,放开了他,“放心吧,今天的事在下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孙统领想要追出来,慕容近竹一阵风似地出了卧室。
门外的侍卫见他出来,知道他是上司看中的人,也不敢过问,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
第二天,孙统领想要让属下报复,慕容近竹早就料到他这手,寸步不离王阁老左右,让他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孙统领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回京复命去了。
第18章 心有千千结(1)
两年后,慕容近竹下了课,收拾好东西去跟王阁老告别。
王阁老叫住他,“近竹,今晚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先别走,留下来陪陪客人吧。”
“阁老,晚辈先去天一阁查阅些资料。”慕容近竹躬身退了出来。
天一阁在王家府邸的东边,是王家的私人藏书楼。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因为藏书最怕的就是火灾,水能克火,因此取名为天一阁,它是一栋独立的阁楼,共有两层,四周都是水,只有一道石拱桥与宅院内相通。
自从王阁老回乡后,便特许他可以随便出入天一阁。
这对慕容近竹来说,简直是一个极高的待遇。因为王阁老规定,家族中的女子都不得出入半步,即便是王家的男丁,也得向族长提出申请,获批之后才能进入藏书搂。
可见王阁老对慕容近竹的笼络之心是多么的迫切。
藏书搂里的各种古籍起码有六七万册,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还有专门的兵法、医学甚至武学方面的书籍,有些还是慕容近竹从未见过的孤本。
每天除去在家和授课的时间,他基本上就泡在天一阁里,如饥似渴的阅读和抄写各种图书。
一个月下来,他的读书笔记都记了厚厚的一大摞。
慕容近竹进了阁楼,翻开那本已经读了进一半的《世说新语》,细细品味起来。
刚读了一章,王家兄弟就找来了,两个多月的相处,他们早已对慕容近竹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有机会,随时随地都会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
“师傅,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做得住呀。”王彦军先开了口。
“什么大事能大得过读书?”慕容近竹眼皮都不抬一下。
“师傅还不知道吧,皇子骆……要来咱们家,听说皇子指明了要见你呢。”王彦民一下子想不起皇子的名字了。
“你说什么?”慕容近竹一惊,书本掉在了地上。
在他大张旗鼓的表现出非凡的才智之后,历史果然发生了改变,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而且一步通天在皇帝那里挂了号。
“我还以为师傅真的这么淡定呢,原来一听到皇子来了,也会动心的。”王彦军嘲笑道,虽然是师徒关系,论年龄,王氏兄弟还大了他三岁,因此不在课堂上的时候,大家都嬉闹惯了。
慕容近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呆呆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是会是哪个皇子到来,以王阁老的个人倾向,估计来的应该是骆钰英,那个许他一世繁华、最后却赐他三尺白绫的人!
“师傅,你怎么了。”王彦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奇怪的表情。
“是三皇子还是其他皇子?”慕容近竹喝了一口茶,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不清楚,爷爷都没告诉我们。管他谁呢,反正都是龙子龙孙。”王彦军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师傅好像对三皇子特别在意些。”王彦民从他的问话中瞧出些端倪来。
能不在意吗?当皇帝和皇后要置他于死地的时候,朝廷上上下下都视他为不祥之人,只有骆钰昭完全不顾得失生死来保护他,这份情意,就算再过一千年,他也不会淡忘。
可是他想见的人大概不会来,他不想见的人却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而王阁老还要让他笑脸相迎去恭候他的仇敌。
“彦军、彦民,你们帮我去跟阁老告个假,说我突然身体不舒服,不能陪侍皇子了。”慕容近竹弯下腰去,满脸痛苦的表情。
“师傅,我去给你请大夫。”王彦军比较实在,以为他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