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鸣之被从天而降的机缘冲昏了头脑,当自己是天选之子,洋洋得意的同时,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
那时的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实际上,却是痴心妄想。不久后的他,已经沦落到只能与老祖做交易,出卖肉身的境地了。
孟鸣之垂在身侧的手,不敢攥紧,却用灵力顶开了指甲。
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滚落到孟鸣之的掌心里,十指连心,撕裂般的剧痛也从指尖一波接着一波炸裂开来。
……受制于人,连痛感都得“偷”着来。
孟鸣之无声地笑了。
他笑天真的自己,也笑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长灯真人,更笑把他当蝼蚁的老祖。
他可不是白重生回来的!
只要得到合欢宗的蛟龙角,他就有启动伏魔阵,将老祖完完全全地镇压的手段。
到时候,不仅沈玉霏要同前世一般,对他百依百顺,那对他呼来喝去的老祖,也得眼睁睁地看着身体里磅礴的灵力被他吞噬,再在肉身彻底崩溃的巨大痛苦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这才是孟鸣之心中所谓的“天命所归”。
……是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万般折磨受尽,也该是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隐晦的灵力波动在孟鸣之的体内荡漾开来。
老祖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是了……是了!”一被控制,“孟鸣之”就陶醉地嗅着什么,面颊因为闻到的气味,泛起了病态的红潮。
君子剑与残剑眨眼间碰撞了数百次。
剑光凛冽。
梵楼面沉似水,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熟练地放血。
“孟鸣之”竟也一反常态,没有冒进,而是学着他的方法,用剑尖划破手指,再将滴血的指尖塞进嘴里,贪婪地舔舐。
“嗯……嗯!”
鲜血入口,“孟鸣之”的眼睛都诡异地亮了起来,“是了……绝对错不了!”
他忽而一声暴呵:“妖修!”
这石破惊天的一嗓子,不仅吼得梵楼生生停下了动作,连带着与玉清门弟子缠斗在一起的合欢宗弟子,也纷纷仰起了头。
“我呸你个臭道士,哪儿来的妖修?”没骨花甩掉手中的血珠,随手将一个将死的玉清门弟子丢在了杏花树下,“妖修几百年前就没了影,需要你在老娘耳朵边瞎叫唤?……孟鸣之,你不会是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临阵脱逃吧?”
“……你当本座需要吗?!”
明明是同一张脸,梵楼面前的孟鸣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梵楼握着残剑的手紧了又紧。
“来啊!”“孟鸣之”则不然。
他像是寻到了乐子,身影与君子剑合二为一,围绕着梵楼不断地进攻。
血光在黑袍上绽放,“孟鸣之”的笑声愈发猖狂。
疼痛以及深可见骨的伤,倒是次要的。
梵楼记得自己离开临月阁前,宗主撂下的话。
€€€€不要让本座失望。
“属下……不会。”梵楼的手腕翻转,残剑直竖在了眼前。
漆黑的双瞳中如出水芙蓉般,缓缓荡漾起金色的光芒。
“孟鸣之”骤然停下动作,继而贪婪地注视着梵楼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重瞳,激动得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君子剑。
“真是妖修……哈哈,当真是妖修!”
梵楼身上,仅有双眼流露出了些许异样。
合欢宗的弟子只当孟鸣之疯了,连一向高瞻远瞩的百两金,都没有想到,一直被宗主招之即去的梵楼,竟是消失已久的妖修,自然而然,也只能将孟鸣之当成疯子。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没骨花简单的头脑里,压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难不成从秘境里出来,他就疯了?”
曾有有多少人称赞孟鸣之,现在就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孟鸣之€€€€笑话他枉为玉清门首徒,区区一个醒骨真人的秘境,就让他沦为人棍。
“专心。”百两金一边竖起耳朵听孟鸣之与梵楼的对话,一边替没骨花挡下一柄闪着寒芒的长剑。
“偷袭?!”没骨花立刻将孟鸣之抛在了脑后。
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手刃那个偷袭自己的修士更重要的事情了。
不过,奇怪的是,没骨花闪身追向偷袭之人时,先前与她交手的修士却并未趁机出手。
百两金手执长箫,静静地注视着一身青衣,面若桃李的女修,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春煦。”
玉清门女修,春煦,痴迷剑法,苦修数载如一日。
她与没骨花是多年的宿敌,二人但凡碰上,不分出个胜负,从不收手。
春煦循声看了百两金一眼,冷漠地点了点下巴。
百两金握着长箫的手暗中滑动,灵力编织成网,悄无声息地在芊芊十指间游走:“为何不出手?”
