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只忠犬来投喂 第229章

裴年祯此时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桌沿,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力。

“……何岐,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信我,但我……确实是试过的。我不能用任何其他的手段去保他们,否则只会坐实何家的太子党羽的罪名。得知何侍郎和你哥哥一同被下狱审问的那天,我亲自去内书房向父亲解释。”

“谁知……父亲只问了我一句话€€€€何家父子是不是你的人。”

裴年祯想起当时内书房的场景,至今犹觉冷汗涔涔。

他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跪在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脚下,只因父亲有随手捏死两只蚂蚁的权利。而他战战兢兢,唯恐说错半个字。

“我自然是否认。说我与何家大哥只是幼时相识,于朝堂上并无干系……我试图劝说父亲,何侍郎平日为人清正,若如此行事恐惹朝廷非议。”

“然后……然后他……”

裴年祯移开了视线,一双充满了痛苦的眼睛紧紧盯着空白的桌子。

“父亲只是在我面前笑了两声,然后说€€€€他们既然不是你的人,想必死了也是无妨。”

“然后他就……走了,没有再给我半分机会。”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裴年钰,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若是你易地而处,你能怎么回答他?”

裴年钰默然了。

他不是有急智的人,也并不擅长运用和揣摩帝王心术。这摆明了是个死局,裴年祯当时无论怎么回答,都无法左右他爹想灭口的心思。

裴年钰沉默片刻,自嘲一笑:“我不知道。”

随后他突然对面前已经失魂落魄的中年人正色道:

“所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你身在重位却又保不住自己的羽翼,从来都学不会怎么去争取政治资源,连太子伴读这样的天然同盟都能被你推出去……裴年祯,你败得不冤,你根本就不适合那个位置。”

裴年祯惨然一笑:“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当然也不适合,但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知道自己能护住什么,而又有什么是我无能为力的,所以我一开始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你似乎不知道。”

“你幼时便因种种缘故被立为太子,不可能不知这个身份的特殊,你既连护他们平安的决心都没有,又为什么屡屡去招惹何家兄弟两个。”

“我只是……我只是……”

裴年祯说不下去了。

他想说他难道不配有放下身份之别、与他真心相交的朋友么。然而他自己也并未做到纯粹,因一时的意气和利益没有伸出援手,最终导致了这所有他未曾想到的事情发生。

事已至此,能说的已经说尽。

裴年祯反而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腰间,尚且系着何琰君之前交给他的佩剑。

他叹了口气,将佩剑解下,轻轻拔出,将剑柄递给了何岐。

“……你父兄虽非我杀,却因我而死,你若要我偿命亦无不可。我这辈子……连累了不少人,我愿意以命抵债的,却唯有你一个。”

他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只盼你看在往日些许交情的份上,下手快些。”

第167章

11.多少悲欢恩怨事, 消得满襟清血

何岐接过剑来,表情微动,慢慢将剑锋抵在了他的胸口。

裴年祯看着眼前的寒芒, 知道何岐只消掌中内力一吐,便能将这剑没入他的心脏,却奇异般地没有半分恐惧。

屋内一室沉默。

此间王府的主人在旁静静看着, 没有出声阻止,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结。

固而裴年祯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然而真论关系远近,却比不得何岐多年的追随。就算何岐真一剑把他杀了会带来些许麻烦, 倒也不是他兜不住的。

正在此时,何琰君突然出声道:

“哥哥。”

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嘴了。

何岐知道她的意思。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手腕一转, 将剑刃对准了桌上的剑鞘。

剑刃收回一寸€€€€

“……我不杀你。你是主人的兄弟, 主人于我兄妹二人恩重如山,我不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

裴年钰眼神复杂。他没想到何岐在当下这境地仍然能保持有理智, 甚至还能为他顾虑。

剑刃收回三寸€€€€

“其二,当年之事……罪魁祸首不在你,你和三皇子都是间接推手,根源实则在……身上。你愧于我和大哥的情谊, 却非有意将他们置于死地。我若让你以命相抵, 是乃不仁, 有负父兄教导。”

剑刃收回六寸€€€€

“最后……今日你拼命救护琰君,我……”

他想说在知道裴年祯身份之前他是十分感激的,但如今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剑锋回鞘, 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裴年祯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必说了。”

“你既留我一命, 我裴年祯此身便供你兄妹二人驱使, 直到……”

他悄悄抬头看着何岐,眼圈微红:

“直到你能原谅我的一天。”

何岐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真心相交的玩伴、后又连累他家破人亡的人,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裴年祯一惊:“你去哪里?”

