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像是有些愣怔,在思考付苍年方才说的话。
他能够猜到的到底是有限,他想起来任析那遍布整个魔渊的根系,想到漆黑魔气包裹中,那可泛着莹莹绿光的笑笑植株,想到任析每月不吸收魔气便痛苦不堪的模样,还想到任析在渡劫时,那些格外想要劈死他的雷劫。
有丝线一圈一圈的,用一种缓慢的速度,将他的心脏缠绕起来。
谢臻又想起来,自己当初在魔渊底濒死的时候,任析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帮他至于的心脏与脖颈。
那样大的两道狰狞豁口。
现在那两道治愈的伤口像是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让他阵阵作痛,可没有流血。
付苍年看着谢臻的神情,愈发冷笑不已:“你那是什么表情?是想清楚,你不配吗?为了你放弃飞升,你觉得他值得吗?”
付苍年兴许觉得谢臻那种痛苦的表情很有趣,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留影法器,有人半个拳头大的镂空青玉球,下面坠着白色的穗子,付苍年的灵力注入其中,当初窥生镜浮现的景象再度浮现在了谢臻眼前。
青年站在天梯边,望着洞开的天门说:“我不飞升了。”他的语调那样平静,好似他放弃的不是无数人穷尽一生追求的飞升大道,而是放弃了一片树叶,一粒尘土那样轻易又平静。
天梯消失,洞开的天门阖上。
本该飞升上界的魔尊修为尽失,落回漆黑的魔渊,在安静无声的黑暗中等待。
等着千年后,救一个天生魔物的孩子。
谢臻有些喘不上气。
他下意识皱起眉,双眼却没有从那漫长黑暗的画面上移开。他知道那丛黑暗中,有一株本该散发莹莹绿芒的小小灵植。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帮他呢?”
付苍年像是听见了极其可笑的话,让他觉得谢臻恬不知耻,觉得任温期一腔心血如今真是一定一点都不值得,让他觉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谢臻掐死,以免任温期知道他救下来的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谢臻的神情从一种十分茫然痛苦的状态恢复,转而去看付苍年,无比认真且执着的询问:“千年前,他救世的时候,你们没有人帮他吗?”
付苍年几乎要怒极反笑:“怎么?帮着任温期那个蠢货救你?”
谢臻看着付苍年,眼神异常冷淡:“不是我,是别人也好,是谁都行,你们就这样看着,不帮他吗?”
付苍年觉得可笑至极:“千年前的事你知晓多少?若不是为了他,我与梁丘穆何至于此!”
谢臻的眼神却更冷了。
付苍年的剑完全脱鞘,他要杀了谢臻,完全解决这个祸害,什么祸事魔头便不再,任温期重新修炼飞升便可,这世间纷扰再与他无关!
冷锐的剑芒飞出去的同时,谢臻没有坐以待毙,他迅速从那种痛苦中脱离,反手拔剑抵挡付苍年的剑芒。
他整个人倒飞出去,双脚擦地几乎止不住自己的身体,而后狠狠撞上了大殿的柱子,五脏六腑血气翻腾。
付苍年的剑气之灵力,谢臻平生仅见,可他没有惧意,反而也生出来一股怒气,让他无法压抑,只想与付苍年打个你死我活!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封禁了大殿的禁制被人破开,青年推门。
他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不止他在,梁丘穆也在他背后,甚至杜翁也在。
大概是听见里面打起来,才破开禁制。
任析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用一种似乎有些难过,又饱含更多其他情绪的眼神,望着付苍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第88章
付苍年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头收紧, 他咬着牙道:“怎么,你要帮他?”
任析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谢臻, 勉强笑了下道:“抱歉, 他是因我……”
“你不必跟我说抱歉, ”谢臻打断他, “你永远都不用跟我说抱歉。”他说完这句话,对任析笑了下。
梁丘穆的目光因此,从付苍年身上转移到谢臻身上, 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许久后才移开。
任析踏入殿内,他轻声说:“苍年, 我先前就告诉你, 我不是为他来的。”
他说:“我是为了这世间回来的,或者说是为了我自己。我放不下,所以无法飞升, 选择回来, 不是他,是任何人,或者根本没有天生魔物,而是另一种灾祸, 我还是会回来, 你明白吗?”
