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该不是怯场了吧。”王彦民见他说病就病,这病来得也太巧了,有些不大相信。
“你们这两个不肖弟子,竟敢为抗师命,明天罚你们将这本《世说新语》抄录一百遍。”慕容近竹指着他们的脸。
兄弟俩一听要抄书,头顿时大了,蹦蹦跳跳的下了楼,找王阁老去了。
慕容近竹端起盖碗茶,走出阁楼,倚栏远眺帝都的方向,喃喃念道,“与君今世难比翼,愿结来生未了因。”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滴落在楼板上。
经历过一千年的人鬼都难以遇见的磨难,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硬如铁,想不到在最柔软的地方,仍然有些伤痛不曾痊愈,任然有些挂牵不曾忘却。
忽然,阁楼之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既然小神童身体不适,咱们应该主动去探望他才是。”
是他,是他!
“啪”,慕容近竹手里的茶盅落下,碎了一地。
第19章 心有千千结(2)
“师傅,我可是撇下他们偷偷赶来的。”王彦民气喘吁吁的站在了慕容近竹身后,忽然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师傅……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里不小心飞进一个虫子,给我揉的。”慕容近竹掩饰道。
“师傅不可能两只眼睛都进了虫子吧?怎么都是红的。”王彦民歪着小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你聪明。”慕容近竹接过王彦民的手帕,将泪痕擦干。
楼下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慕容近竹的心坎上。
“小师傅,你别紧张,待会我会在旁边帮着你。”王彦民拍拍胸膛,突然生出一种保护欲来。
话音刚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口,“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的美谈,今天咱们在藏书搂拜会神童,比他们高雅多了。”
他果然来了!
我曾经骂过天、骂过地,原来苍天不曾负我!
慕容近竹深深的鞠了一躬,一颗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想要回话,嘴唇却好像重的都张不开了,愣了好一会才说,“近竹何德何能,竟然劳动三皇子殿下的大驾。”
上一世相识的时候,骆钰昭已经成年,现在的他只有十二岁,比印象中的样子要瘦小了许多,脸庞更多了些稚气,但眉宇间那股子英气却没什么两样。
骆钰昭走近来,抓住慕容近竹的手,“让我仔细瞧瞧。”
慕容近竹被他突然抓住双手,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龙涎香的味道,顿时紧张的心差点都跳了出来,不禁暗自给自己打气,慕容近竹呀,你可是一千岁的人了,怎么还怕一个小孩子。
当年在雅竹苑里,与他日日相伴却不能互通音信,一千年后,终于重逢了,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不过不记得也好,我跟他走得太近,恐怕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危险。
一时间是思虑万千,慕容近竹踮起脚尖,想要站得跟他一样高。
要不是王彦民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慕容近竹都控制不住要亲在他那俊美的脸上了。
“近竹呀近竹,还是你的面子够大,一听说你生病了,三皇子就非要亲自来赶过来探望你。”王阁老在仆人的引导下到了楼梯口。
紧接着,皇长子骆钰英和皇二子骆钰杰也走了上来。
“三弟,一说要见着神童,跑得比风还快,下次我可不敢再带你出来了,你要是丢了,父皇找我要人,我可担当不起。”骆钰英的嗓音低沉,永远带着一种神秘的魅惑感。
慕容近竹的心好像给人狠狠攒了一把,瞬间疼得难以自制。
骆钰昭见慕容近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以为他真的犯病了,赶紧松开了他,“大夫来了没有?”
慕容近竹笑笑,“没事,老毛病了,歇一会就好。”
骆钰英投来异样的眼神,“你几岁了,就老毛病了。”
慕容近竹侧过脸去,假装没有听见他在跟自己讲话。
骆钰昭见大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心道糟了,赶紧走过去转开他的注意力,“皇兄,我第一眼见了他,当真觉得曾经相识。”
慕容近竹心中一喜,他果然还留存着关于我的记忆。
“又在说些痴话,你跟这位慕容小兄弟既然是头一次见面,又哪来的曾经?”骆钰英展眉笑道。
“呃……那一定是在梦里,对了,就是在梦里。”骆钰昭抿了抿嘴唇。
“三弟,你大概是古人的话本看多了。”骆毓杰插话道。
“是真的,他眉间那道浓的化不开的愁跟梦里一模一样,我怎么也不会弄错的。”骆钰昭跺跺脚,“为什么每次我跟你们说心里话,你们都不信我呢?”
