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防心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在政治中岌岌可危的脑子难得多想了一次,“或有一些,臣绝无结党之意。”
萧岭宽慰道:“朕知道。”
谁结党能找应防心。
需得有好处,有声势,有权位,才能让一群人依附在一人门下,不说谁会跟着应防心一个微末小官,便是应防心此刻简在圣心,也只会有人奉承他,但绝不会有人想依附他。
以利聚,无利则散。
在应防心身边,无利可图。
应防心感动非常,道:“臣谢陛下信任。”
萧岭:“……嗯。”
萧岭沉默片刻,道:“那你家中的两个书童,可通晓水利之事?”
“因臣要他们绘图,略教过。”
应防心在说完这话后只觉后颈发冷,因为萧岭看他的眼神,实在太不对劲了!
萧岭顺手拍了拍应防心的肩膀,吓得应防心登时僵住,“应卿,朕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应防心立刻道:“臣必不惜身。”
萧岭道:“将这几位通水利之学的大人名单拟出来给……凤尚书。”
应防心虽不解,但旋即回答:“臣明白了。”
即令应防心退下,又召凤祈年。
凤祈年还是第一次在皇帝行事大变后来到御书房,心中难免惴惴,面上却半点看不出,“参见陛下。”
萧岭挥手示意免礼。
宫人送上茶。
凤祈年在皇帝的眼神暗示下,举杯喝了一口,正要夸一句陛下这的茶香气馥郁,味如甘霖,臣有幸品之,不胜受恩感激,萧岭开口,道:“朕欲再开一科。”
凤祈年差点一口茶呛死自己。
萧岭看了眼面色诡异的凤祈年,开玩笑道:“怎么?朕这里的茶难以下咽?”
凤祈年心说再好的茶臣也咽不下去。
他想咽气。
萧岭道:“朕欲开工科,暂只考水利。”
凤祈年艰难地将茶水咽下,这次真不是他怕麻烦,恐得罪人,而是,“臣愚钝,于水利未有涉猎。”
萧岭道:“不需你懂。朕欲令应防心为主考,再有几通晓水利者为副考。朕要你派几人,协助应防心,需得实干、少言,通晓考试程序,考前准备,考场设置,都需要礼部筹备,还有,不能掺和应防心的事情,只听应防心命令即可。”
考试毕竟还归于礼部管。
只片刻,凤祈年立刻反应过来,道:“臣定然尽心竭力,只是臣以为,陛下所虑周全,只一样不妥。”
萧岭道:“你讲。”
凤祈年道:“臣以为应郎官现在不过五品,作为主考,官职未免低微,不若,暂兼一个礼部侍郎的官职,这样的品级,堪做主考。”
倒极少有兼官比自己原本的官职还大的。
凤祈年想的很清楚,以应防心如今的圣眷,日后与他相平或者在他之上不是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何妨不做个顺水人情?
况且,凤祈年觉得,陛下绝不会令应防心久在工部,陛下或许会再设一官署,为水利专用,将水利从工部分出来,这样,即便之后应防心在新官署,也能说一句算礼部出去的人。
他们礼部,也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啊。
萧岭颔首,道:“可以,凤卿果然细致。”
凤祈年一笑,异常诚挚感动地回答:“臣谢陛下夸赞。”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陛下您知道,明年还有大考,礼部管科举之事,关系国本,礼部本就乏人,这次若无陛下恩典,从各部平调,臣当真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如天之恩,臣肝脑涂地,不能报陛下万一。”
萧岭似笑非笑地看着凤祈年,已然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道:“此次恩科若无差池,礼部诚有大功,朕必嘉奖礼部上下,其中以凤尚书为最。”在凤祈年的欲言又止中,他方笑了起来,“尚书不直说,那么朕直说。这次的新科进士,朕会令吏部酌情任命。”
凤祈年想说,让吏部酌情任命,岂不是吏部先挑了一轮?