付苍年握紧了手中的剑, 忍不住想要说什么, 任析又轻声说:“让你们忧心, 实在是抱歉,但今后不会了。”
任析缓缓弯起眉眼, 他那双凤眼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和善柔软:“我放弃了飞升的机会,便是再也不会飞升了。就像你说的,天道无情,它从不偏袒任何人。我已经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再也不会飞升。”
他想了想,对付苍年说:“你好好修炼,然后,代我去看看上界的风光吧。”
付苍年握紧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他想问任温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看着任温期的笑眼,问不出口。
他看见任温期从他手腕的软环中取出一个卷轴。
他递给了他:“这是……千里舆图。你拿去吧,不是一直想要吗?拿回去,带他们回苍岭,让他们在修真界,兴许能比在魔界长的更快些。”
付苍年的确是追着任温期,要了千里舆图很久很久。
苍岭毁于一旦,那时候的任温期还没有救世的本领,后来任温期救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能救苍岭,付苍年对于这事耿耿于怀,而任温期总是说:“抱歉。”
后来他想到了办法,连苍岭也能救回来。
那副卷轴伸到了自己眼前,付苍年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任温期为什么要对他说抱歉呢?
只有别人欠他的,他不欠任何人。
任析弯着眼睛,将千里舆图塞进他怀中,轻声笑着说:“回去吧。再不回去,青诀也许会担心你。”
他说完,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出了大殿。
梁丘穆也在看了付苍年两眼后,转身离开,却不是跟着任析一起离开。
跟上去的只有谢臻一个人。
谢臻有无数的话想说,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任析背后,脑中翻江倒海,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豁了个大口,在汩汩冒血。
走出了域主殿,走到了热闹的街上,身边全是各种人声,将他们淹没在其中。
任析在这时停下来,谢臻撞到了他,后退半步的同时扶住了任析的肩头。
任析转过身,问:“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谢臻有话要跟任析说,无数的话,一时半会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过,他想起来,任析问的话,是他醒来时自己说过的。
谢臻所有纷乱的思绪瞬息缩回去,心口汩汩冒血的伤口也似乎止住。
他要说什么?
这里人太多了,他们说什么,都有可能被身边走过的人听见。
做什么也会被身边的人看见。
谢臻其实想亲一亲任析,就像是他走的时候那样。但不是亲他的额头,是亲他的眼睛,或者唇瓣。
谢臻看见任析微微抬着头,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凤眸眼尾旖旎拖长,让人想要抚摸。
付苍年先前跟他说的那些话,瞬息被他抛到了脑后,任析刚刚说的话也被他扔在一旁,他紧紧盯着任析的双眼,想露出一个轻松懒散的笑容,像是过去他跟任析相处那样。
可他笑不出来。
他说:“我……”
任析:“嗯?”
谢臻想,他之前是亲过任析的,现在任析没有排斥,反而让他说出后面的话,是不是表示任析其实跟他有一样的心思?
想到这个可能,谢臻的心脏又开始难受,但是那种快乐的难受,因为跳的太快,在胸腔里简直撞得发疼。
他说:“小破草,怎么办,我想跟你结为道侣。”谢臻说出这句话,后面的话也顺畅起来,甚至于恢复了那种懒散的语调,脸上带着笑容,“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救了我不止一次,我估计还不完你的恩情。所以,我能够用以身相许来报恩吗,恩人?”
任析看着他,忽然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飞快的跑过街道,进入一个没有什么人会注意的小小巷道,然后转身亲上了谢臻的唇。
温热柔软,带着零星的湿意,与之前那一闪即逝的触感相同。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一闪即逝。
谢臻用力搂住了任析的腰,力气大的好像稍微松一些,任析就能原地消失一般。
任析的声音响起来:“可以啊。”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任析说完这句后,轻声道:“你可听清了我对付苍年说的话?”
谢臻紧紧抱着他的腰:“听清了。”
任析微微笑起来:“我不是为了你来的。”他怕谢臻会信付苍年那些话,会因为付苍年的话内疚。
那些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的的确确,如他所说,是放不下这个世间。
谢臻却说:“你是因我而来的。”他面上带着欣喜的微笑,没有内疚,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兴。
这世上,唯有任析一个人是因他而来的。
即便他说,他只是放不下这世间,可是他对窥生镜中那个跌跌撞撞的孩子产生了一丝怜悯与心疼,才会回来。
他大可杀了谢臻一了百了,可因为他是任析,所以他不会。
任析爱这世间,谢臻不爱,乃至于恨。但若是为了任析,他可以去爱这世间。
……
展言知晓苍生宗的老祖又来了一趟东方域,而后从别处听说付宗主跟魔尊打起来了,吓了一跳,生怕谢臻被苍生宗老祖打死。
该死的是谢臻不理会他的传讯,他只能上蹿下跳四处寻谢臻的踪迹。
寻到谢臻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确切而言,不是展言寻到了谢臻,而是谢臻与任析一同出现。
展言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在外人面前给魔尊点面子:“魔尊,属下昨日传讯与您,您可是有什么要事?”什么重要的事完全不搭理他?
谢臻诧异,摸出传讯符:“是吗?”
他注入魔气,展言咆哮的声音从里头一句一句的传出来。
“谢臻你真死了是吧!?”
“谢臻你是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