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大运逃过了凌迟处死,并不觉得欠了孟近竹人情,他心里只有恨。
“你起兵造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死到临头了,还不思悔过,反而来怪我,真是不可救药。”孟近竹发现跟他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懒得再白费口舌,转身在角落里寻找牢头所说的那块玉佩。
“如果不是你,我夺取了骆家的天下,迟早有一天会让他改姓慕容的,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慕容大运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摸索着打开食盒,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天下既不姓骆,更不会姓慕容,天下是全天下人的天下,算了,跟你说这个,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孟近竹终于发现了角落里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捧在手里一看,不由惊呆了,上面赫然刻了“谦谦君子”四个字,分明是他身上佩戴着的玉佩的另一半。
除了这些,他并没有看到牢头嘴里说的那只恶鬼。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在奈何桥边,阎王爷夺走他身上的佩玉,等它再回到自己手里时,便只剩下一半了,至于那半边,毫无疑问,应该在阎王手里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慕容大运手里?
他伸手入怀,取下颈上的玉佩,与刚才捡起来的那块合在一起,断裂之处严丝合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的字迹一模一样,完全是一个人的手笔。
惊疑之余,他暗自忖道,“如此说来,今天的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
这时,慕容大运突然连声赞了起来,“好吃,好吃,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糯米藕了。”
孟近竹不觉生厌,想不到他也喜欢自己爱吃的糯米莲藕,掂了掂手中的玉佩,走到他跟前,“这块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慕容大运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他提起玉佩,猛然一惊,便咬到了舌头,“玉佩不是叫牢头给扔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我不要看,不要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觉得你配得上这句话吗?”孟近竹奚落道。
“怎么配不上了!”慕容大运顿时大叫着直起身来,“这是我父亲,堂堂的关内侯亲手戴在我脖子上的,我慕容家的家传之外,除了我,还有谁配的上?”
“既然是这样,你为何还会害怕它,为何还要让牢头把它扔掉?”
孟近竹的话顿时戳在了慕容大运的痛处,他双手紧紧捂住脸,哆嗦着道,“有鬼,我被冤鬼缠上了。”
孟近竹心中一动,牢头说看到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到他的嘴里却变成了一只冤鬼,难倒他们看到的是不同的鬼?
他进了死牢之后,明知逃不过一死,表现得却还非常镇定,除非这只鬼生前为他所熟悉,说不定当年就是被他害死的,所以才被一只鬼吓成这样。
想到这里,孟近竹将玉佩又仔细端详了一阵,玉佩还是那块玉佩,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特异之处。
“你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像我心怀坦荡,啥都看不到,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已。”孟近竹什么也没看到,只好设法从慕容大运嘴里套点口风。
慕容大运却神情恍惚,仿佛没有听见孟近竹的话,自言自语道,“不,不是我,是山儿和骆钰英干的。”
孟近竹一听到慕容近山和骆钰英的名字,再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恍然有所悟,对了,一定是阎王在玉佩上失了法术,让慕容大运看到了他们对我干下的滔天罪恶!
于是他劈头问道,“我来告诉你,你看到的内容,骆钰英做了皇上,慕容近山成了他的皇后,他们密谋害死了孟近竹,是也不是?!”
慕容大运失手将饭碗掉在了地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起上辈子所受的冤屈,孟近竹的声音顿时也变了。
“他们害死的那人不知道是谁,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我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你还看到我的母亲惨死在刀疤男的马蹄之下,我没说错吧!你这个畜生!”孟近竹想起前一世母亲的遭遇,顿时咆哮起来,“始乱终弃也就罢了,你为何非要至一个弱女子于死地!这个女人曾经在你落难的时候收留了你,还为你抚养了一个儿子!”
“不,派人杀害你娘的是裴若芙。”慕容大运吓得打了个寒噤。
孟近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揪住他的脖子,“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她!”
每次回首往事,孟近竹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一样,疼得无法忍受。
慕容大运面色惨白,“因为……因为……”
“不敢说是吧,我来帮你回答,因为你觉得娘会成为你高升的绊脚石,因为你想借刀杀人,因为你正中下怀。”
“是。”慕容大运无力的垂下头,“你杀了我吧。”
孟近竹忽然松开手,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这只会脏了我的手!”