不过皇帝已做出允诺,他懂得分寸,利落道:“臣先谢过陛下恩典。”
他不必皇帝现在就应允他所有的请求,若礼部有大功,这些事情以后可以慢慢谈。
凤祈年走后,萧岭才端起茶喝了一口。
眼下最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整顿官场,眼下朝廷松散怠懒,乱纪之事司空见惯,不同流合污但素无建树的官员,已算是清廉有德了。
乱世用重典。
他需要,手段酷烈行事果决又绝对地忠于他,依靠他的人。
在朝中毫无背景,却不畏惧朝中权贵者,于官员手段狠辣又不能彻头彻尾丧心病狂,需得心怀天下,不能出身极高,却也不能太低。
这样的人,萧岭一时难以找到。
许玑为萧岭换了新茶,道:“陛下,谢公子来了。”
萧岭本想说见,但想想自己昨天晚上干的那些破事,张嘴时险些咬到了舌头,半晌,道:“宣他过来。”
就见一面,谈完了事立刻让谢之容离开,免得两人都感觉别扭。
他在心中对自己道。
就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四十五章
谢之容进入书房。
萧岭原本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奏折看, 但当谢之容进来时,他思绪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在奏折上,在谢之容面前撒谎实在不明智, 萧岭放下奏折, 道:“之容。”
谢之容见礼过后坐到萧岭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 一时无言。
萧岭只要想想自己喝醉了之后拉着谢之容发疯的样子就觉得丢人至极, 轻咳一声,道:“之容, 昨日朕酒后失德,令之容……见笑了。”
毕竟人的一生大约很难有同性抓着手说我都给你的经历,比这个更让人尴尬的是,他不是被抓手的, 他是去抓人手的。
谢之容静默一息。
萧岭就坐在他面前, 眼角眉梢堆满了歉意,像是不想看谢之容的表情似的, 他微微垂头, 目光有点躲闪, 连耳朵都隐隐发红。
谢之容瞳孔一缩,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 才沉声问道:“酒后失德?”
萧岭听到他这个语气说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谢之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若碎玉鸣,泠泠动人, 既好听, 又冰冷, 几乎把拒人千里刻进声音里, 但当两人相熟之后,萧岭不经意间发现谢之容对他说话语气越来越温和,甚至时常含笑。
而此刻的语气,更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如果萧岭没有理解错的话,这种情绪应该是€€€€愤怒。
昨天拉着他的手说话就让谢之容气成这样吗!
萧岭恨不得往后再缩缩,奈何书案后的空间就那么大,距离足够谢之容伸手把他掐死了。
萧岭很想保住自己的脖子,更想保住自己脖子上还算有用的脑袋,当即解释道:“是朕酒后失德,之容有所不知,便是因为朕喝醉之后极易失态,朕才甚少喝酒,但昨日崔表妹连喝两杯,朕若是滴酒不沾,未免损姑姑和表妹心意。”萧岭从来不知道自己说话也能这样快,在萧岭心中,这不是在解释,这是在和生命赛跑,“朕喝过酒之后对谁都如此,只因你昨天晚上在朕身边,朕绝不是有意戏弄于你,朕对之容你毫无亵渎觊觎之心,”
“对谁都如此?”谢之容的语气比刚才轻缓不少,也温和不少,几乎就与平日一样了。
但即便和平时差不多,萧岭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悚然。
好像,更阴森了。
“是,之容若是不信朕可唤许玑来,他以前亦受此害,一问便知。”
自然是他说什么,许玑都会应答是,萧岭不担心会被揭穿。
谢之容似乎轻轻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萧岭小声道:“真的,朕绝无他意。”
他也不敢有!
比起美色,更珍贵的是性命。
前车之鉴在原书一百多章被挫骨扬灰了,有这样血淋淋的教训在前,萧岭绝对不会对谢之容生出一星半点的染指之心。
绝无他意这四个字说的虽然轻,却掷地有声,萧岭都已恨不得指天发誓了。
谢之容觉得自己唇角似乎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笑的样子。
皇帝信誓旦旦,对自己说,他对自己,绝无他意。
绝、无、他、意!
谢之容记得,数月之前,他和萧岭一道做戏,那时候萧岭满目情深,那时候他却忍不住分神去想,倘若真对这没心没肺的帝王怀有真心,并期望帝王以同样的感情相待,那就太可怜了。
不过数月,他当时觉得最可怜的人,居然成了自己。
谢之容动了。
萧岭震悚,差点站起来。
但他硬生生地按捺下了这个打算。
他眼中那一刻流露出的防备,足以在谢之容原本就被掀起了骇浪的心中再添一笔。
可谢之容只是以手半撑下颌,以一个相当随意的姿态面对着萧岭。
他的长发垂下,有几缕落在桌案上,分外美丽。
更,格外危险。
展露在萧岭面前的手指修长而用力,皮肤细白,恍然见之,竟可疑为白刃。
这是一只可以杀人,并且,杀死过人的手。
只是甲缘光滑,洗去了缝隙中的血腥而已。
谢之容微微凑近,对皇帝笑道:“那陛下喝醉之后一定要小心。”他眸光仍是清润的,只是多了好些说不清缘由的暗色。
萧岭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