慕容近竹心头一震,是呀,这愁已经结了一千年了,怎么能够轻易的化开。
骆钰英瞅了瞅他,“难怪父皇说你不适合从政,你看你,每说出一句话来,都这么的情绪化。”
“连你也在心里笑我,对吗?”骆钰昭回过来指了指慕容近竹。
“不,三皇子殿下,我信你。”慕容近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世上难得一知音。”骆钰昭拍掌笑了起来。
一听这话,那首《离歌》的旋律立刻在慕容近竹耳边响了起来,“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我来了,来了,你也感知到了对吗?但是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还不能和你相认。
一千年我都熬过来了,再等上十年、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20章 初次斗法
“阁老,早就听说天一阁的藏书天下第一,起初我还不大相信,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骆钰英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朝慕容近竹瞟了一眼。
“的确比皇宫里的藏书还要多。”骆钰昭接口道。
“让诸位皇子殿下笑话了。”提起这天一阁,王阁老的神情顿时一振,,“这天一阁总共有八万五千三百二十册书籍,虽然不能跟皇家相比,但其中还是有很多善本和孤本。”
“听说本朝为梁朝修《梁史》的时候,太祖皇帝因为许多古籍毁于战火而叹息,王阁老得知后,将家中所藏的几千卷书籍捐赠给了朝廷,实在是功不可没呀。要是没有阁老的壮举,恐怕史书要出现许多错漏的地方。”骆钰英提起了大烈朝开国不久后的一段历史。
“阁老带了这么个好头,各级官员以及民间都纷纷向朝廷献书,一时盛况空前呀。”骆钰昭一向最爱读书,想起当年的景象,不禁露出神往之色。
“盛世修史,下官当时又是《梁史》的总修撰官,这个都是分内之事,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王阁老摆手道。
骆钰英不着痕迹的将王阁老吹捧了一番,王阁老虽然说着客气话,内心显然十分受用。相比之下,骆钰昭完全是读书人的心性,明显落在了下风。
慕容近竹在旁边听得真切,便不顾身份的插话,意在为骆钰昭扳回一城,“不论别的,就凭总修撰官一职,阁老也足以留名青史了,要是三皇子殿下早生上那么几十年,当当阁老的助理肯定还是称职的。”
“在下能为阁老磨墨捧砚,那真是荣幸之至。”骆钰昭笑着答道。
“哎哟,折杀老朽也。”王阁老本来要出言教训慕容近竹的失礼,没料到骆钰昭来了个借题发挥,“三皇子七步成诗,又精于音律,文采冠绝古今,岂能干那些书童们干的事。”
“我四岁时,父皇问我要拜谁做老师,我回答说想每天聆听阁老的教诲,父皇说阁老政务繁忙,加之年事已高,立刻就把我给否了。”骆钰昭说起四五年前的事,还一脸的委屈。
这一番话,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王阁老向骆钰昭拱手道,“承蒙殿下错爱,老朽感激不尽。”
一老一少对答之间,骆钰英就有种受冷落的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慕容近竹,他究竟是什么人,不经意的就转移了话题,让王阁老的注意力都到三弟身上。
咱们三兄弟中,骆钰杰这个草包根本不值一提,能够有实力跟我争夺太子之位的,也只有三弟一个了。这个慕容近竹如果能为我所用则罢,如果他跟三弟走得太近,迟早是个祸害,一定要未雨绸缪,早日将他铲除了,以绝后患。
“这里既然叫做王家村,不知慕容贤弟家的先人怎么会流落到此?”骆钰英的问话无礼之至。
慕容近竹一见他那阴鸷的目光,明白他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马上装出很害怕的样子,“禀殿下,近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父亲的面,听母亲说父亲在我出生前就从军去了,不曾想一去就是六年。母亲以前做过歌女,从来居无定所。近竹怕母亲伤心,从来不敢当面问起自己的身世,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他的眼睛水灵灵的,说到这里更是闪着氤氲的光。
原来是个野种!骆钰英暗笑自己多虑了。
“近竹,想不到你的身世这么可怜。”骆钰昭听了心中恻恻,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娘亲待近竹很好,近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之处。”慕容近竹立刻缩回自己的手,在骆钰英面前,一定要跟他保持必要的距离。