“她不屑偷袭之人,我亦不屑偷袭之举。”春煦一字一顿地答。
女修像是许久都未曾与人交流过,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生涩异常,连吐息都有些奇异,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耗尽胸腔里全部的空气。
百两金却在听了春煦的解释后,放松了握着长箫的手。
玉清门的女修春煦,是个满脑子只有修行与剑法,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的“痴人”。
玉清门这一辈的弟子,向来以孟鸣之为尊。
但百两金却觉得,若是成日在外游历的春煦回到宗门内,未必不是孟鸣之的对手。
……不过,一个醉心剑术的“痴人”,的确不适合当玉清门的首徒。
百两金知道,没骨花与春煦纠缠已有多年,对其人品放心程度,甚至高于没骨花本身,故而春煦不欲偷袭,她也没有将在指尖缠绕的灵力灌注在长箫上。
“他,变强了。”
春煦秀丽的眉眼间,涌现出点点狂热,“我若与他交手,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百两金自是感受到了从秘境中回来的梵楼的强悍,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春煦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
百两金诧异挑眉:“你竟认出了他?”
春煦瞥了百两金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身形,气息,不会错。”
百两金:“……”
连一个很可能只见过梵楼一面,或是两面的玉清门弟子,都能看初出黑衣男修的真实身份,为何没骨花直到现在,还将梵楼当成沈玉霏的新宠?!
“蠢货。”百两金暗自磨牙,看着那抹在玉清门弟子间穿梭的红色身影,到底还是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得盯着梵楼。
若是沈玉霏当真对梵楼上了心,此番,她就算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人带回去。
好在,梵楼与孟鸣之交起手来,战况不是一边倒,甚至打得有来有回。
……但真实情况,并非百两金亲眼所见。
“孟鸣之”围着梵楼,猫逗老鼠似地挥剑。
梵楼面无表情地应对着无处不在的攻击,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是“孟鸣之”在喂招,就像是……就像是戏耍。
他成了孟鸣之戏耍的猴。
金色的光彻底在梵楼的眼底燃烧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目睹一切的“孟鸣之”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天道!你看看他……哈哈哈!你不让本座飞升,本座却能找到如此多的……哈哈!天生灵体,百年一遇的妖修……这都是本座的机缘!”
“……你拦不住本座飞升!”
老祖内心的嘶吼并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朵里,就连被他附身的孟鸣之,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样。
他的神识龟缩在老祖高耸入云的“佛像”下,通过自己的眼睛,目睹了一切。
……孟鸣之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手起剑落,一捧又一捧绚烂的血花在半空中绽放。
惊叹声四起。
玉清门的弟子自豪于掌门师兄的修为高深,大受鼓舞,呐喊着向合欢宗的弟子袭去。
这才是他孟鸣之该有的生活。
孟鸣之逐渐迷失在那一声声“师兄威武”的称赞里,早已忘了,操纵着自己身体的,是老祖。连使用的灵力,也都是老祖从自己的神识中抽取而出的。
孟鸣之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所怀念的,那些个一呼百应,人人敬他的日子。
短短几个呼吸间,孟鸣之就沉迷在了老祖的强大中。
他透过双眸,痴痴地望着师弟师妹们脸上的憧憬,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吃得苦都值得了。
不过,孟鸣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冷静,不在于强大的同时,夺舍的威胁如影随行,而在于,自己尚未寻到伏魔阵所需的三样珍贵的秘宝。
……只要施展出伏魔阵,即便老祖手眼通天,也再也拿他没办法。
孟鸣之念及此,潇洒一笑。
他的确没有宝物,但前世,沈玉霏亲手将藏于合欢宗内的蛟龙角交到了他的手中。
孟鸣之的心中已然生出了胜券在握的念头。
前世,沈玉霏能亲手将蛟龙角交到他的手里,今生,沈玉霏亦能被他控制,将合欢宗的秘宝拱手让出!
孟鸣之贪婪无耻的本性,算是彻底暴露了。
“你很好……”
又一剑落下,“孟鸣之”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本座不欲伤你,但能被本座挑中,是你的荣幸!”