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家的人都不懂农事,被他随口编造些谎言便瞒了过去。
孟近竹到了庄园的第一天,把跟他进京的人全部在庄园内安置妥当。
便召集了原来的佃户以及庄客,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在会上,他当众宣布了新的管理措施,“我已经将庄田全部重新丈量了一遍,以后的租税,一律按收成的三十抽一。现在把大伙一百个小队,每个小队有一名队长,希望大家不要分彼此,老的带小的,熟手带生手,尽量把田里的亩产提高些。”
从前慕容家规定的租税可是十五抽一,而且不论丰年还是凶年,都得照给,如今上缴的粮食少了一半,那些老在的佃户顿时欢呼起来,一个个称他做青天大老爷。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疑问,“三少爷,我原来耕种的那份田,经过我多年的精心打理,收成可是比其他人都高了许多,现在大家又混在一起种庄稼,我岂不是亏了嘛。”
孟近竹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柴衮。”
众人一听他这名字,轰然笑了起来。
孟近竹向大家挥了挥手,“以后这位师傅就不用耕田了。”
柴衮一听,以为孟近竹要惩罚他,当即跪倒,“三少爷,我都听你的,求你不要赶我走。”
孟近竹将他扶起来,“我不但不会赶你走,还要让你把种田的技术都传授给大家,每月给你三十两银子,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柴衮一定将自己会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教给大伙。”
晚上,孟近竹就住在了庄园里,挑灯将巴振辉留下的烂账清理了一遍,发现账本跟实际情况出入很大,但他的人现在已经死了,也无法再去追究,只好作罢。
辰玉见他劳心劳力,便按照孟颖姑交的手艺,顿了些燕窝给他。
孟近竹喝了几口,连连赞道,“手艺不错嘛,可如果你就这么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我怎么过意的去?”
辰玉心里明白着他又要提蓝立煌,索性先开了口,“公子,蓝大哥人是挺好的,可辰玉从来都只将他当大哥看,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请公子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孟近竹差点被嘴里的燕窝给噎住,“既然知道人家的好,就别错过机会。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可我对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辰玉低下了头。
“你多去发现他身上的优点,日子长了,自然就会有感觉了。”孟近竹将碗放在桌上,“辰玉,你要明白,如果你没有一个好归宿,我会负疚一辈子的。”
上辈子,眼睁睁的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今生虽然救了他,他也不用再去当太监,可孟近竹觉得还不够,一定要亲眼看到他有一个美满的姻缘,才能够心安。
“公子会不会觉得辰玉不识抬举?”辰玉摆弄着衣角,神情有些不自然。
孟近竹摇摇头,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你可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从来我都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你的幸福也是属于我的,你懂吗?”
“嗯,辰玉懂了。”收拾好孟近竹吃完的碗,辰玉慌慌张张的出去了。
随后的几天,辰玉跟孟近竹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察觉话题与蓝立煌沾了边,总是赶紧借故离开了。
孟近竹的事情越来越多,每天在庄园里忙的不亦乐乎,暂时也顾不得辰玉的事情。
在他的指挥下,不到几天功夫,田间的道路都修整的宽阔平齐,可供马车行驶,等秋收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赶着马车进来收粮食了。
又在河堤上不同的位置,修了三道闸门,以便灌溉的时候取水。
沟渠顺着河堤延伸到田间地头,交织成一道道水网。
然后大家一齐动手,将田间的杂草全部清除干净,堆在一起做成窖肥,准备种下水稻之后施肥。
那些田鼠,害虫之类的,也都被消灭干净。
最后,孟近竹又让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建了几个巨大的粮仓,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秋粮入库了。
等孟近竹将这一大摊子事忙完,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天下午,慕容府里的新管家汤云行色匆匆的跑到了庄园里,一进门就叫着,“三少爷,不好了,老祖宗……”
孟近竹扶住他,“老祖宗怎么了?”