躲在拐角处的牢头听到牢里有些不对劲,正伸出头来朝这边张望。
“你不配吃娘做的饭菜!”孟近竹收拾好食盒,将牢头叫过来,“给我好好看着人犯,再出什么差错,决不轻饶!”
牢头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目送孟近竹出了大牢。
孟近竹走出黑暗潮湿的地牢,外面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可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舒展。
那天,他借故离开军营,表面上是因为受了骆钰昭的误解,其实有一点他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时他已经清楚的预见到慕容大运败亡的结局,这一直是他的愿望,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不忍,还是有些难过。
今天来看慕容大运,孟近竹并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想从他嘴里得到一句抱歉的话,可是可是事与愿违,缠绕在他们之间的,完全是一个死结,不论怎么用力,这个结只会变得越来越紧。
他与慕容大运的恩怨可以就此终结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是全力对付两外两只还好好活在世上的豺狼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的步子变得轻快起来。
三天后,慕容大运喝下了骆钰昭所赐的鸩酒,倒在了死牢里。
当年关内伯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整座府邸都空了,孟近竹收殓了慕容大运的尸体,将他葬在离慕容家族墓地一里之外的地方。
因为在他眼里,祖父慕容夺是一位大英雄,慕容大运不配葬在英雄的身边。
孟近竹掏出慕容大运留下的那半块玉佩,端详了半天,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他急忙挡在孟颖姑身旁,等风停了,摊开手心一看,那块玉佩却无端的消失了。
孟颖姑还是给慕容大运烧了些纸钱,虽然这个负心人欠她太多,她还是为他做了祷告,希望他来生会惩恶扬善,重新做一个坦坦荡荡的人。
孟近竹搀扶着母亲下了山,在他们身后,燃烧过的纸钱四下飞舞,空空荡荡的墓地上多了一座新坟,那块青石墓碑上,简简单单的刻了“慕容大运之墓”五个字。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哀江南》的歌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起来像是顾姨娘的嗓音,怪可怜的。”孟颖姑抬头看着孟近竹,“竹儿,你去找找看,如果她愿意,把她接来蘅芜苑一起住吧。”
孟近竹派人四处搜寻了半晌,却没有发现顾倾城的影踪,孟颖姑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怏怏的回了蘅芜苑。
第226章 烽烟再起
朝廷里的事,千头万绪,隆化帝不回帝都理政,大事小事便全都压在骆钰昭头上,所以自从监国以来,他和孟近竹几乎没有私底下见面的时候。
好不容易小聚一番,也时时有朝臣前来参见,惹得骆钰昭满肚子的委屈,“现在才是个监国,就忙成这样子,真要当了皇帝,岂不是得累死。真不明白,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多皇位趋之若鹜。”
“这正说明你会成为一个好的国君,有些皇帝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懒政怠政,亲小人远贤臣,就算不当亡国之君,也会祸及子孙。”孟近竹便竖起拇指夸赞道。
“大臣们不了解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跟我说这番话。告诉你,我只喜欢过云霄峰下的那种日子,逍遥快活,连神仙都会嫉妒。”
骆钰昭正琢磨着如何才能吃到孟近竹的豆腐,忽然又有奏报呈到,不禁抓狂,这还让不让人活呀,脸上偏又不得不做出一份郑重的表情,接过折子看了看,“慕容近山这厮在鸡公山一带纠集残兵败将,又开始作恶了。”
“他这是秋天的蚱蜢,没几天蹦头了。明天我挂帅出征,不消几天就可以将他他彻底铲除了。”孟近竹闻言,立刻主动请缨。
“杀鸡焉用宰牛刀。”骆钰昭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蓝立煌、王彦军和雷珞几个人足以对付他了。大战刚刚结束,你就多歇息几天吧,何况朝廷上许多事情我还得随时同你商量,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怕他们三人谁也服谁,号令不一,乃是用兵的大忌,何况慕容近山和骆钰英两人阴险狡诈,决不能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除恶务尽,还是我来挂帅最合适。”
孟近竹的担忧不无道理,骆钰昭刚才点的三员将领,人人都能独当一面,但真要在战场共同迎敌,未必会形成合力。
“那就辛苦你了。”骆钰昭知道此次用兵关系到敌我双方势力的此消彼长,儿戏不得,“我让暗三和暗九随你出征,做你的贴身侍卫,夫人那边我再派些人手过去保护。记住,我可不准你随便以身犯险。”
“遵命!”孟近竹吐了吐舌头。
第二天,孟近竹做了简短的动员令,便开始升帐点兵,“鹰扬将军王彦军。”
“末将在。”王彦军得了孟近竹当年用过的封号,觉得特别威风,他本来嗓门就大,这时候更是豪气干云。
“本帅令你率一万人马,星夜赶往大散关,截断叛军的北归之路,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王彦军行了一礼。
“蓝立煌将军率一万人马从左翼发动攻击。”
蓝立煌带上辰玉,大踏步出了大帐。
“雷珞将军领兵一万,进攻敌军右翼。”
“本帅居中,正面迎敌。”分派已毕,孟近竹见王彦军站在身边,还没有走,扬眉道,“怎么,有疑问吗?”