裴年钰叹了口气道:“他恐怕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裴年祯抿了抿嘴,也追出了门:

“我去找他。他今日这般心神大乱……我怕他出什么事。”

楼夜锋问道:

“主人,可需要派两个影卫跟着?”

他摇了摇头:“不必,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再说……老何会看好他的。”

===

何琰君看着自家二哥跑远的方向,喃喃自语:

“哥哥他对此事一直很自责,他总觉得当年自己太弱小无能,什么都做不了,连他自己也需要别人救。哥哥以前一直恨着他,或许现下只是突然没了可以恨的人罢了。”

裴年钰想想便很心疼:

“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武功天分算不上最顶尖,夜锋却总说他"对于武力的追求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执着"……”

他看着何琰君,有些疑惑道:

“琰君为何今日如此镇定,我记得何家大哥跟你的情分亦是匪浅,怎地老何反而不如你……”

何琰君想了想,道:

“其实我早便对裴年祯的身份有所猜测,今日不过是验证了而已。”

“他第一次在店中见到我时,虽然易容,我却有一瞬间隐隐感觉他是见过我的,后来却又装作不认识。而平时我们闲聊之时谈论起二哥的话题,他总有意无意引我多说几句。”

“我和二哥在这京中早已无亲无故,能同时与我二人相识的旧人,还这么关心二哥近年来的动向,是"这位"的可能性便很大了。”

“最后是昨日的中秋节的宴上他对陛下的态度。这天底下能对陛下毫不畏惧的,除了您以外,必是曾与陛下身份平起平坐之人,于是便不作他想。”

“我对当年之事知道的比哥哥还少,但这几个月与他的相处,见他时常暗中用一种愧疚的眼神看着我,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想念父兄,然而我于江南辗转漂泊十年,身边见了太多家破人亡离散的姐妹,哪个不是独自苦苦挣扎。有父母死于天灾的、有重病难医的、有行事惊世骇俗不容于族人的、有得罪了乡绅豪族父母官的……”

“世道如此,也不止单单我们一个何家不幸。恨与不恨,又有什么用呢?哥哥到底还是执念太深了些。何况我少时见先帝行事隐约便觉荒唐可笑,劝过爹爹早早辞官,可父兄到底是对这朝局存了三分妄念,未能及早抽身……”

“你对先帝的评价可半点都不客气。”

€€€€但是我喜欢。

何琰君一摆手:

“父亲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两个哥哥终日被父亲教导要忠君爱国,然,我是女子,我可没有被教过劳什子忠君爱国。”

裴年钰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心道你却比你哥哥看得更通透些。

她叹了口气:

“今日得知当年事情原委,不得不说……父兄为了救朝中同僚,不惜以命援护。却没想过万一惹来雷霆之怒,家中女眷也难逃一死,又该如何呢?”

“……横竖我和母亲还有二哥的母亲,两个何府的妾室,也并不识得那沈大学士。她们直到被抄家死在流放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

裴年钰看着她,忽然心中产生一丝明悟:何琰君跟何岐虽同出何家,兄妹连心,到底是不一样的。

何岐再怎么是庶子,也是被当做国之栋梁去培养的,只不过与哥哥一文一武。而何琰君再怎么是大家闺秀,也不过是“户部何侍郎府上的女眷”€€€€在何父这种决定全家命运的抉择面前,何琰君根本就没有上桌参与的资格,即使她的眼光并不比她的两个哥哥差。

所以她看似随遇而安,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并且告诉自己“世道如此,也没办法”,但其实她很清楚,很多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何岐伤之于父兄的死,会有所恨,会想去觉得冤有头,债有主。而何琰君虽亦会为家人伤心,但多少会有点“身在官场便要早有这般下场的心理准备”的微妙。

何琰君叹了口气,忽然微微一礼“琰君失言,不该如此议论长辈,师父莫要见怪。”

裴年钰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楼夜锋见状,连忙转移了话题:

“那个沈学士……恐怕你父亲也是白救了。”

何琰君的神色淡淡,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哦,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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