“怕是,怕是不行了,三少爷赶紧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吧。”汤云哭丧着脸。
孟近竹一听秦氏病危,心头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人虽然是他的亲祖母,可她也是让慕容大运抛弃母亲的罪魁祸首。
孟近竹与母亲住进慕容府之后,秦氏在他的巧妙利用之下,对他们母子的态度较从前却发生了截然的改变,把她身边的丫鬟都给了她们,还不时的在慕容大运面前说他的好。
不过秦氏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亲情,而是看出孟近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才,为了慕容家族的利益,秦氏才放下昔日的陈见,对孟近竹母子亲善起来。
此时的孟近竹,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感谢她,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真的想听听她临终前会说些什么。
赶到兰雪堂,屋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孟近竹排开众人,走了到近前,在秦氏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祖母,近竹来晚了。”
“竹儿,你来了。”秦氏艰难的向他招招手,然后对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近竹谈谈。”
孟近竹见她脸色灰暗,说话都已经十分费力,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坐在了床边,拉住她伸过来的手,“祖母,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对近竹说吧。”
“当年你父亲跟你母亲的事,都是我这个老太婆从中作梗,你要怨就怨我吧,我死了之后,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了自己所造下的孽。”秦氏双眼空洞,朝他看了看。
“开始的时候或许是由于您的原因,但后来近竹也明白了,就算没有您的阻拦,父亲也会抛下我们母子的。”不管秦氏说什么,孟近竹都无法宽恕慕容大运。
“这么说,你终究是不肯原谅大运了?你忍心让我带着伤心离开这个世上吗?”秦氏希望在她临死之前,能够得到孟近竹的一个承诺,显然她注定要失望了。
“祖母,不瞒您说,如果没有除夕之夜父亲对母亲说的那些绝情的话,近竹一定会听您的,可是至今,他当时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还在深深的刺痛我的心。”孟近竹将除夕之夜所发生的一切,一一向秦氏道明。
秦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哎,大运呀大运,你好糊涂,娘也帮不到你了。”
“祖母,请您放心,只要他不主动伤害我们母子,近竹是不会去为难他的。”孟近竹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想到她不久便要撒手人寰,心中不忍,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她。
“现在慕容府上最大的一笔财源已经掌握在你手里了,祖母临死前也求你放过山儿。”
秦氏老早就已经看出,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会越来越激烈,她活在世上的时候,还可以为双方调和,一旦她走了,只怕骨肉相残的事情立刻就要上演了。
“第一次,他把恶狼引到牧场上来,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我葬身狼腹。第二次,他利用辰昕将辰玉诱到牧场,又要加害于我,如果不是靖王殿下的人将我救下,今天竹儿已经不能在这里陪你说话了。”
“这是祖母最不放心的一件事,你都不肯松口吗?”秦氏的双手颤抖起来。
孟近竹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还是硬着心肠答道,“慕容近山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前,祖母为何就不劝劝他呢,现在反而要我来原谅他。难道祖母从来只把他当成你的孙儿,近竹的命就一文不值吗?”
秦氏放开他的手,脸上现出一片红潮,“好吧,我错了。”
“您没有错,您为了慕容家族操碎了心,就算到了地下,您也可以无愧于祖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老天爷也都没办法。”孟近竹这话对她到底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讽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我错了……错……了……”秦氏身子一直,倒在了床上。
孟近竹伸手过去合上她的双眼,“祖母,如果您知道上辈子慕容近山是怎样害死我的,您一定会赞成我的。”
第167章 秦氏葬礼
一品诰命夫人死了,对于朝廷来说,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隆化帝听闻消息之后,立刻拨出了抚恤金,并派誉王骆钰英亲自上门去吊唁。
文武百官前往拜祭吊唁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慕容大运则不远千里,从胜境关赶回帝都来奔丧。