“末将有一事不明,上次与慕容大运决战的时候,大帅您采用的都是集中兵力进攻的路子,为何这次要兵分几路,不怕被敌军各个击破吗?”
孟近竹笑道,“兵者,诡道也。前番叛军几乎是我军的三倍,我军只有集中兵力,在局部地区形成兵力上的优势,才有寻机破敌的可能。如今情势倒了过来,我军数倍于敌军,而且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敌军屡败,已成惊弓之鸟,所以采取合围之势,务求全歼叛军,却不用担心分散兵力的弊病。”
王彦军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走了。
慕容近山挟持骆钰英,以鸡公山为据点,四处掠地,连日来,斩获还不小,颇有些踌躇满志。
这天,他刚进了山寨议事厅,便发现案头无端端放了一块玉佩,拿起来仔细一看,认出是慕容大运身上的佩玉,不由大惊失色。
前几天,他已经得到了慕容大运被处死的消息,这玉佩怎么会不翼而飞,来到这里的?
他急忙唤过左右,“方才可曾有人来过?”
“禀少帅,我等一直守在这里,任何人也休想进得来。”手下人纷纷摇头。
慕容近山惊疑不定,走出议事厅,站在高处,朝山下四下张望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忽然想到,这一定是孟近竹故意让人送来吓唬他的。
当即下令,“立即封锁山下的各个出口,务必要将贼人给我抓出来!”
众人不敢违抗,只得遵命行事。
慕容近山将玉佩戴在了脖子上,我也不是给吓大的,你想以此攻心,我偏就不怕!
就在他思前想后之时,探子来报,孟近竹亲帅大军前来征讨。
慕容近山拍案而起,不出所料,孟近竹果然来了。
现在慕容近山与孟近竹是旧恨又添新仇,连晚上做梦,都梦见亲手他将给杀了。
不过恨归恨,想到自己军队的实力与孟近竹相去甚远,硬拼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鸡公山虽有地利之险,但缺乏粮草供应,如果孟近竹围而不攻,自己的两万大军非得饿死在山上不可。
想来想去,当即决定拔营起寨,引军北还,占据胜境关老巢,就算打败了,也还可以投靠山戎或者鬼方国,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慕容近山堂而皇之的下令,“鸡公山地贫人寡,又是四战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打回胜境关去,那里地处极边之地,可攻可守,弟兄们不用整天提着脑袋卖命,照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军令一下,军营中顿时人心惶惶,谁都明白,慕容近山这是害怕官军进剿,准备逃跑了,因此不用慕容近山多费唇舌,大伙比谁都跑得快。
很快便逃到了大散关,慕容近山正准备下令强攻,关内忽然竖起了一面帅旗,王彦军威风凛凛的站在关楼上,大声叫道,“反贼慕容近山,我家元帅早就料定你会闻风而逃,早就令本将在此恭候多时了,快快下马投降,免得本将多费手脚。”
慕容近山眼见关内刀枪林立,士兵们早就已经严阵以待,强攻的话根本没有胜算,搞不好被王彦军咬住,孟近竹的大军一到,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撤!”慕容近山拨转马头,往回便走。
骆钰英见他惶惶如丧家之犬,他要真的败亡了,自己也落不到好处,忙给他出主意,“大将军,北归的路既然已经断绝,咱们不如出其不意,趁孟近竹没有合围之前,赶紧向南突破,一路杀到南离国去。”
慕容近山迟疑道,“皇上能想到的,孟近竹那小野种岂会想不到。再说,要想抵达南离,得由北向南横穿大烈腹地,起码有一千多里,如此长途行军,谈何容易,只怕还没到南里,就已经全军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