“近竹,是我说错话了,你的娘亲想必是为很有学问的人,才会教导出你这样的神童来。”骆钰昭眼中尽是关切之色。
这也是骆钰英和王阁老都关心的问题,他们也跟柳先生一样,以为慕容近竹身后必然有一位隐世高人。
“我娘只识得些粗浅的文字,除了会唱一些小曲之外,并未教过我什么。”慕容近竹手心都沁出了汗,他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他有半句虚言,母子二人恐怕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了,你就是一位无师自通的天才。”骆钰昭开心的笑着。
“三皇子殿下过奖了,小时候家里穷,母亲让近竹在沙盘上写字认字,后来给阁老家放牛的时候,近竹开出的条件就是不要工钱,只要王员外同意将天一阁的书借给我就行。”慕容近竹为了让王阁老和骆钰英放心,将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王阁老都已经从儿子王员外嘴里了解过,便点点头,“近竹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为何慕容近竹仅仅八岁的年纪,所作的对联立意却是如此高远,书法又竟然如此老辣,别说骆钰英和骆钰昭想不通,就是阅世多年的王阁老也想不明白。
只要慕容近竹不说,就没人能够揭开这个秘密。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才这么厉害。”骆钰昭突然兴奋的说。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听起来很天真,似乎又有着某种合理的成分。
“禀老爷,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仆人上了天一阁,躬身向王阁老禀报。
“诸位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这穷乡僻壤,想必是早就饿了,老夫备上薄酒一杯,为皇子殿下们洗尘。”王阁老向诸位皇子施礼道。
“阁老请。”骆钰英执意要让王阁老走在最前面。
席间的菜虽然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精选过的,比上次招待众官员的考究多了。
护送皇子而来的仍然是孙统领,他知道慕容近竹入了众皇子的法眼,生怕他给自己打小报告,所以见了他格外的低眉顺眼。
慕容近竹只是不卑不亢的向他微笑点头,好像从未发生过上次事情一样。
“这是千年野山参炖的血燕,这是特地从江南用快马运来的鳜鱼……”王阁老陪着三位皇子落座之后,开始介绍起来。
都是骆钰英平时最爱吃的菜式,王阁老果然是用心良苦呀,怎么样才能在他们之间打一个楔子,让王阁老转而支持骆钰昭呢?慕容近竹坐在大八仙桌的下首,身在筵席中,心里却一直不停的盘算着。
骆钰昭见慕容近竹身材瘦小,生怕他够不着,又以为他家境贫寒,哪有机会吃到这样的好东西,不时的往他碗里夹菜,弄得慕容近竹接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好不尴尬。
旁边服侍着的下人也是手足无措,还以三皇子对他们的服务不满意,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三弟,你再这样下去阁老家的仆人们可都要有意见了,以为你要抢他们的饭碗呢。”骆钰英难得的笑了起来。
骆钰昭这才住了手,见慕容近竹碗里的东西一直没动,“吃呀,近竹,这野生鳜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慕容近竹还是没用动筷。
王阁老见状,微微点头道,“近竹,既然菜都已经在你碗里了,你也就不必过于拘束了。”
“阁老,几位殿下。”慕容近竹突然站起身来,“近竹的母亲每日里粗茶淡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餐。面对珍馐美味,想起母亲,近竹实在难以下咽。请允许在下将碗里的食物带回家中与母亲一同享用。”
这一席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叹了起来。
“你就放心吃吧,待会我让下人给你的母亲送一份去。”王阁老捋了捋胡子,也是感叹不已,此儿天资过人,又有这份淳厚的孝心,假以时日,说不定造化不在自己之下。
“对对对,还是阁老想的周到。”骆钰昭揉了揉眼睛,顿时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