这几天,孟近竹一直处于内疚之中,总觉得秦氏的死,跟他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最让她受到刺激的事情,大概要算他从裴若芙手中夺得了庄田的田契,其次正在修建的状元楼,一道围墙将慕容府隔成了两半,谁都会觉得脸上无光吧。
骆钰昭也抽空来到了关内伯府,对慕容大运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之后便到了蘅芜苑。
孟近竹正为秦氏的死内疚,坐在溪边发呆呢。
骆钰昭见他一脸愁容,便安慰道,“竹儿,你也别伤心难过了,你的祖母的突然离世,主要是受了皇祖母迁居甘泉宫的打击。”
“你就别来安慰我了,太后移居甘泉宫,跟她有什么关系。”
孟近竹将手搭在他的臂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强大,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特别的依赖别人,尤其此刻,接触到骆钰昭的身体,他立刻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你的祖母一直在为慕容家族恢复关内侯的爵位而忙碌奔走,许多朝臣收了她的好处,也都出面来说情,可父皇一直不肯松口。她便亲自到了咸安宫,请皇祖母出面为她争取,皇祖母可是他的表姐,又收到了各种奇珍异宝,自然是满口应允。”
“即便恢复侯爵的梦想化为泡影,祖母也不至于伤心绝望到这种地步吧?”孟近竹还是无法理解。
“这就要说到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了,当年由于受到外戚谋反事件的牵连,慕容家族的一切封号都被褫夺了,关内侯慕容夺还因此下了诏狱,他老人家不堪大理寺卿段平圭的羞辱,在大牢里自尽了。”骆钰昭说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仍然忍不住一阵唏嘘。
“听说皇上为了扫清外戚势力,屡兴大狱,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孟近竹对这一段宫廷斗争不是很清楚。
“父皇手上没有权柄,这样做也有他迫不得已的地方。对于皇权的殊死争夺,令得皇祖母和父皇之间势同水火,早已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了。哎,这就是当初我为何跟你说,想与你一同泛舟五湖,做个逍遥自在的方外之人的道理呀。”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你想逃避也不可能。”孟近竹何尝不理解他的痛苦,又拿自己打比方,“别说涉及到至高无上的皇权,就连慕容府上,你也见到了,慕容近山时时处心积虑的要置我于死地,为了啥?还不是怕我损害了他的利益。”
“多希望天下太平,人们彼此相安无事呀。”骆钰昭又是一阵感慨。
“只有你继承了皇位,才有可能实现你的这个愿望,所以你就别再想着往后退了。”
“我还能退吗?退一步,身后都是万丈悬崖。”骆钰昭苦笑道。
孟近竹捧起他的脸,“委屈你了,我知道有很多事情都违背了你的本意,但是如果我们不去主动争取,情况只会更坏。”
两人坐在溪边,推心置腹的聊了很久,直到辰玉来找他们,两人才发觉已经到了开饭的时候。
到秦氏出殡的那天,送葬的队伍排了几里地。
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排成两行,一时哭声震天,让过往的行人都悲从中来。
孟近竹瞧得真切,宗族中其他房的人,如跟慕容大运同辈的慕容大启,眼里想挤几滴眼泪都困难,其他的晚辈就更不用说了,有些年龄还小,根本就把出殡当成一场热闹的游戏。
关内侯府里的人,顾倾城的哭声一听就是假的,那种毫无悲伤之色干嚎,传到耳朵里,孟近竹感到一种莫名的厌恶。
真正可恶的人是裴若芙,秦氏的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期盼多年的愿望,一个迟到的喜讯,今天终于瓜熟蒂落,如愿以偿了。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中,她也不敢将自己的高兴表现在脸上,偏偏又要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太难为她了。
有秦氏在,她裴若芙就永远没有当家的一天,事事都得顾忌着老太太,从现在起,她可以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兰雪堂是关内伯府里最好的房子,宽敞明亮,地势又高,住在里面,居高临下,整个府里的大小房屋都可以一览无余。
在她眼里,只有兰雪堂才能彰显自己女主人的身份,现在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再耐心的等上几天,等过了老太太的头七,她就会立刻向慕容大运提出来,搬到兰雪堂去住。
即便住进了兰雪堂,春在堂她也不愿让出来,两边的房子她都要占着,谁敢说她的不是?
她一路跟着队伍行进,一路盘算着这些,还是慕容大运的提醒,她才发觉已经到了墓地。
秦氏的突然离世,慕容大运是最悲痛的一个,对他而言,不但失去了一位可以仰仗的母亲,还意味着失去了一位可以在关键时刻为慕容家族指引方向的人物。
自从慕容夺死了之后,慕容家族家道中落,全靠秦氏一力支撑,才又有了今天的大好局面。
慕容大运终于盼来了关内伯的封爵,秦氏也重新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可惜好景不长,秦氏却在这种时候撒手西去。以后,慕容大运将独立挑起慕容家族中兴的重任了。
孟近竹见慕容大运因秦氏的离世,人都瘦了一圈,下葬的时候,更是扶棺痛哭。
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他才发现,原来慕容大运也还是有些肝肠的,并没有到了完全绝情绝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